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齊國的凋敗(2)

暗的聲音再度響起,打斷了二人的談話:“曾經的淩波初七已經死了,別告訴我一把沒有靈性的死刀,就可以救你們的命,刺腕,你可真是個傻瓜,走了便走了,又回來尋死。”

刺腕轉頭看向握著利刃的暗,“你這個不男不女的人,也要在這裏大放厥詞?記住,你永遠是我的手下敗將。”他嗤笑一聲,眼裏鄙夷之色一閃而過。

大紅色的袍子漾在風中,暗凝視一眼眼前的刺腕,沒有說話,卻已經提步離去。

“刺腕,這次你還是走吧,替我好好守著初七,隻怕我已經是在劫難逃,箭在弦上,不得不發,若我死了,把我葬在母妃的衣冠塚旁邊,初七,我對不住她無顏和她在一起。”

“大哥。”

有多久沒有再聽到這個大哥了?他恍惚又回到了十二年前風雨交加的夜晚,饑寒交迫瑟瑟發抖的男孩歪倒在淩波府前,他給了他一碗粥卻發現他長的和他幾乎是一張臉,就是這張臉,讓他決定把這個小乞丐收留下來,那個時候的薑白,心裏隻有一個念頭,就是報仇,他還沒有憤世嫉俗,還沒有陷在政治漩渦裏撥不出來,什麽權利,榮華也如浮雲。

那個時候他們結拜為兄弟,小乞丐沒有名字,他幫他取名字,刺腕,意思是他的劍可以快速的刺入敵人的手腕。

從此他們兩個人,一個在明一個在暗,就靠那麽小的四隻手,四個小肩膀,扛起了以後聲震七國的淩波府。

一路走來,一個越陷越深,一個越來越厭惡這種廝殺,終於還是背道而馳,越走越遠。

兩個月之前的決裂,還猶如在眼前,而今天,他們又要並肩作戰,麵對秦、鄭、楚三國的千軍萬馬。

“後悔嗎?”薑白微笑著看著晴朗的天空,似漫不經心的相問。

“死嗎?不後悔。”他看著他手裏緊握著的初七刀。

“那就放手一搏,兄弟。”

三軍圍潰在濮陽,齊軍誓死守城,當年魯衛一戰血流成河,淒慘之象,無法言表,而今更甚,廝殺的呐喊時起彼伏,齊軍注定已是敗軍之師。

楚玉並未親自前往戰場,隻是坐在房中悠閑地看著簡牘,聽著前方快馬一遍一遍的來報戰事,喝著一杯又一杯的茶水。

戰況如何,他早已料到,秦軍很有可能解決掉齊國之後趁著戰亂殺掉隨著的鄭楚兩軍,一來可以推脫那是死於齊軍之手,二來又挫傷鄭楚兩軍,實在是一舉三得,秦盈此人,從第一次和他接觸,楚玉就暗中在他身上下了些功夫,不僅讓韓非去秦國探查了很久,更因為此事,韓非身份暴露險些死在屠戮四將手裏,還好韓非機警,否則已經無命回來,盡管如此,回來的時候,韓非已經是麵目全非,幾近毀容。

想到此,他提起腳步從房中走了出去,還很精神的樣貌忽然變得幾分失落,轉身對將嚴擺擺手:“再有戰報,暫且擱下,沒有我的話,誰都不要來打擾我。”

“是”將嚴恭聲應著。

楚玉的步伐沉重了很多,臉上的悲痛讓人覺得他是失去了一個摯友,仿若在對死去的人哀悼。

踏入石屋後,他隨身帶過沉重的木門,轉到屏風後麵,從華音躺著的玉床下麵緩緩掏出一個青釉圓身瓷瓶,仿若珍寶般抱在懷中,淚水默然滴落,他輕輕撫著瓶身,喃喃:“韓非…”

為什麽一路走來,卻越走越孤單?為什麽到最後,隻剩自己一個人?是宿命輪回?還是前生因果?

軟弱的樣子隻能留給自己看,關在昏暗的屋裏,他也是個無力的人,對一切都是那麽無能為力,那麽蒼白,他甚至連自己都救不了。

抱著瓷瓶緩緩滑落在玉床邊,他無聲淚下,韓非啊,那個從五歲就陪著他一起長大的人,一直把小兩歲的他當成自己的弟弟。而現在,卻悄無聲息的離他而去,再也找尋不見。

玉床上的女子恍惚眼角有淚溢出,晶瑩的光亮一閃而過,卻尋不到半絲淚痕。

直至天近黃昏,楚玉才將瓷瓶安放在玉床下麵,從地上站起,輕輕拂過華音的青絲:“再過幾日,公儀斐就來帶你去藥王穀,你放心,我會等到你醒來的。”頓了頓,他收回手,“現在有鮫珠續命,等我拿到海上花,就讓你好好地生活。”

他推開木門,將嚴已經立在門口,一向穩重的將嚴此刻額上有些細密的汗珠,看到楚玉出來,頓時鬆了口氣:“主人。”

“有何事?看你樣子很是慌張。”楚玉帶過木門,立在將嚴麵前。

“主人,戰報,大捷。”一向說話利索的將嚴此刻有些支支吾吾:“隻是,隻是…”

“隻是我軍喪亡慘重,怕是餘下的兵士不足三千了吧?”他接過將嚴的話,淡淡道。

將嚴驚愕的抬頭看著他,似是不能置信,但是隨即也覺得不為奇怪,“主人神機妙算。”

何以神機妙算?他冷冷的目光穿過眼前的將嚴看向不知名的地方,事情都是明擺著的,秦軍既然決定這麽做了,若是不在中間吃點甜頭,那就不是秦盈的行事作風,鄭國簡直就是一顆死棋,用與不用都不能影響什麽,鄭攸白看似對一切了如指掌,還不是紙老虎一個?鄭國子傳位到他的手裏,執著於攻打衛國,卻耗時幾個月能拿下,魯國滅了,要不是因為魯楨那廝急功心切,哪能落下空子讓他去鑽?

若不是魯國三世子根本不稀罕王位,那魯國至今怕是依舊橫亙在齊國之前,薑白倒是有個得力的屏障,哪是秦國說攻就能功的。

而今不過是占盡了天時地利,再加上薑白心思狠毒不得人心,所以人心向背,垮也是必然。

“說什麽神機妙算?我可研究過伏羲八卦?你且替我去一趟齊國,尋到秦盈向他討要海上花。”

“是,主人。”正提步走出去,忽又回頭“主人,那些將士……”

“替我好好安頓他們的身後事,在慰籍為國獻身的將士家人,盡量將他們安置好,要善待他們,寧可百姓欠君主,不可君主欠百姓。”拂拂袖,對著將嚴道:“去吧。”

“屬下告退。”

下一個要吞掉的,是誰?鄭攸白,還是我?秦盈,我等著你的屠戮四將和錚錚鐵騎,既然塵世不留我,我就跟你好好的打一場。

將嚴騎馬趕到齊宮之時,鄭攸白正和秦盈二人坐在殿中喝茶,鄭攸白看一眼將嚴,溫聲笑笑:“我記得楚玉身邊長跟著的人,是韓非啊。怎麽又多出個生麵孔?”

秦盈聽聞韓非兒子,稍稍一愣:“韓非?就是那個奪命公子劍的韓非?”

“奪命公子劍,還有另外一個名號‘修羅十四斬。’”鄭攸白溫潤笑笑,喝下一口茶水。

將嚴恭身立在一邊,對著秦盈和鄭攸白施禮:“奪命公子劍和修羅十四斬正是韓非和在下。”

聽聞這話,秦盈手裏的茶杯一頓,開始細細打量起將嚴,半晌驚訝道:“我見過你,在世子府。”

將嚴施一禮:“世子好記性,不過才跟將嚴見過一麵就能記住將嚴的樣子。”心裏卻在發寒,秦盈此人,這般好的記憶力真是可怕,若是不小心暴露身份,隻怕是逃到天涯海角也是無用,真不知道那時候韓非是怎麽逃走的,似乎還將身份掩飾住了,若換做是他,隻怕早就身首異處。

秦盈嗬嗬一笑“秦盈自來是佩服英雄,更敬重英雄,奪命公子劍和修羅十四斬二人可以抵我秦國屠戮四將,秦盈怎敢忘記?”

一番話說來,將嚴卻開始頭冒冷汗,卻也沉著應對:“是世子抬舉我們了,不過今日將嚴前來是奉我家少主之命,前來討要海上花的。”

秦盈未答話,鄭攸白卻放下茶盞接過將嚴的話:“戰報一直都有傳回楚國,卻沒有人告訴楚玉海上花的下落嗎?”

將嚴一陣驚奇:“鄭世子,難道海上花有所變故?”

楚玉手裏的簡牘‘啪’的落地,直直站起身形,麵色蒼白:“你說什麽?海上花被毀?”

將嚴拾起地上的簡牘放到幾案上,恭身回去站在原地:“是,齊國城破之時,薑白手裏握著一朵黑色絲狀花朵,碾碎隨風散了,繼而薑白死在千裏飄紅手中。齊國亡。”

“天意,天意?嗬嗬嗬,”楚玉無力的笑著,對麵前的將嚴揮揮手,頹唐萬分:“你下去吧,讓我靜一靜。”

曾幾何時,有過這般的絕望之感?那好似許多年前,看著梅苑在大火中凋零,而自己卻被公儀璋死死抓住,母妃在大火中微笑著離去,告訴他一定不要活在牢籠,舅舅把他帶到柳州,告訴他若不想回楚國,就留在公儀家,他攥緊拳頭“我要回去。”

那是生命在指尖一點一點流失的感覺,生怕活不下去,對母親的眷戀和不舍,曾經是他在這樣一個黑暗的王宮生活下去的全部希望,他終於還是變成了母親不希望的模樣。

小小的他救不了母親,長大了救不了自己,到現在救不了韓非救不了華音,他苦笑,究竟,自己還能做些什麽?

忽然一個聲音從心底響起:“你是在乎權位的。”

他嘶吼:“我不是!”

但是心底的聲音依舊平靜的傳來:“你在乎,如果不是眷戀那高高在上的君王位,又何必周旋在他們之間?”

無力的癱坐在椅子上,他喃喃:“你來了?”

心裏的聲音再度響起:“我說過,你有野心的時候,我就會出現,我看的透你,你卻看不透我。”

他苦笑:“那你是來助我爭奪天下?”

那個聲音忽而變的縹緲:“我不能助你,你現在還沒有足夠的力量使我凝聚成形。”漸而消散。

楚玉重新抬起頭,“你走吧,再也不要回來找我,我不該是你的主人。”

聲音忽而好像重新回來:“你以為,滄瀾的主人會有什麽好下場?”

他怔怔的看著眼前現出身形的龐然大物,幾乎要將整個房子頂塌,藍白色交替,魚身生有四肢,額上偌大的紅冠,周身有水氣噴湧,“這便是滄瀾的樣子?甚是怪異。”

滄瀾開口,“我是要離開你的,因為你不是這個大地的主宰者。”

滄瀾說完,身形再度化成一白色光點,慢慢飄出窗外。

“你要去哪裏?”他急急的追問。

“去秦國,仙音賦封印的大地靈氣降於秦國土地,秦國才會一統六國,成為史無前例的興盛王朝。”滄瀾縹緲的回著。

“那秦國會盛世千年嗎?”

“沒有任何一個國家可以興盛千年,秦國統一各國,將不會有第二代君主。”

“為什麽?”

“那是來自古老的滄瀾咒語,滄瀾追隨的人,後世將永遠在刀劍之下戰死。”

什麽樣的惡咒?滄瀾,好奇怪的魔獸。

公儀斐定定的站在院中看著白光漸走漸遠:“喂,大塊頭,你怎麽自己跑出來了?”

白光的飄動頓住,卻沒有要飄向他身邊的意思:“我被公儀璋壓在柳州天衍爐裏時日已足,公儀家並不是我的主人。”

公儀斐合上扇麵撓撓額頭:“那你現在打算去哪?找你真正的主人?”

白光虛空上下翻轉,倏地消失不見,公儀斐怔愣半晌,低聲呢喃:“大麽大塊頭,說跑去找人家就去,也不怕把人當場嚇死?!”忽然想起什麽,提步就朝外追去:“喂,大塊頭,我說你去哪啊?你先回來。”

整個出府的人看到公儀斐一邊跑一邊喊,再看看他的前麵根本什麽都沒有,小丫頭撲哧一笑:“你們快看呀,公儀少爺是不是魔怔了?”

這一喊引來打掃的仆人站了慢慢一院子,公儀斐就在眾人驚愕的眼神中,翻(牆)而去。

楚玉從房裏走出來,方才聽到公儀斐的聲音,院子裏還吵吵嚷嚷,心道莫不是發生了什麽事,這一出來,剛好看到白影翻(牆)而過,仆從們還沒來及反應過來,就看到白影過後接著黑影一閃。

大家你望著我我望著你,大腦瞬間呆滯:“方才,那是什麽?”“主子!”

一時府中炸開了鍋,將嚴也隨即追著楚玉而去。

公儀斐腳下生風,追著前麵的白光,楚玉一個騰空奔跑在公儀斐身側:“公儀斐,你追他做什麽?”

公儀斐嗬嗬一笑:“神芝草已經研磨好,我來帶華音姑娘會藥王穀,卻不想這畜生掙脫封印自己跑出來了,跑出來也便跑出來了,還把我公儀家的東西也偷出來,太不仗義了。”

楚玉一愣,也沒有停下腳步:“那他拿了公儀家什麽東西?”

“天衍陣。”說罷加緊腳步追上去。

楚玉也不遲疑,連連加緊腳步。

將嚴一直追在百步之外,不向前,卻也絲毫沒有落後。

天衍陣,公儀家世代傾盡精力修繕的一套完整陣法,窮其星辰變化之力,於戰可以披靡沙場,於玄可封印神秘力量。

公儀家是術士,而且是在術士這個行業中最權威的存在。

白光見公儀斐已經追上,自知對公一家的術法也有所懼彈,便在不遠處的前方樹林前停下,化出身形。

公儀斐沒料到這大塊頭居然會突然停下,本能的沒有刹住車,一下飛了出去,直直撞在滄瀾的肚皮上,摔落在地:“你怎麽突然就停下了!”額頭上的震痛讓他對眼前的滄瀾頗為不滿。

這滄瀾渾身上下幾乎沒有肉,別看公儀斐是撞到了它的肚子上,實際上那肚子也是骨頭。

滄瀾立在原地,上前走了幾步,伸手扶起地上的公儀斐,此刻他素白的衣衫已經沾上些泥土,倒是有點滑稽之象。

楚玉端端的立在一邊,看著他們的動作沒有做聲,這是將嚴也追到跟前,對著楚玉施禮:“主人。”

楚玉對他擺擺手,示意他站在一邊,將嚴提劍而立,看著前方的龐然巨(物),不由倒吸涼氣:滄瀾!

術士口中所說的戾煞之物,此物出現之時,必定是亂世結束之際,隻是這種東西跟隨在大地的主宰著身邊,直到這個王朝經過一代明主,便世代消亡,術士對於這樣短暫王朝的存在稱之為滄瀾之助。

公儀斐像是跟一個老朋友討要糖果一般,將手伸到龐然大物的麵前:“天衍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