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滅國的倒戈

燕國王宮漢白玉雕砌的石階映著陽光,和煦的溫暖卻不刺目,琉璃金瓦為頂的宮殿雕梁畫棟甚為精致,空地上鋪的是雕以瑞獸鳳凰圖案的天青色石磚,滿眼望去盡顯皇家氣派,漢白玉的欄杆上祥雲飛鳳。

富貴祥和,盛世華麗。

如塑一樣的內禁衛站在和煦的太陽下,麵色木然但卻堅毅。這座宮殿此刻全是肅靜之意。

威武的朝堂上目光所及之處,身著華服的男子肅然的坐在雕金龍軟榻上,脖頸上指著一柄泛著冷冷寒光的短刀。刀柄的地方端端的刻著兩個沒有絲毫溫度的字跡‘初七’

坐在軟榻上的華服男子深深地看著眼前握刀的藏藍袍男子,終是被自己的仁慈縛了手腳,他聲音低啞:“元衡,總沒有想到,有一天架在我脖頸的劍,是你刺出來的。”

溫潤儒雅的男子,這樣的氣勢,這樣的英武,天底下最最無尚的男子,曾經讓整個朝堂為之渺小,讓朝堂下跪著的眾人敬重的人,此刻對著眼前的短刀,無奈的說著失望的話語。

元衡的刀逼近三分,殷紅的血流順著刀劍一滴滴滑下,就連掉在地上的聲響都顯得異常清脆,他的眼神迷蒙,早已蓄滿淚水:“因為我要救她,你必須得死,元衡是個自私的人,沒有辦法成為一個忠君的臣子,他日死後,元衡即便在地下也無顏對我燕國曆代君主,但是元衡依舊不悔。”

“今日逼宮之事,寡人知道不是元衡的本意,寡人並不怪你,隻是寡人夙願,世子已死,燕國也是後繼無人,滅也便滅了,寡人希望死後,元衡能將寡人的骨灰撒置我燕國的角角落落,也好讓寡人生不能守護國家,死後看到燕國的百年盛世。”燕國公的神形沒有什麽不甘心,也是甚平靜的說著這些遺言。

元衡定定的看著燕國公:“元衡有負國主恩德。”話起刀落,燕國公的人頭瞬間掉落,定定的落在椅榻上,雙目微閉,並沒有任何的不甘。

緘默許久,他握著手裏的短刀跪在地上,就在這裏足足跪了三個時辰,沒有人來打擾他,也沒有人來捉拿這個刺殺了國主的凶手。隻因一切,早就布置的滴水不漏。

再至親的,也該各自紛飛,以前信守的忠心護主如今與他,遠遠相望。除了初七的生命,他的一生再沒有什麽信仰。

夜色漸漸隴上這個肅殺的奪目的宮殿,沉寂如水的殿內響起幾聲輕輕的腳步聲“侯爺?”

他緩緩抬起頭,仿若之前的靜默是跟以前的自己告別,對即將從曆史上除名的燕國默哀。他淡淡的應著身後說話的人:“蘇林,我會成為燕國的罪人吧?”

其實早已放下了,身後名對他並不重要,他不過是想守著那個一生孤苦無依的女子,了此殘生。

身後的人一身內監服飾,滿臉的滄桑,卻聲音溫潤:“侯爺不必自責,燕國歸屬楚國,以後必當昌盛。”

“蘇林,你在燕國做細作有多少年了?你的本名,也不叫蘇林吧?”他輕聲相問。

內監低垂著頭,聲音平淡:“從世子把我安排在燕國至今,九年了。我本名是什麽,早已不記得了,若是一定要說出個名字,侯爺大可叫我孫渺。”

元衡慢慢起身,斂起榻上的屍首,對著身後的孫渺,聲音淡淡:“今日之事,想必楚玉早就知道了,就煩請你再修書一封,國公的屍首,我要遵照他臨終的囑托,灑在燕國的疆土上。”

沒有反駁元衡的話,孫渺回道:“少主已經吩咐下了,燕國公的身後事,他不會過問。”

昱日,碧藍如洗的天際下,幾萬楚軍端端立在燕國皇城,驚慌失措的侍婢內監亂作一團,平靜的宮殿頓時混亂的如同蜂窩一般,一片狼藉。

國君崩,楚軍圍城,群龍無首,燕國亡了,在最脆弱的時候,前夜人們美夢中嬉笑,今日就被瓜分城池,倚塚而臥。

沒有想到楚軍的速度這麽快,元衡看著守城的將領被迫打開城門,看到身著墨袍的楚玉站在高高的城樓上,一股凜然而至的大氣磅礴,仿佛天下始終握在他主掌沉浮的手裏。

這才是一個王者的氣場,足以讓人看著他的背影望而生畏。

他緩緩走到楚玉的身後,看著城下卸甲頹敗的軍士,那些本該在戰場上廝殺的將士,麵如死灰,國破家何在?他們的使命被踐踏得一絲不剩。

“本都是我燕國大好兒郎,今日卻如此沒有氣勢仿若死人。”他對著楚玉,似是說給自己聽,隱隱從心裏傳來諸多的愧疚。

接過他的話,楚玉隻是麵色凝重:“城下的,皆是燕國的好兒郎,本該保家衛國。但是城下的眾位將士。”他的聲音稍稍加大,在這晴空萬裏的明媚下,對著城下的所有將士:“也是九州的大好兒郎,九州七國本是一家,他日有聖賢君主,一統九州,今日站在城下的眾人,皆還要衛我家國,守土開疆,讓四方列國為我九州之國朝賀。”

城下的眾人,抬起死灰的眼瞼,有一瞬間居然覺得站在城樓上的人是一個屹立不倒的神,從沒有見過這般的霸氣,這般的信心。不知在哪個地方,突然有人聲響起‘守土開疆,四方朝賀!’一個滿臉布滿淚水,皮膚因為長時間訓練被烈日曬得脫皮的少年手握長戟,麵容卻滿是激動。

士氣這東西,就好比一把兵器,好的兵器遇不到明主,身上便沒有殺氣。若是遇到明主,必當馳騁戰場。

這一生呼喊,撩撥了整片軍營,浩浩蕩蕩的三軍戰士,嘹亮的聲響陣中的城樓微微晃蕩,氣勢如虹。

元衡的眼中精光閃爍:“楚玉,我其實是恨你的,初七怎麽說也是你害死的,但是你又答應替我救她,這是怎樣的一段糾葛?我也不知道現在是要恨你,還是要感激你,但是今日之事,我卻不悔,燕國易主,也是遲早的事,燕國不像秦國,有屠戮四將,所向披靡,也不似楚國,訓練著那麽多忠心的死士,可以為你不顧性命的做事,與其讓它亡在越國那些上不上台麵的國家,還是落在你的手裏好。”他說這話沒有任何私心,也不是在拍馬屁,如果楚玉沒有這種天生的王者氣場,怎麽能讓城下的燕國軍士服氣,更是倒戈相向?隻怕現在城下的眾軍就是不顧性命也早就上來取他人頭了。

楚玉定定的看著眼下的燕國領土,直延伸到太陽升起的地方,是如此的遼闊。從此,這裏,冠上的,不再是燕,而是楚。

大殿裏,楚玉端坐在上座,底下跪著的孫渺早已換回一身黑衣。

他對著孫渺擺擺手:“你暫且起來,我有事情要重新吩咐於你。”

孫渺抬頭看一眼楚玉,直起身形立在一邊。

“你在燕國已經呆了九年,九年來熟知燕國風俗習慣,政治手段,楚國能繼續留在燕國的人,也隻有你能勝任,今後封你為安郡侯,替我好好整治燕國,三年後,我要看到一個國富民強、銅牆鐵壁的塞北屏障。”他這樣說著,好像那個銅牆鐵壁的國家屏障在三年後一定能夠出現,他篤定。盡管三年後,他或許早已不在人世。

孫渺抬起頭來對上楚玉澄清的墨色眸子,那裏盛滿了盈盈笑意,不知是什麽蠱惑,他竟幽幽開了口,講出生平以來第一個條件,對著那個陰鷙的公子。

“孫渺想回一趟楚國,想見見我的姐姐。”

他的姐姐,為了從別人嘴裏給他奪回一個饅頭,被人一棍打中腦部,變成了傻子,當初流浪的生活,有了上頓沒有下頓,險險就要餓死的時候,他遇到了楚玉,給了他們溫飽,救了他們性命,從被楚玉編進暗衛,他就把這個恩情一直擱在心裏,就算以後,會為楚玉哪怕踏足修羅,他也早就下了必死的心。

從來把楚玉的話當成他必須的使命,來到燕國九年,為了不暴露身份,他不禁自宮做了內監,家書一封也沒感寫過,如今燕國覆滅,那麽他,要回去,看看闊別已久的姐姐。

楚玉沒有輕輕的掃他一眼,點頭同意,隻道:“後日和我一起回楚國吧,停留兩日,便速速回來,盡快接手這裏的一切。”

酉時入夜,玲瓏宮燈昏暗不明,兩人對峙著,元衡長身玉立在桌邊,對著坐在椅子上喝著酒的楚玉:“你也有傷心事嗎?從來不見原來楚世子玉也是一個會傷心地人。”

“是人總有傷心事,我自然也有,你們都有心愛的女子,願意為之付出的那般得多,我為何就不可以有傾心之人?男子所爭,不過是治國平家定天下,隻是太多的人把天下看的太重,忽略了身邊的佳人。”他捏著茶杯的身形此刻看起來這般的迷蒙,恍若霧中。

元衡扯過椅子端端坐在對麵:“才子佳人從來都是佳話,隻是可惜多少人不知道佳人可貴,總是覺得無上的權利才是自己所要,才能彰顯自己的與眾不同,其實,高處不勝寒,坐在那個位子上,注定會成為最寂寥的人,沒有親情、友情相伴。”

他飲下一口濁酒,聲音苦澀:“我們其實都是一樣的,你等待的是初七,我等待的,何嚐不是我心中的那個初七呢?隻是我前半生違背者自己的心意,錯過了與他長相思守,我不若你,從一開始就珍惜著來之不易的情意。等到失去了,才覺得這世間,除了她,其實生無可戀。”

元衡的麵色忽溢感傷:“那個女子,想必是個不一般的人,否則,又怎麽會刻在楚玉的心裏?”

再沒有人說話。良久,楚玉的聲音飄渺。“喝酒吧,喝醉了,就能遇見她。”

“喝酒,好,喝醉了,便能和初七夢中相會了。”

“明日去往何方?”

“去藥王穀,找公儀斐,看初七。”

“也好,從此山水間,隻羨鴛鴦不羨仙。”

樹葉滴答著露水浸濕了楚玉的衣衫,也打濕了他鬢角的發,輕輕睜開迷蒙的睡眼,仍然還是置身在園中,石桌上兩隻酒杯此時已經杯底見天。

他站起身理理衣袍,重新踏步離去,好像這裏,他從來沒有來過,而那兩隻酒杯是誰家貪玩的孩子偷來的瑤池仙漿偷偷喝了個光。

元衡此刻已經走在前往藥王穀的路上,粗布的衣衫襯著他白皙的麵頰,朗眉下一雙鳳目,微微眯著,著眼看這花草爭豔,嘴角浮出笑意,坐在他前麵的孩童指著眼前的分叉路口::“爹爹,前麵的路咱們該怎麽走?”

他輕輕敲敲孩童的頭:“隨興而走。”

孩童撓撓頭皮:“可是隨興而走,能找到娘親麽?”

“能找到的,隻要你的娘親在你心裏,你就能憑著自己的心意找到她,不管她在天涯,還是在海角。”

“那娘親是不是再在爹爹的心裏了?”

“是。”

一左一右的分岔口,馬兒低鼾一聲,踏著左邊的羊腸小道而去,早晨的露水沾著草葉滴答到地上,迅速隱在土裏,浸出一小片濕痕,慢慢暈開去。早晨的一抹曙光瞬間將整個延伸的草叢照耀,露珠散發著晶瑩的光芒。

快意人生何處尋?刀光劍影浮萍絮,再一番沉浮,再一番生死。

寂寥的小道上一對帶著希冀期望的父子,向著自己心中美好的夢境一路沒有停下腳步。

可是,死了的人,又怎麽能活過來呢?

整個丹房紅霧彌漫,方才停下手,霧氣便慢慢散去,第二十一次了,又是失敗。

公儀斐坐在蒲團上對著初七的屍身,神色凝重。

聚三魂招七魄,明明三魂七魄已經歸位,水雲笛做引,究竟是哪裏少了步驟?為何初七就是不能醒來?

公儀家曆代琢研藥理秘術,以前也不是沒有救過已經死去多時的人,到底是眼前的女子不願醒來,還是他遺漏了什麽重要環節?

忽聽得有人敲門聲,他方從蒲團上站起,開門的瞬間看到元衡和念檀二人端端的立在門口,公儀斐並不感覺驚訝,卻是眉頭微鎖,有些心事重重。將元衡和念檀請至屋中,念檀看到玉床上的初七哭喊著跑過去喊娘親。

元衡看著依舊躺在玉床上的女子,目光悲傷,卻還是竭力壓製著轉身對向慕容斐:“初七她…..檀兒她為什麽還沒活過來?”

公儀斐一聽元衡的話,心思一怔,苦笑一番,“她心念已死,是自己甘願的。我也無可奈何。”

“心念已死?你是說她已經放下了我和她的一切,再也不願回來了麽?”元衡說這話的時候,神色木然,心卻**的不能自已,頓時覺得像是被抽空了身體,無力的坐在椅子上。

“元衡,你和初七在一起至今也該七年了,怎麽會不知道她心中所求所想呢?”公儀斐淡淡的說著,這些日子他日日夜夜招聚初七的魂魄,時有聽見魂魄的低聲啜泣,幽幽怨語。

元衡看一眼初七,喃喃:“公儀斐,我可能用自己的命來換與她半世相守?”

良久沒有答話,卻是極輕的搖著頭。再是一陣沉默,他幽然開口:“我可用招魂引將她的魂魄召回,你可想好,你和她相見的時間,隻有十二個時辰,十二個時辰之後,她便從此隻能化身魅,永世活在刀中,生生不得解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