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南海鮫人淚

公儀斐端端坐在華容樓看著外麵燈火湧動,車水馬龍的大街上熙熙嚷嚷。

夥計引著一個黃衣女子來到桌前,識趣的退下。

“哥哥飛鴿傳書有什麽事?”公儀樓蘭坐在對麵隨著公儀斐的目光看著窗外。

公儀斐收回目光,略有所思:“陳槿年想做什麽?打算收回陳國?”

公儀樓蘭索性手托香腮,打個哈欠繼續看著外麵來來往往的人,這裏果然是繁華地段,酉時仍是行人眾多。“怎麽可能呢?哥哥,我在槿年身邊也有些日子,覺得他並不是一個把權位放在心上的人,而且他和秦宜碰麵,不過是打聽之前宮裏的一個醫女的下落。”

“是嗎?”公儀斐捏著桌上的酒盅把玩著:“樓蘭,你可別忘了,楚玉身上流著的才是公儀家的血。你不要為了別人將這些忘了。”

前一刻還坐在公儀斐麵前,下一刻女子的身形就從窗戶跳下去,眾人還來不及驚呼,姑娘已經落到行駛過來的馬車上,隨著一陣馬蹄聲濺去漸遠。

燕國的事情楚玉動作之快,根本沒給秦盈任何插手的機會,孫渺返回燕國直接接手燕國的所有事宜,而秦盈也不得不帶著秦未央和白起他們返回秦國。

燕國這方土地歸了楚國,塞北的屏障已經開始從點點基石慢慢變成同牆鐵臂,一切都已塵埃落定。

誰也不會想到,最終的最終,站在一起相奪天下的二人,會是誰。

鄭攸白聞聽楚國占領燕國,而他卻攻打一個衛國也被牽製,不得不轉戰向東,攻城略地,早就成了這些侯國的戰場遊戲,你強我弱,我便將城池拱手相讓,我強你弱,你變拿命相抵。

魯國和鄭國抗衡不過三個月,被圍困七日,糧草已絕,滿城荒涼之象如同常年大旱,顆粒無收。

可憐剛剛逼宮叛亂坐上王位不過幾天的魯楨,不得不大開城門歸降。降戰書上端端刻上魯國大印,從此鄭國獨攬魯國大權,將魯國皇室全部押解鄭國做仆役。

魯楨倒也是個條漢子,寫下降書從城牆上墜落,以身殉國。

此事傳到柳州,魯夢溪正和公儀含下棋,微微一笑:“含兒覺得我這二哥是不是也算有氣魄?”

公儀含搖搖頭:“降書都寫了,即便殉國,也殉的沒半點尊嚴。”

但是這件事卻驚動了齊國,齊魯相連,一脈秉承,魯國滅,齊國危。

秦國遠在西北,卻已經吞並了周邊的小國,眼見著對中土各國虎視眈眈,隻怕以後欲要秦楚鄭三國鼎立。

皇宮裏一片慌亂,淩波府卻已經將整個王宮在暗中控製,薑白站在遠處微微眯眼:“也該是讓我回來的時候了。”

鄭楚還未對齊國有所動作,齊國皇宮卻已開始內亂,十幾年前死裏逃生的嫡世子薑白殺回齊宮,奪主位,霸王權。

此事傳至秦國,秦世子盈對著麵前恭立的白起,嗬嗬一笑:“殺回去的好,這樣我們就可以聯手吞並中州各國。”

傳至鄭國,鄭攸白一襲白衣端坐在大殿龍榻之上,手裏握著簡牘淡淡一笑:“且看楚國如何動作吧。”

虧吃的多了,慢慢就練成了狐狸,如今也懂得避其鋒,藏其芒,平心靜氣的看著浮浮沉沉。

楚玉端坐在紅梅樹下,捏著玉色的酒杯把玩:“將嚴,替我去趟藥王穀看看公儀斐。順便捎上句話,薑白的命,我要了。”

大胤分分合合,合合分分,自古就是廝殺的戰場,有誰能幸免脫離這永無休止的戰亂?這個世界需要一個王來結束,隻是在繁榮萬載之前,需要流血征戰,枕骸遍野。

傳說九州大地之初,南海生活著鮫人一族,時隔久遠,卻已是無人有緣得見,但素聞鮫綃、鮫珠為至寶,鮫綃有修複容顏之功,鮫珠有起死回生、封印術法之能。

公儀斐早已踏上去往南海尋找之路,神芝草已種,再去往南海尋到鮫珠,方可生死人、肉白骨。

將嚴趕往藥王穀之時,隻見到在穀中耕田的元衡,問及此,元衡回說公儀斐交代有未完之事,已經離開藥王穀多日。

待一路返回楚世子府,將嚴看到的是因吐血過多暈厥在房中的楚玉。他微微皺眉,心道,韓非毫無理由的離去,而且少主日日吐血,當中緣由令人百思而不得解。

楚玉轉醒的時候,將嚴正立在身邊。

“此事,不可外傳。”他扶著床榻起身,站在將嚴麵前,一股壓抑之感將將嚴結結實實包圍,他有一瞬間的窒息:“是少主。”

輕輕移開步伐,坐在一邊的椅子上,昏暗的密室中,有股淡淡的冷梅香:“你可尋到公儀斐?”

“回少主,公儀斐已經離開藥王穀很多天了。”

“哦?”他輕叩幾案,嘴角有掩飾不住的笑意,是去鮫州尋鮫珠了吧?公儀斐,你還是願意幫我的。“那便暫且不用尋他了,吩咐府中的暗衛,搜索陳國世子陳槿年,記住,不要留活口。”

話說的狠絕陰冷,究竟是什麽樣的深仇大恨?隻因為現在半死不活的模樣是拜那個人所賜?隻因為離砂無法可解?還是因為曾經心愛的女子好好的交到那個人的手裏,那個人卻沒有好好的把她保護在身邊?

將嚴低聲應是,隨即退下。

楚玉輕輕撫胸咳嗽,神情冰冷,他在心裏輕輕的告訴自己,趁著華音還沒有醒來,一定要盡快將槿年除去,他再也不想他和華音之間,再因為誰人有所嫌隙。

現在燕國還在整頓之中,楚國沒有損傷一兵一卒,就將整個燕國據為己有,燕國公心情漸好,卻身體一日不如一日。

楚玉體內的毒素已經深入體內,就算是有神仙降世,隻怕也是無力回天,他向來討厭喝那些味道怪怪的藥草,可是為了臨死之前能再看看華音一眼,他還是不惜用修羅草以毒攻毒,致使體內滿是毒血,已經成了一個名副其實的毒人。

稍稍平緩心情,抬起沉重的步伐走出密室,一抹冬日裏的三寸陽光穿樹而落,照的他有些睜不開眼,原來幸福,如落在紅梅上的積雪,那麽短暫,瞬間就融化,流逝在指尖。

忽而一聲清脆的音調響起,他似乎有一瞬間的恍惚,以為華音回來了,可是抬眼望去,瓣瓣紅梅從枝頭滑落,帶走了冬日裏的最後一聲爆竹響。

又是一年春花開,可是他的生命,卻要走到盡頭,隻是不知道會流逝在繁華似錦的初夏,還是傾城白雪的嚴冬。

這墨衣男子僅存的年華,掀起了九州觸目驚心的戰殤。

“少主,”幕僚膽戰心驚的走到鄭攸白麵前,唯唯諾諾:“據來報,一直沒有發現永公主的下落,或許那陳世子妃是騙你的也說不定,那場大火,所有人都沒能逃出去…..”

“之意,你也不相信永公主還活著麽?”鄭攸白若白衣衫展展,站在鄭國九重寶塔,瞭望著看也看不到邊的疆土,有些依依不舍,有著深深眷戀,卻說不出是對這遼闊的疆土還是對心中的那個人。‘鄭攸懷,你到底在哪裏?為何要恨我?’他在心裏輕輕的念著。

鄭國的史策裏記載的,鄭攸懷,平公主,世子攸白嫡親妹妹,安妃於辛巳年七月初三在慶安殿未時所生。

鄭攸白慘然一笑,真的是我的妹妹麽?

眾國都沒有動作,誰都知道,這一步棋,先動者先輸,如今大勢已定,東南諸國已經被齊國控製,而楚國和秦國擁有著最遼闊的疆土,燕國更是楚國最北方的天然屏障。鄭國在四國之中最弱,尤其不能先動。如今的同盟,不會再像之前那麽簡單,陳、燕、趙、韓、魯皆已被滅,之前的小國早就在大軍廝殺之中傾覆,四國對峙,強國已去三個。

惟有隱忍,方可伺機而戰。

鄭攸白懂得道理,其它三個國家也並不傻,是以難得的竟然保持同一動作,那就是全部沒有動作。大家該吃吃,該喝喝,完全沒有絲毫欲要相爭的意思,好像這樣和平相處甚好。

公儀斐終於在三個月以後回來,第一件事就是飛鴿傳書給楚玉,鮫珠已經到手。

拿著手裏僅僅六字的輕帛,楚玉喜不自勝,終於,還是挨到她回來了麽?

‘黑聰’靜靜地立在馬廄裏,曾經和主人出生入死在原野的戰場上,縱橫馳騁、揚蹄嘶鳴,今日終可以再度陪著主人,廝殺戰場。

封閉著的密室裏,公儀斐將水雲笛慢慢融進鮫珠,漸漸化作一團水霧,幻靈氣息封在鮫珠之內帶著些許大地之氣緩緩落入華音的身體裏,頓時生起縷縷青煙。

楚玉站在公儀斐身後不言不語,神色卻是極為緊張:“她,醒來會記得以前的事嗎?”

“也許會,也許永遠也記不起來。”公儀斐淡淡道:“你是想讓她記起來?”

沒有回答公儀斐的話,他似乎發現了另一個問題:“為什麽鮫人淚隻有半顆?”

“半顆足可以將她救活。”

“那….她何時會醒來?”好象並不相信公儀斐的回答,他懷疑的問。

撐開手裏的扇子,公儀斐笑了:“神芝草還沒發芽呢,她現在可醒不來,鮫珠可以將她飛散的魂魄慢慢找回,困在體內,卻不能讓她醒過來,還要靠神芝草做引,喚醒她。”

他的神色一怔:“還要多久?我還等的起嗎?”

我還等得起嗎?他害怕自己不能等到她醒來,從此碧落黃泉兩重天,而他們這一世,卻不曾相依相伴。

一場相識,以為相知,誰知百般尋覓,待驀然回首之時,卻已是惘然。

公儀斐悠悠然:“你想等麽?”

“想,一直在等。”

公儀斐嗬嗬一笑,從袖中掏出另外一半鮫珠:“等,就把它服下,一條命,兩個人平分,隻是那樣,你們的心便從此連在一起,若是誰死了,另一個將日日承受思念之痛,生死不能。”

“這便是生死不能的折磨嗎?”他的眼角溢出滿滿的幸福神色:“我甘之如飴。”

剩下的半顆鮫珠被他服下,融進心裏,從此,他和她,生生世世,宿怨糾纏,生不得脫,死不得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