第九章 離別

晨霧籠罩著偌大園子,再看一眼這白菊簇簇,華音慘然一笑,還是決定離開了,離開這個讓她既愛又恨的人身邊,說不清是眼裏的霧氣打濕了晨霧,還是晨霧漫濕了眼睛,她輕輕覆上白綾,決然的轉身離去。

馬車搖搖晃晃,輕輕的遊走,沒有既定的方向,像是一片孤葉隨風飄搖,她輕輕抽打著馬鞭,晃在幽幽的小道上,絲毫不知道千裏之外的百裏香酒樓現在已經亂作一團。

好像終於得到了翱翔的翅膀,從此便可以無憂無慮。

房中的楚玉,拿著手裏的信紙,信紙上密密麻麻的寫著那諸般讓他心痛的字。

楚玉:

昔日的種種,總是如雲霧而散,我不想再記起,你也忘了吧。

今日一別,前緣也該盡斷,從清源山上初見你時,我便從此記下你的樣子,你曾對我說我是你的人,於是我在你的身邊,做了三年的殺手,是愛是恨,也早已記不清當初的樣子,一切是緣是劫,皆是天數,而我們現在除了互相傷害,已經再沒有曾經的甜蜜,如果一切都能重來,我便寧願沒有遇見過你。但是宿命讓我們相遇,宿命使這一切讓我們無法躲開,我便也欣然接受,從無怨言,一切皆是不該,而我們卻任由這一切發生沒有阻止,但從相見到相知,相見何如不見時?若是不見,我便不會愛上,若是不見也就沒有不舍。

我恨過你,恨你為什麽總是那麽無情,可是當我看到你身中離砂日日吐血,卻又心軟了,恨不起來你,對這樣的我,我無可奈何,對這樣的你,我也無可奈何,韓非死了,槿年也被你那一場大火變成現在的樣子,晉國滅了,齊國覆了,而華音一腳踏足塵世,從此皆是劫,怨念也頓生,那一場大火,燒死的,不止是錦瑟,還有華音的心,總以為對你的喜歡可以讓我不顧這一切,可是到頭來,依舊無法放下,華音是個膽小的人,不想看著身邊的人一個一個瞬而消亡。

華音走了,從此天大地大,四海為家,也會在這亂世的某一個角落,時常仰望明月,祈君安康。

至此,華音再無話說,世子珍重。

這鋪鋪陳陳的一紙留言,讓眼前的男子幾欲昏厥,她還是棄他而去了,她再也不希望看到他,隻因為他從來不懂得珍惜。

疾馳的馬車穿過邊境一路沒有停頓的向著楚宮而去,公儀斐看看馬車裏的楚玉陰冷的可怕。

他輕輕搖頭,本來以為華音離去,楚玉定然會四處尋找,卻不想這位君主卻急急奔回楚宮。

墨色的身影站在宮殿前的石階上,這偌大的宮殿莊嚴巍峨,隻是現在再怎樣的金碧輝煌,也抵不過男子落寞孤寂的身影,他輕輕歎一口氣:“今日,我才知道沒有母妃的陪伴,父王是多麽的孤獨。”

公儀斐隨他望望這宮殿,守衛森嚴、莊錦肅穆,隻是可惜住在這裏的,永遠都是孤家寡人,人世間最平凡的親情、友情都得不到,隻有孤獨和寂寥,甚至連自己的最愛也不能長相廝守。

“姑姑死的時候,總希望你逃離這裏,可是你卻選擇了留下,既然要留下,就照著自己的意思走吧。”公儀斐淡淡的看著這裏的一切,聲音也平淡。

十月十九,天刮起了陰風,樹也隨風搖曳,獵獵的風卷起內禁衛的衣襟,他們卻依然挺拔的站立,朝堂上一片寂靜肅然。

內監尖著嗓子宣旨:

永華夫人,突患重疾,吾國君主遍訪神醫,皆不得治,十月十八晚,歿於‘錦瑟和鳴’,主公哀,乃國之大喪矣,全國同哀。

殿下跪著的眾朝臣雖然內心歡喜,卻也不敢造次,無不是麵露悲戚之色,齊齊跪於大殿:“請主公節哀,夫人歿,主公悲傷卻萬不可不顧身體。”

楚玉坐在椅榻上,嘴角浮著冷冷笑意,他忽而起身,對著殿裏跪著的眾臣笑:“爾等今日心裏暢快,何以作此假態?當日孤親封永華夫人,爾等不惜以死相諫,今日到是難得為永華夫人悲戚,孤是治你們的欺君之罪,還是該大表爾等忠義之舉?!”

楚玉一個字一個字的說著,眾朝臣卻是額上冷汗直冒,跪在地上大氣也不敢出。

良久,大殿上死一般的寂靜,看著朝堂上的眾臣,楚玉嗬嗬一笑:“公孫丞相,你說說,孤是該賞你們還是該罰你們?”

跪在殿前的公孫寧聽到楚玉的話,心中一震,這話是該如何回答才好?說該賞,可是永華夫人剛剛逝了,難免有以下犯上的罪責,說該罰,那不是證明當初是他們的以死相諫錯了?

他跪在殿前良久,卻想不出該怎麽回答,楚玉卻是不急不怒,坐在椅榻上等著他的回答。

公孫寧索性心一橫,以下犯上便以下犯上,罷了。

他重重的對著楚玉磕下頭去,朗聲道:“臣以為,自然是該賞。”

楚玉悠悠道:“哦?”

公孫寧再度磕一個頭,複又道:“永華夫人如今仙逝,實在是讓人惋惜,可是臣依舊覺得,永華夫人身世卑微,實在不應封為正夫人位,雖是主公之愛,也大可封個如夫人,即便主公定臣的罪,臣也依舊這麽說。”

說罷此話,又是在地上重重磕了一記。

楚玉沒有看他,這個不過三十歲的丞相,是楚國的良臣,為楚國出謀劃策,盡心竭力,他不想動他,日後楚國還要指靠著這些忠良打天下。

無力的擺擺手:“退下吧,傳令,賞丞相一千金銖,府邸一座。都散了吧”

看著大殿裏的眾朝臣慢慢散去,到最後空空的大殿裏隻留他一人,盡管一個人慣了,卻也還是覺得寂寞,這便是高處不勝寒吧。

站在一旁的內監輕輕喚他:“國公?”

他抬抬眼無力道“何事?”

“公孫丞相還在殿外候著,說是有事稟報。”內監小心翼翼的說著。

楚玉再抬眼看看殿外,公孫寧正跪在大殿外麵。隻是此時此刻,他心力交瘁,對著內監揮揮手:“告訴他退了吧,有事明日再報。”

“是”內監領命退下去,在公孫寧身前停下“丞相還是退了吧,有事明日再報。”

公孫寧朝殿內看看,歎一口氣,便起身離去。

鄭攸白站在九重塔,看著狼藉一片的鄭宮,看來,秦盈和楚玉都是在利用他互相牽製彼此,而自己不想卻又不得不做他們的棋子。

重整旗鼓,頗是勞民傷財,鄭國有個幾斤幾兩,今日才漏了實底,該如何走這步棋,真是煞費腦筋。

身後的人輕輕詢問:“主上?”

他方才收回心神:“什麽事?”

“我軍傷亡慘重,在整頓也是不能禦敵,隻怕還是無法鎮守鄭旗了。”說話的人甚是悲愴。

鄭攸白再看一眼這遼闊的疆域,淡笑著:“唐安,守不住就守不住,又何必難過呢?鄭國幾百年,從辟血珠被毀氣數就盡了。”

唐安隨著他看看那無垠的地平線:“可是鄭國幾百年的基業,就要這麽毀於一旦,唐安替主上可惜。”

鄭攸白卻並未回應他的話,隻是喃喃:“楚玉和秦盈都是不簡單的人,輸給他們一點也不丟人,隻是答應了她,許她一世長安,而現在這一世長安的諾言,也遙遙無期了。”

唐安站在他的身後,卻沒有聽清楚他說了什麽。

人群密集的街道上,華音端坐在小桌旁,頭幾日走到這裏,就盤了一個攤位,白天替人算卦,晚上就宿在城外的荒草棚子。

這日她照舊坐在一邊為客人算卦,旁邊餛飩攤位上的兩個男子正在談論。

“你聽說了嗎?”

“什麽?”

“據說秦軍營裏出現了滄瀾。”

“啊?”聽到的人顯然很是吃驚:“連封印的魔物都現世了?那豈不是秦軍更可以所向披靡了?”

“話是這麽說,可是據我所知,楚國請到了柳州公儀家、甚至連南海鮫族也同意助楚國封印滄瀾了。”

另一個人更是吃驚不已:“楚國連南海鮫族都能請來?”

最先說話的人急忙捂住他的嘴,小心的四下看看:“這可是楚國的機密,小心隔牆有耳。”

那人方才壓低聲音:“既是機密,不知道柴胡兄又是從何處得來的消息?”

那名喚柴胡的得意道:“說起來,我那遠房的表姐正是公孫寧的正配,這話也自然是從丞相府裏傳出來的。”

聞及此,那人才陪笑道:“柴胡兄原來還有這麽有權勢的表親,王二我認識你這麽多年,還是第一次聽說。”言語裏頗有些譏諷之意。

那柴胡瞪他一眼:“哎,你可別不信,我也是一個月前才知道我有這麽一個權貴親戚的。”

“姑娘?姑娘你還給我算不算?不算我可就走了!”坐在華音麵前等著華音擲龜卜的人有些生氣。

華音方才拉回思緒,笑著道歉:“對不住了,我一時恍惚,重新給您算一卦,不收您的錢了。”

聽到華音的道歉,這人才麵露喜色,“好好,那姑娘快點擲吧。”

將桌上的龜卜分開,摸索一陣,華音笑笑:“公子,這卦是好卦,兩日後必有大財從東而來,公子要發一筆橫財了。”

客人一聽,是好卦,本來華音說不收錢,他挺喜歡,但是現在這卦又是大財,就更是喜歡,臨走也就丟下一個錙銖,謝過華音,喜滋滋的走了。

華音將錙銖收入袖中,卻是心事重重,楚國是真的要和秦國針鋒相對了,這天下爭來爭去到底又有什麽好爭的,最終也不過是黃沙白骨斷了一樁樁的帝王夢,可卻沒有人能看的清,也走不出。

正神思恍惚中,一個男子輕輕喚她:“姑娘?”

她抬起頭看看眼前的人,是個長的清秀的少年,眼前的人看到她遮在眼上的白綾,卻隻以為她是瞎子。

“姑娘,我家主人聽說你算卦極準,不知道可不可以去府上為我家主人算上一卦,我們馬車都給姑娘備好了。”那少年又指指不遠處的牆角,“就在那邊。”剛收回手,自己就笑了:“忘記姑娘眼睛不方便了。”

華音搖頭:“沒事,不知你家主人府上哪裏?太遠的話,我就不能去了,天黑之前,我要趕回來的,要不然就沒有地方睡覺了。”

少年聽完華音的話,嗬嗬一笑:“客棧總會有房間的,”“我住在城外的破草棚,那裏晚上常有行乞的搶地方,現在又是冬月,天冷得很,府上要是遠的,我就不去了。”不待少年把話說完,華音就給堵了回去。

那少年一聽,有些急了:“若是晚了,姑娘大可住上一晚,明日我再將姑娘送回來便是。”

華音還欲開口拒絕,不料那少年一把將她的攤位和竹竿全都拾起“姑娘,我家主人說了,一定要把你請到,不然要打我板子的。”

“啊?”華音有些訝異,有突覺好笑,隧道:“那好吧,為了你不挨這頓班子,我便跟你走一遭。”

馬車顛顛簸簸,也不知道走了多久,華音甚至已經有了困意,在馬車裏睡了。

待醒來的時候,馬車已經停在一處府邸,天又黑了,少年把她扶下車的時候,她還有些暈,三轉五轉到了廳裏,看到端坐在椅子上的男子她登時清醒了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