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齊國的凋敗(1)
銀箔麵具遮住薑白半邊臉頰,安慶殿還如十幾年前一樣雕梁畫棟,他輕輕一笑:“刺腕,你看呐,還和以前一樣,絲毫不曾改變過,隻是,再也不是當初了。”
有些虛弱無力的男子站在他的身後:“終於你是你,我是我了,我已經做回刺腕,再也不是頂替你的薑白。”他似是鬆了一口氣,整個人看起來很精神,卻是像一個臨死之人回光返照的模樣。
“我會讓你看到一個鼎盛的齊國,一個統一諸國高高在上的薑白。”麵具下的他激動萬分,豪氣萬千。
刺腕無力的笑笑:“刺腕根本不稀罕看到這些,如果殺掉天下所有的人,初七能回來,刺腕也早就去殺了,如果這高高在上的君王位,能讓初七回來,刺腕也早就去坐了,隻是初七再也回不來,刺腕也生無可戀。”
他不待薑白說話,已經自顧轉身從殿裏走出去:“你要你的天下便要你的天下,沒有人會阻止你,就算她在的時候,也一直都在幫你,我不會幫你,也不會留下看你坐在那個位子上。”
刺腕早已不見影子,獨留他自己怔怔的站在殿中,孤獨萬分,“如今觸及皆物是,人去鏤空,明明知道我會心痛,何必再說她的名字。”
緩緩跪在地上,他扯去臉上的銀箔,猙獰的左臉宛若惡鬼,他神色黯然:“母親,白兒回來了,白兒替您報仇了,母親,所有陷害我們母子的人,都該死!”狠鷙的聲音險些將身邊的花瓶震碎,“隻是孩兒恨,恨不能親手殺了濯妃那個毒婦,若不是她容不下母親,我們母子何以落到如此下場。”
沒有聲音回答他,大殿裏偶有風拂過,他聽到一串風鈴清脆的響聲,忽而眼中閃過一絲欣喜,宛若孩童一般天真。急忙站起身來,轉身看著房梁上掛著的風鈴,竟是他九歲的時候,母親為他折的,他親自掛上去的。
不過多時,有仆婢前來打掃,走至殿前突然止住腳步,手裏的水灑‘哐當’落地,被他的左臉嚇得驚喊出聲。
他本來笑著的嘴角重新變得沒有表情,對著不遠處的禁衛招招手,禁衛帶著兩個內禁衛小跑著前來:“國公。”
他早已將銀箔重新戴上,冷冷的看著麵前跌坐在地上哭泣的侍婢:“拖出去,鞭死。”
她討厭他的臉?嗬,他也不喜歡她的臉,看著已經拖走的侍婢,他嘴角一揚:“將她的臉整張割下來,喂狗。”
聽到他的話,拖著侍婢的禁衛不由的一怔,隨即應是。
這樣的主子,下手這般殘忍?齊宮怕是免不了血腥了。
他轉身對著風鈴處狂笑:“母親啊母親,你看,他們都怕我呢,哈哈哈,怕我這張臉啊,他們怕我,我就讓他們死,我這張臉,是拜誰所賜?當初我們命懸一線的時候,誰來拯救過我們?他們一個個都是勢利小人,看到母妃得寵,全部都來阿諛奉承,看到母妃被陷害失寵,全都倒戈濯毒婦,將我們母子踩在泥裏,他們都不配活著。”
早上的太陽忽然躲進厚厚的雲層,不一會便閃電交加,大雨傾盆,他靜靜的站在雨中,任由大雨將他淋的透徹。
隻是心中那一隅被遺忘的角落,為何這般刺痛?那把短刀,那個握著短刀的人。
“你為什麽要把這把刀給我呢?”她聲音稚嫩,帶著些奶氣。
“我要你成為淩波府裏最好的刀手,最好的刺客。”可是他沒有告訴她,初七刀是一個術士所煉,集了七七四十九個女子的相思淚水,七月初七是男女定親的日子,這把刀是他對她滿滿的喜歡啊。
江亭死了,初七死了,連刺腕也離開他了,他的身邊到底還剩下什麽?
秦國的飛鴿傳書兩日後撲棱棱飛來落在慶安殿。
一雙手扯過灰色的鴿子,鴿子‘咕咕’驚叫兩聲,地上被殷紅的血浸了大片。
“秦盈要和齊國聯盟,吞掉鄭楚。”銀箔後麵的聲音散發著冷冷寒意。
跪在地上的散著青絲、長的妖異的男子微微抬頭,額上紋著一朵猩紅的曼珠沙華:“刺腕走了,你終於想到我了麽?薑白?”男子的臉,女子的聲音。
薑白微微一笑:“暗。我是在跟你做交易,你擺清楚自己的位置。”
“哦?”他臉上的笑意蕩開了:“你跟我一樣,被人看作怪物,同樣長著一張不能被俗世認同的臉,我們的位置,不是一樣的麽?”
“不一樣!”薑白從椅子上站起,聲音裏含著微怒:“我是自己毀的,你卻是天生的。”
暗從地上站起身形,似乎根本不在乎這個問題:“那你欲要何為?跟秦國聯盟?”
“對,吞掉鄭楚,秦國的屠戮四將,我自有辦法牽製。”
“嗬嗬,薑白永遠都是……….那麽自信。”曼珠沙華被這抹笑意牽動,竟然有要開放的感覺。
西方之地常有風沙,偶爾風起,便漫天昏黃,初春正是風多的日子,沙也滿天。
紫閣連終南,青冥天倪色。憑崖望鹹陽,宮闕羅北極。萬井驚畫出,九衢如弦直。
偌大的秦宮高樓廣廈,華麗的樓閣被池水環繞,浮萍滿地碧水旖旎。宮殿飛簷上雕刻的兩條飛龍,活靈活現騰空欲飛。隻是偶有黃沙遮掩光芒,不是那麽亮麗輝煌。
秦盈正在東宮休憩,手裏的書冊蓋在臉上,一副悠然自得。
秦未央躡手躡腳的走到他身邊,重重在他身上一記拍打,將他臉上的書冊驚掉,“未央,你再這般調皮,明日我便奏請父王把你嫁了。”
他俯身拾起地上的書冊,笑意融融的看著眼前的秦未央。
秦未央幹脆坐在一邊的地上:“王兄莫給我開玩笑,我可是聽說你欲要和齊國聯手吞並鄭楚。”
秦盈嗬嗬一笑:“怎麽?是舍不得楚玉?”
“王兄,薑白此人心毒如蛇蠍,你真的想好要和他聯盟麽?到時候,隻怕我秦國岌岌可危。”
秦未央的分析一點都沒錯,也正中秦盈的想法,薑白此人的野心絕對不是鄭楚兩國就能滿足的,秦國跟他合作,自當不能掉以輕心。
“這件事,為兄也有些苦惱,那未央有何看法?跟為兄說說。”
“我一介女流,難得王兄這麽看得起我,以我之見,咱們倒不如聯合鄭楚先滅齊國,收拾了薑白,在滅鄭,最後可以和楚國協商,除非真的要兵戎相見,到那時,再滅楚如何?”將自己心中所想一一說出,方才定定的看著眼前略有所思的秦盈。
秦盈小思一會,莞爾一笑:“未央這是有私心呐…”
秦未央從地上站起來,也沒有扭捏之狀:“我承認是有私心的,未央敬重楚玉,心裏也的確是喜歡,王兄要滅楚,未央不阻,但是楚玉絕對是君子,王兄也看的清楚,這種人,怎麽可以就這般輕易死去?”
秦盈微微點頭:“如果能為我秦國所用,自當是難得的人才,反之,隻怕是我們秦國的惡魘。”隨即對著遠處的白起招招手。
白起提步向前,走到二人身邊施禮:“少主,公主。”
秦盈一擺手:“白起,你暫且替我去往鄭楚兩國,或者,未央說的對,我們應該聯合鄭楚先滅齊國,你可知道怎麽做了?”
白起果然是常年在外征戰的將軍,沒有任何拖拉,領命之後便提步離去。
“哥哥的意思是不是要對薑白虛晃一招,到時候來個釜底抽薪?”秦未央滿是敬佩之色的看著秦盈。
“王妹聰明。現在薑白剛剛得勢,正是士氣高漲,必要先挫其銳,那就要為他們挑起戰爭,待士氣消磨殆盡,在聯合鄭楚攻之,自然大敗齊國。”秦盈將書冊子扔到桌上,正是《鬼穀子》。
“妙計、妙計。”秦未央不禁拍掌“王兄,別人怎麽看這天下大事,未央是不知道的,但是未央覺得,包括楚玉在內,也是及不上王兄的。”
輕輕敲秦未央一記額頭,秦盈嗬嗬一笑:“未央是在是過於看重你這個不成器的王兄了。”
楚玉靜靜地守在玉床邊,看著躺在玉床上的人兒,碧藍衣袖,膚若凝脂。俏眉俊目,發若青絲,內心不禁泛起絲絲溫柔:“華音,神芝草已經發芽了,你在等幾個月,就能醒過來了。”他輕輕的說著,生怕驚動了她的美夢。
“主人。”
他輕輕別過臉,眼瞼處有些晶瑩:“將嚴,何事?”
將嚴站在屏障外麵,恭聲道:“秦國屠戮將軍白起求見。”頓了頓又道:“好像是秘密而來。”
“我知道了,帶他到這裏來,千萬不要讓府裏其他人知道。”
“是。”
他輕輕站起身,隻怕打擾了華音的睡眠,輕輕轉出屏風外麵,斜倚在榻上,及腰的墨色發絲幾乎和一身的墨色融為一抹,嘴角吟著一絲笑意,心道,秦盈是打算改變戰術了?欲要和鄭楚聯盟吧。
白起由將嚴帶至簡陋的房中,待細細觀察,發現這座房子竟然全部是由冰石壘砌,房外是陽春三月、溫暖和沐,屋中卻如三九嚴寒、陰冷難耐。
他單膝跪地,對著榻上的楚玉:“白起見過楚世子。”
“免了,你家主子派你來此,是有何事?”他淡淡的看著地上跪著的白起,果然是屠戮之首,眉眼間全是煞氣。
白起謝過楚玉,方才起身:“少主讓白起來此和世子商議件事情。”
“哦?”楚玉聞聽此言,動了動身形,:“白將軍請說,楚玉能做到的,必當竭盡所能。”繼而轉身對著站在一邊的將嚴:“去給白將軍搬把椅子。”
白起左右看看,這間屋子,半點擺設都無,除了豎在一邊的屏風,就隻剩下楚玉坐著的軟榻,真不知道楚世子府怎麽會有這麽一個地方,若說是仆人的房間,可是卻沒有床隻,若說是放雜物之地,可偏偏又幹淨的很,而且前方的一張軟榻,說明這裏隻是楚玉呆的房間,可是楚玉又為何會呆在這樣的房間裏?難道是在健身強魄嗎?
將嚴應聲不多會就從外麵搬來一把椅子,白起謝過,方才坐在椅子上。
“世子,秦國欲要和鄭楚合力滅掉齊國,薑白此人的野心,隻怕大家都心知肚明,若不除去此人,到時候可能會失去戰機,與我們不利。”白起的話說的信心十足,他知道如果楚玉識時務,一定會和秦國聯手。
楚玉聞聽此言,淡然的笑笑:“白將軍是料準了楚玉會和秦國聯手吧?”
白起也不做掩飾:“是,如果楚國還不想現在就…”他把後麵的話巧妙地藏在茶杯後麵,悠然的喝起將嚴才端過來的茶水。
楚玉以手撐額,嘴角掛著絲淺笑:“白將軍真是對楚玉信任,這茶水,說喝倒是就喝起來了,保不準楚玉的茶杯裏有什麽稀世毒藥,可就…”
白起端著茶杯的手一抖,臉上驚恐之色一閃而過,隨即嗬嗬一笑:“世子說笑了,白起的命值幾個錢?怎麽會勞煩世子動手。”
楚玉拂拂袖袍,站起身姿:“白將軍的命,可抵十座城池綽綽有餘啊,有勞白將軍替我回複你家少主,他能將薑白逼得狗急跳牆,楚國必定幫其誅殺,順便楚玉也想勞煩白將軍再轉告秦世子一句話,齊國滅了,楚玉對疆土不感興趣,隻要齊國的秘寶——海上花。”
白起也隨著他並站起,臉上有些迷茫神色:“不知道世子要那海上花有何用?”
“那是我的事,將嚴,替我送白將軍。”楚玉的聲音再度恢複到冰點。
將嚴應是,對著白起抱拳:“將軍,請隨將嚴出去吧。”
白起嘴唇微動,似乎還要說些什麽,將嚴卻將身形橫亙在他和楚玉之間,擋住了他的視線,無奈隻好施禮,退下。
看著白起離去的身形,楚玉淡淡一笑,海上花啊,傳說中和“鮫人淚”、“夜光珠”並稱的南海三大珍奇。十年發一葉,百年一開花。雖然一旦離開海水便枯萎成黑色的絲狀物,但無論隔了多少年月、隻要再把它放入海中,它便會立刻重新綻放出驚人的美麗。具有駭人生命力的花啊。嗬…..
隻是可惜,沒有人知道,這種奇特的花,也具有和鮫珠一樣的能力,那就是同樣可以生死人。
他慢慢走進屏障後麵,對著玉床上的女子:“華音,我怎麽舍得讓你和我同用一條命呢?我是個將死之人,怎麽可以讓你也隨我而去,你還沒有好好地看看這壯麗河山、錦繡天下,我怎麽可以自私的讓你就隨我而去?不可以啊。”
躺在床上的華音,沒有任何表情,她是幸福的吧,去的時候,是在自己心愛的人懷裏。
五月的風吹得人心都發暖,薑白的心卻如墜冰窟。
身後的暗一襲紅袍站在他的身後,一柄利刃勾在他的脖頸,他看著刃上的血,聲音裏全是嘲謔:“你背叛我?!”
額上的曼珠沙華此刻顯得異常猙獰,沒有半分的妖豔,男子尖細的聲音悵然:“命和交易,總是命比較重要,薑白,我是一個很愛惜自己的人,不會像你一樣整天活在複仇裏,我的家人死了,他們該死,所以我不會為什麽理由活著,我隻為自己的命活著。”
他輕輕摘下蓋住自己左臉的銀箔,緩緩轉身對上眼前的暗,“我這樣,可是很讓人討厭?”
暗的眼中滑過一絲驚豔,朗笑出聲:“真是個標誌的男子,哈哈哈,竟然完好如初?”他真愛的撫著那璧玉一般的臉,貪婪者光滑的觸感,滿臉的驚奇:“是什麽?換皮?”
薑白扯過他的手,扔到一邊,“還記得齊國皇室有異寶,南海深處采摘來的海上花吧?”
暗重新提起手,對薑白的無禮選擇漠視:“能起死回生的神花啊,嘖嘖,這麽好的東西倒是被你糟蹋了。”
“哈哈,糟蹋了?”他將脖頸上沾著他的血的利刃捏在手中,稍稍移開位置。
暗沒有阻止他的動作。“不是嗎?這完全可以拿來續命的。”
“續命有用嗎?秦國詐我,如今逼我一人應付三國兵力,你我都不是傻子,自然知道最後的結局,所以你才會背叛我,前來取我性命。”
暗收起手裏的利刃,“恰好生出一場悲劇。”
“什麽?”
暗忽而一笑,讓人覺得那抹笑意恍若虛幻,目光定定的看著白玉欄杆百步。
薑白隨著他的目光望去,立在白玉欄杆下方的人,是兩個月前離去的刺腕。
他一步一步走到他的身邊,原本百步的距離,看著那般遙遠,可是真的走到他麵前,也不過一瞬,讓他覺得兄弟,今時是這麽可貴。
“你為什麽還要回來?”薑白盡量壓製住心中的激動,聲音平平。
刺腕柔柔一笑:“她讓我回來,回到你身邊,和你一起麵對。”他緩緩抬起手,手裏的短刀在陽光的照耀下煜煜生輝。
初七……
薑白緩緩接過刺腕手裏的短刀,:“元衡給你的?”
刺腕點點頭:“元衡終日守著初七,初七很好,很安詳,很幸福。元衡說,這把刀束縛了初七一輩子,他想初七還是想再見見你的,讓我把初七帶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