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誤會
公儀斐悄悄離開房間,給他們騰出空間來平複心情。
韓非死之前,要他無論如何也要幫他延續一年的時間,他想看著華音幸福,而今,救華音的一命的,還是韓非。
楚玉輕輕撫著華音:“不要傷心了,他是甘心情願的。”
不知道該怎麽安慰華音,他甚至連自己都安慰不了,怎麽能安慰得了呢?
他和華音的命,多少次是韓非救下的,他們欠韓非的,今生今世也還不清了。
“哭吧,哭出來就好了,好好地哭一場。”楚玉早已滿臉淚水。華音窩在他的懷裏,泣不成聲。
獨自晃在街上,公儀斐突覺有些失落,公儀家世代守護著什麽,到底也不過是一個陣法,可這陣法,又到底有什麽用處?除了能封住滄瀾,一無是處。
正獨自晃蕩出神,遠處一簇軍馬,繡旗招展,疾馳而過,掀起路邊的攤子,差點把他撞倒,走在前麵的領將掃過他的時候,回頭定定看他一眼,隨即消失在前方。
他略微思索,覺得此人很是眼熟,卻一時記不起是誰,又在哪裏見過。
晃蕩回客棧的時候,楚玉和華音已經收拾好行裝,馬車也在客棧外麵等著。
“是要離開秦國回楚國了?”他問向楚玉。
楚玉輕輕一笑:“暫且不回去,聽客棧的夥計說一直在鎮守匈奴之地的秦國大將蒙恬被急招回宮,我想借此機會,看下秦國究竟欲要何為。”
公儀斐點點頭:“那咱們現在要進宮覲見莊王嗎?”
“或許不用,隻要尋到永公主秦未央就可,也好歹能全身而退,我已經找人奉上拜帖,約公主午時在百裏香酒樓一會。”楚玉將華音扶上馬車,又對著公儀斐道:“現在我們驅車趕過去。”
公儀斐繞到馬車另一端,躍上馬車,對著楚玉到:“走。”
馬車沿著平整的道路一路向著前方而去,車後揚起一陣塵土。
百裏香酒樓
夥計百無聊賴的坐在門口曬著太陽,掌櫃的探出頭來看看,拿著根棍子就開始打:“你這個懶家夥,我花錢顧你來在這曬太陽的嗎?得空你就偷懶啊,還不快去給我準備準備,今天人家楚公子包了全場,要是怠慢了,看有你好受的。”
夥計一邊躲著,一邊嚷嚷:“平日裏你也不多顧幾個夥計,就我一個人忙上忙下、忙裏忙外,好不容易今天人少,我忙裏偷得半日閑,你也看不下去,這世上哪有你這樣的老板?你分明就是那個……周扒皮。對,就是周扒皮!”說罷一閃身跳上了樓梯,倒掛在屋頂上。
那老板無奈,隻好持著棍子站在地下喊罵,“你個龜兒子。有本事的就別下來。”
夥計嘿嘿一笑:“不下去,不下去,等會子你自己個伺候去。”
二人正唇槍舌戰,楚玉、華音和公儀斐三人已經提步進到樓裏,看著吊在房梁上的夥計,公儀斐淺淺一笑,對著楚玉小聲道:“你覺得如何?”
“恩,很不簡單。”楚玉亦是小聲的回著。
華音淡淡一笑,衝著房梁上的夥計喊道:“小哥,你這是練得哪家功夫?倒是有趣,不如腳教我,我也想學。”
那夥計和老板方才轉頭向門口看過來,夥計咧嘴一笑:“姑娘真是說笑了,這個姑娘怎麽學的來呢,不過是我小的時候時常饑一頓飽一頓,挨餓了沒有辦法,隻好做了梁上君子,練了這倒掛金鍾的本事。”
華音麵帶笑意,暗自在心裏揣測,這少年絕對不是一個簡單的梁上君子,就憑這滿口給自己貼金的話語,也是個讀過書的名家弟子。
柔柔一笑:“那你先下來,我看這掌櫃年歲也大了,你一直掛在那裏,他仰頭看你累的慌。”
那夥計聞聽此言,也是嗬嗬一笑:“姑娘說的事,我這就下來。”剛要縱身而下,突然又倒掛回去:“可也不行,得讓掌櫃的答應,不再打我,還不準罰我工錢我方才下去。”
楚玉眼裏笑意一閃而過,公儀斐上前一步,對著掌櫃的道:“我看這小夥計也是個老實的,雖然狡猾了點,不過也沒有什麽大過,不如掌櫃給在下一個薄麵,答應了他吧。”
掌櫃的對著公儀斐施施禮:“瞧客官你說的,我這就答應他。”又轉身抬起頭對著掛在梁上的夥計道:“這位客人都這麽說了,我答應你便罷了,招哥你就快下來吧。”
招哥聽聞,咧嘴笑笑:“好,就下來了。”說罷一縱身,輕巧的落到地上。
華音淡淡道:“倒是好身手。”
招哥落到地上,手一伸:“各位樓上請。”標準的夥計模樣。
三人方才被招哥引上樓去。
老板看著手裏的藤條,嘿嘿一笑:“這小子,越來越長進了,不錯。”
說罷將身形隱到櫃台後麵,又是一副普通的掌櫃模樣。
三人方才進屋落座,那喚作招哥的夥計隨手將門帶上,走到楚玉麵前單膝跪地:“主人,已經安排好了。還請主人示意,接下來該怎麽做?”
楚玉輕輕將他扶起,笑道:“你們叔侄已經替楚國辦了這麽多事,楚玉替楚國的百姓謝謝你們了。”說罷欲要對著招哥行跪拜。
招哥急忙扶起楚玉:“主人你這是做什麽,當初我們一家被秦盈的軍馬趕殺,要不是主公救回我們,我們現在早就是荒原上的白骨,被鷹餐狼食,主人一家的大恩大德,招哥誓死不忘,替主人做任何事,都是招哥該做的。”
華音愣愣的坐在椅子上,又被楚玉給驚呆了。
真是沒想到,自己跟在楚玉身邊三年,原來楚玉讓她做的事情,根本就是九牛一毛。她自己覺得那是九死一生,萬分艱難,可是現在她才知道,那是因為楚玉知道她的體質,說到底,楚玉從來沒有讓她去辦真正危險的事情。
包括韓非、將嚴,所有的人執行任務,都是單刀匹馬直搗敵人巢穴,那才是真的將命掛在劍尖上,而她每次都是韓非保護著。
楚玉從來沒有讓她走進危險裏。原來,她始終被他推在門外,就連眼前這些人的存在,她都不知道,不知道公儀斐,不知道招哥。隻怕以後還有更多她不知道的,而楚玉現在,正一步一步的帶著她看到這些,接觸這些。
公儀斐對著招哥一笑,走上前去拍他肩膀:“好小子,幾年不見,越發的結實了。”
招哥也回公儀斐一掌:“你倒是越來越像個小白臉了。”說罷他轉身看向華音:“我雖人在秦國,但是楚國的事情,沒有一件我不知道的,想必你就是永華夫人了,楚國暗衛營、死士周招哥,叩見夫人。”說罷也是單膝跪地,行君臣之禮。
華音趕忙走上前去,將他扶起:“你既是楚國的功臣,楚玉尚且不讓你行禮,我又怎麽受的起呢?快快起來。”
招哥不待華音扶起,便自己起來,嗬嗬一笑:“夫人是主人心愛之人,也就是招哥要保護的人,招哥一定竭盡所能護王後周全的。”
正說話間,忽然聽到一陣清脆的鈴音,華音抬頭看去,卻見牆角之處掛著一隻白色的鈴鐺,煞是好看。正欲開口詢問,卻見到招哥輕輕一扭花瓶,牆壁出現了一個暗門,招哥順著暗門滾了下去,暗門隨即關上。
想想,這裏果然是機關重重,不愧是精心設計的。
三人一一落座,喝著茶水,果然不過一會,房門便被推開,進來的正是永公主——秦未央。
秦未央初入房門,就盯著坐在桌邊的華音沒有移開目光。
華音眼睛上縛著白綾,也就裝起瞎子,任她看著,楚玉看著秦未央的眼神,有些不悅:“永公主,今日楚玉約你前來…”
秦未央聽罷楚玉的話莞爾一笑:“是未央失禮了,一時被這位姑娘的容貌驚豔,倒是忘了和大家見禮。”說罷提步走進屋中。
楚玉也並未起身,倒是公儀斐站起身來對著秦未央笑著施禮:“永公主萬安。”
秦未央拂拂手,隻道:“今日是偷著跑出來的,公儀公子不用多禮,”
公儀斐方才起身落座。
秦未央走到華音身邊落座,對這話音笑道:“姐姐姿色美麗,猶如畫中仙子,未央一時看的呆了。”
華音也隨著她笑笑:“妹妹想必也是國色天香的,隻是我眼睛失明,不能一睹妹妹芳容。”
楚玉低著頭看著手裏的茶杯,眼裏吟著絲笑意。
秦未央也不繼續在美貌上糾纏,“姐姐謬讚了。”又轉身對著楚玉道:“你今日找我來有何事情?”
楚玉放下手裏的茶杯,淡淡道:“漢中一戰,你的手下傷亡慘重,楚玉今日特地來向公主道歉的。”
秦未央輕輕笑道:“戰場上,刀劍本就無眼,傷亡慘重,是未央帶兵不精,怪不得別人。”
華音輕輕搖頭:“妹妹何須自責呢?兩國交戰,死傷無數,妹妹也是識大體的人,我楚國確實是為自保而不得已出兵。還請妹妹接受楚玉的道歉,我們隻想息事寧人,並不想有所幹戈。”
秦未央再度看向眼前的華音,豈止是長的美麗,心思也縝密,忽而再看看楚玉,才後知後覺,怕是眼前的女子正是楚玉的永華夫人。
心中驀地一緊,當年在晉國,第一眼看到楚玉,就開始喜歡上他,從此心心念念,卻不想這個心心念念的人,今日坐在眼前,身邊卻帶著一個瞎眼的夫人,她記得楚玉曾經說過自己有個過世的妻子,心裏不免苦笑,看來女子總相信什麽一生一世一雙人,卻不知道男子心中百花齊開,原來楚玉,也不過是個俗人?也守不住那份海枯石爛的感情?可是話又說回來,平常人家也有三妻四妾,又何況是高高在上的楚玉呢?今日會有一個夫人,他日還會有數不清的如夫人。
訕笑兩聲,秦未央對著華音道:“姐姐,我曾聽楚玉說起,他曾經有個妻子,可惜過世了。”
華音麵上有一瞬間的驚愕,“是…是麽?”她轉頭看看楚玉。雖然之前她在楚玉身邊的時候,不能聽說楚玉身邊有女子,可是不代表她死去的日子裏,楚玉沒有心儀的女子,怪不得她醒來,沒有看到楚玉半分高興地樣子,原來他早就有了意中人,若不是他的意中人去了,他也不會娶她,也或者,他娶她,隻是覺得這些年對她過於愧疚。
苦笑一聲:“妹妹,楚玉身為楚國侯主,自然不可能隻有一位後宮夫人,我既做了他的夫人,自然要為他著想,為楚國著想,君王之愛,本就是雨露均灑。”話未說完,卻被楚玉打斷:“我何時說過要雨露均灑的話?!”
聽罷此言,華音坐在一邊默不作聲,隻是對著秦未央笑笑。
誰知秦未央並未有就此打住之意:“姐姐甘心待在一個不愛自己的人身邊麽?”
聽聞此話,楚玉卻並沒有動作,隻是似笑非笑的看著秦未央,眼裏滿是尋味。
華音趕到極度壓抑,勉強扯扯嘴角:“我有些胸悶,出去走走。”
說罷提步欲要出去,公儀斐急忙起身:“我陪你出去。”
華音點點頭:“好。”
公儀斐和華音離去後,楚玉定定的看著坐在對麵的秦未央:“你究竟要做什麽?說這些話是想做什麽呢?”
秦未央也沒有避開他的目光,定定的回視著他:“你不愛她,卻不顧眾朝臣反對執意娶她,我真看不透你。”
“哈哈哈”楚玉聽聞此言,似是聽到了世界上最荒誕的話譏笑出聲:“誰又告訴你,我不愛她?”
從未看到過這樣狂笑的楚玉,秦未央竟是被震住,就那麽看呆了。
收住笑音,楚玉冷冷的看著她:“秦盈是不是打算放虎歸山?他以為鄭攸白回到鄭國,楚國就能被牽製住了?替我回去告訴他,別說白起、離木他們,就算是你秦國所有的將軍合力來攻我楚國,楚玉也不會怕他。”
說到這,他似是終於想起了約秦未央的目的,輕酌一口茶水,淡淡道:“還有一件事,麻煩你回去告訴秦盈,滄瀾或者可以幫助秦國稱霸,如果他願意用秦國後裔的千千萬萬性命與滄瀾交易,秦國會成為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盛世王朝,若真是那樣,楚玉倒是願意棄國了。”
午時的陽光正好穿過窗戶照進來,溫溫的暖意照在楚玉身上,竟讓他看起來有些無可奈何的蕭索。秦未央有一瞬間,恍惚了。她在想,眼前的這個人,是她第一個喜歡的人,她想待在他的身邊,不管他的身邊是不是有夫人、如夫人,還是那個剛才在這裏坐著的盲女,她想嫁給他。
客棧的花園裏開著幾簇白菊。
公儀斐走上前去打開幾支雜草,摘下一朵拿到華音麵前“給。”
她接過白菊,有些惋惜的歎著氣:“好端端的開在那裏,你折下它做什麽?”
公儀斐用扇尖撓撓額頭:“本想折下花一朵,惹仙娥一笑,卻不想仙娥正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公儀斐馬屁沒拍成,這可如何才好?”
華音見狀,知是公儀斐在逗她發笑,隧扯起嘴角笑笑:“這花開得好,可有名字?”
“菊花的一種,品名白牡丹,高潔優雅,素淨美麗。”楚玉已經從樓上下來,正站在不遠處的小道上回答者華音的話。
聽到楚玉的聲音,華音沒有回過頭,隻是對著公儀斐道:“菊花開在秋天,萬物肅殺,隻有菊花獨立於秋風中。寧可枝頭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風中。”
公儀斐點點頭:“本性能耐寒,風霜其奈何?其品質,孑然。”
華音微微一笑:“倒是符合公儀公子的性子。”
公儀斐急忙露出一副受寵若驚的表情:“我可受不得,我還要娶上幾房侍妾的…….”
眼風掃回楚玉站立的地方,而楚玉早已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