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伯瑤決絕未央情(3)

楚玉跟著黑衣人的腳蹤一直沒有停下,始終保持在數十步之外,小心的隨著。

卻見黑衣人轉在前方身形忽的一閃,待到楚玉跟上時黑衣人卻不見了蹤影,仔細找尋一番,卻沒有半絲線索,麵色凝重的再度四處看看,心道,此人功夫隻怕不是一般的好,能躲過府中暗衛的眼睛,還能從他麵前逃之夭夭,定是做好了萬無一失的準備而來。

在腦中思索一圈,卻找不到什麽頭緒,不得不折步轉回去,方才隻顧著追人,倒是沒有發現這一路奔走,竟然是到了城外的樹林。忽然記起當初曾經和華音一起到過這,好像不遠處還有一座廢棄的亭子,想到這楚玉便加快腳步朝著亭子方向而去。

果然不出他所料,亭子裏站著的正是他方才追著的黑衣人,此刻黑衣人麵前站著一個身著紫襟白衣的男子,男子身旁還跟著一個身著黃紗的女子。

他站在黑暗裏遠遠地看著那個男子的身形,嘴角輕輕扯出一抹笑意,槿年呐……

黑衣人將臉上遮臉的黑布扯下,此人正是秦宜。

真是沒想到啊,槿年竟然沒死,不僅自己沒死,還把陳國的精銳部隊全部保留下來,這是要東山再起嗎?

他站在黑暗中饒有興致的看著亭子裏的三人,連公儀樓蘭都摻和進來了?他怎麽能小看槿年呢?這樣的男子,怎麽會輕易死去?他就在想,憑陳槿年的心思,如何會不戰便把陳國拱手相送?原來倒是用了金蟬脫殼,隻可惜如今早已塵埃落定,真不知道眼前的白衣男子生出什麽妙計,他倒要好好的會會。

槿年沒死,他怎麽能死呢?更不能死在陳槿年的頭裏呀。嗬嗬……

回到楚府的時候,已經五更了,天都約摸有些魚肚白,一夜未睡,弄的精神有些欠佳,還是讓將嚴幫他打理一下,忍著困意請秦盈進宮,拜見楚國公。

大殿上頗有王家氣氛,金碧輝煌,氣象威嚴,九龍雕鑄的龍椅上端坐著朱色紋龍花紋錦袍的楚國公,頗有天家王者之尊貴。

秦盈叩拜過楚國公後入座,昨夜本想去尋楚玉,告知他秦國的意思是要和楚國聯姻,共同對付遠在北方的燕國、以及東麵的齊國,東南的越國。

哪知他去尋楚玉的時候,發現楚玉並不在府中,再問問隨在楚玉身邊侍候的仆人,皆是搖頭,心中還納悶這半夜三更的,楚玉不睡覺倒是出去胡晃,還真是個特別的世子。

早上一覺醒來,隻準備著入宮的事宜,倒也忘了這件事,現在端坐在大殿上,他倒是想起來了,隻是卻不能私底下再跟楚玉商議,基於這件事也不算是什麽壞事,想必楚玉所不喜歡未央,但是好在是政治婚姻,未央喜歡楚玉就可以了,想是這麽想,可是一開口卻沒想到楚玉拒絕的那麽幹脆。

他站起身恭敬地對著楚國公一施禮:“楚公有雄才大略之能,盈乃是小輩,有些事情本不該盈說,但是父王派盈來此,特意向楚公提一門親事,我秦國公主秦未央,正值豆蔻,秦國願與楚國聯姻,將永公主嫁到楚國世子府,希望楚公顧全大局,成就兩國姻親,名垂千古。”

楚國公卻不知怎麽,聽到秦盈的話他的麵上竟有些難以言喻的神情,似是極度壓抑著悲傷,他的聲音有些許嘶啞:“多謝秦國公美意,小兒楚玉不才,倒是怕會對永公主無禮,不懂憐香惜玉。”

這是很委婉的推辭,話到秦盈耳裏,他不禁微微皺下眉頭,心道,楚國地大物博,繁榮非常,隻是這兩國聯姻之事,卻斷不能僅憑一時意氣,當中駁了秦國的麵子,還羞辱他秦國的公主,真的是不懼彈秦國的兵力嗎?

他正欲再度開口,坐在一邊的楚玉神色冷冷:“秦兄,我與你兄弟相稱,倒不如你我二人結拜,也比兩國聯姻勝上許多,何必因為一樁本就不可能的親事,影響了兩國之間的和平?秦兄覺得楚玉這個提議如何?”

楚玉口中說出這段話,心中已經開始思量怎麽楚國公突然改變心性?若是放在之前,隻要是對國家有益的的事,隻怕都會想盡方法的去做,別說此番是秦國前來和親,就算不是秦國有意,想必他也會主動和親的,現在卻是替他拒絕了,真不知道這是好事還是預謀。

秦盈一聽楚玉的話,雖然說楚玉著實對秦未央沒有什麽感覺,但是這個提議也不錯,隻要能跟楚國一衣帶水,那麽所有的計劃都能一一實行,不一定非得用聯姻來解決這些政治問題。

“楚兄果然是心思縝密,就依楚兄說的。”秦盈答應的很是爽快,楚玉給足了他麵子,也沒有再開口說些藐視的話,秦盈也很識趣的對著楚玉點點頭,繼而轉向龍椅上的楚公:“盈來楚國之前,父王還囑咐盈一件事。”

楚國公麵容和潤的看著秦盈,和藹一笑:“秦楚兩國曆來沒有什麽軍事政治上的交集,此番不知道秦國公倒是有些什麽事情囑托?”

秦盈回笑:“父王曾對盈說,楚公乃是豁達之人,為人不羈,想必一定會答應我秦國所求之事。”

楚公微微含笑的看著坐於下麵的秦盈,“賢侄但說無妨。”心中卻是暗自思量,秦莊公也算的雄才大略之人,隱隱已有吞並九州之象,雖說楚國現在是七國富強,卻也隻是各表麵像,他日若是秦國舉兵東戈,隻怕也要血染疆場。

秦盈恭聲回說:“父王說,秦楚兩國是鄰邦,當要互相幫助,同求大業,早些年已經聯盟滅掉巴蜀,如今中土仍是有些小國不知天高地厚,縷縷犯我秦楚邊界,希望楚公能為國家百姓蒼生,再度與秦同仇敵愾,驅逐蠻夷。”

“哦?”楚國公麵露訝異:“如今的秦國實乃是軍事強國,別的暫且不說,光是屠戮四將就已經聲震八方,身為屠戮四將之首的白起,更是被人稱為冷麵羅刹,手段之狠,隻怕是令聞者喪膽,哪個小國,當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居然也敢騷擾秦國邊境?”

秦盈禮數周全,隻笑道:“古來就算是強國,也免不了戰亂,即便是太平天下,總也還是會偶爾出現些不如意,這時候國家養的兵力方才派的上用場,不知楚公以為秦盈說得可對?”

楚公拂拂袖擺,嗬嗬一笑:“莊公真是有心,我楚國便是為自己的疆土著想,也自然會答應此事。”說罷看向楚玉:“玉兒,替為父好生款待秦世子,莫要怠慢。”又對秦盈道:“賢侄既然來到楚國,那便在此好好玩賞幾天。”

秦盈拱手施禮,笑回道:“多謝楚公美意。”

‘啪’秦未央手裏的茶杯掉落地上“你說什麽?!”

站在她麵前的離木恭敬道:“少主說今日在大殿上楚玉和楚公二人拒絕了聯姻之事。”

無力的跌進椅子,趴在桌上將頭埋進臂彎,身形微微抖動,“我怎麽也是一國的公主,怎麽受如此的恥辱?他日回到秦國,豈不是讓人笑話,我還有何臉麵活於世上。”說罷已經哭了起來。

隻聽門口有人輕笑“你若死了,秦國少了個禍害,倒是省得父王和母妃操心了。”秦盈倚在門框上,似笑非笑的看著趴在桌上哭泣的秦未央。

秦未央抬起頭來,一臉的梨花帶雨,“王兄,此事也好拿來打趣未央麽?早知道,未央一定不跟著王兄來楚國,受這羞辱!”滿臉的委屈神色倒是讓人忘了她不是閨閣淑女。

秦盈盈盈笑意的走到她身邊,輕輕拍拍她的肩膀:“未央,其實不聯姻不是很好麽?王兄我是真心不想你的親事摻雜著政治、算計。王兄希望未央的如意郎君是一個真心對待未央、心疼未央、不把未央放在風口浪尖,一生好好保護未央的人。”

“哥哥….”看著眼前從下都到大寵溺著她這個妹妹的秦盈,未央突然覺得很幸福,有家人如此,又何必強求太多?

離木站在一邊沒有動作,頭卻是微微垂下,秦盈掃了一眼離木,嘴角帶著淺淺笑意:“離木?”

離木應聲:“少主,”

“近些日子勞煩你親自去往燕國,暗中監視元衡動作。”秦盈的聲音不高不低,恰到好處,卻無形之中帶著一股威嚴。

離木恭聲應是,轉身離去。

“哥哥,元衡不是燕國定侯嗎?你讓離木去燕國,是要作甚?”秦未央聽到這話不禁發問。

秦盈淡淡一笑:“細作來信,說是燕國定侯早已投靠了楚國,我們暫且按兵不動,先看看燕楚兩國的實力,若是燕國鬥不過楚國,日漸式微,那咱們就出兵幫助楚國,滅燕,倘若楚國式微…”

“楚國式微怎麽?難道哥哥和父王是打算將楚國吞並?”秦未央的聲音竟然有絲害怕,自小就如一個男孩子,跟著秦盈一起習武,從十四歲就跟著白起一起提槍上陣,征戰四方,國破場景見的慣了,可幾時這般慌亂過?

秦盈歎息一聲:“未央,你知道,身為皇族,代表的是整個國家,國家尊嚴便是我們的尊嚴,國在人在,國破,我們沒有理由不殉國,這是一個皇族子孫的驕傲,也是悲哀。我們若不踏著鮮血,那就是別人踏著我們的鮮血,我知道你對楚玉有情,可若是兩國交戰,秦國失利,你認為他會憐憫的看你一眼嗎?”

秦盈的話似是輕描淡寫,可是聽在秦未央耳中卻如洪水猛獸一般可怕,一個國家的尊嚴,那是整個皇族的信仰,所以但凡事懂得禮儀廉恥之人,怎麽可能舍棄國家大義?相反的情之一字,在國家大義麵前,簡直微不足道,不值一提。

良久沒有應話,但是眉間的迷茫已經漸露清明,她是一國的公主,為國家做任何事,本應是她不容懷疑的信仰。

她輕起蓮步,繞過門前的墨蘭香,提步遠去。

秦盈站在房中端端的望著離去的秦未央,這才是他的妹妹,大秦的永公主,那個在沙場馳騁,矯若輕燕的巾幗率領。

楚玉捏著手裏的輕帛,嘴角再度揚起一絲微笑,輕帛上隻寥寥二字:‘逼宮’

元衡已經開始動手了,剛才將嚴來報在燕國發現了秦國的暗衛,秦盈按兵不動,不過是想看看現今的形式,看來是想倒戈強勢的一國,不要求秦國能暗中支援,他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滅掉燕國,現在隻要秦國按兵不動,對他來說就是最好的局勢。

燕國這塊偌大的疆土,橫跨著整個北方,雖然文化較中原落後,但是畢竟還算是個富足的國家,將其納入板塊,加以改善,他日必定會成為阻擋匈奴的最佳屏障。

楚玉輕輕舒一口氣,心情有些舒暢,忽憶起華音跳舞的地方,便有些前世今生的錯覺,不禁搖搖頭跨出房門,朝著‘錦瑟和鳴’方向踱步而去。

一路上初春的花草都開了,有些蟲兒低聲鳴叫,他心裏想著,待公儀斐將華音救回,就把錦瑟和鳴改成寢宮,以後可以和華音在此處安寢,還要多招幾個秀娘,華音不喜歡握刀,刺繡的手藝倒是蠻好,想起這,他輕輕從袖口掏出那方繡著紅梅的錦絹,眼裏滿是笑意。

腳下未停,神思卻完全沒有放在走路上,突然一陣吃痛,就聽麵前有人斥責:“哪個奴才,走路不長眼睛,居然往人身上撞,你們主子……”說話的人看到眼前墨色的身形,聲音嘎然而止。

他輕輕揉揉吃痛的肩膀,方才轉過頭看向前麵說話的女子:“是永公主?方才楚玉走路著急,公主沒撞到吧?”

秦未央雖然口頭上對楚玉千萬般的不以為意,可是喜歡上一個人必定是口是心非,尚且不論男子如何,大抵是個女子就都會有這種思想吧,明明心裏喜歡的要死,口上卻死不承認,在別人麵前承認,也不願在自己喜歡的人麵前表露心意,何況秦未央這種馳騁沙場的女子。

“沒有,楚世子這是要去哪裏?行路這般匆忙?”秦未央做出一副隨便問問的樣子,實則真心想問問這個一向陰沉老練的楚玉還有什麽事情可以把他變成眼前這副模樣。

楚玉麵無表情,隻說“公主既然無事,那便在此玩賞,楚玉還有事情,公主隨意。”說罷提步便欲離去,他著實不想跟眼前的女子有什麽交集,一來,他對這位公主實在無感,二來,除了華音,他也著實不遠跟別的女子有什麽瓜葛。

許是和華音在一起時間久了吧,總是喜歡她的笑,她清冷的模樣,想到這,他禁不住又是笑笑,這笑卻被秦未央看在眼裏,莫名的一陣悸動。

“楚….額楚世子,你丟東西了。”秦未央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楚玉回頭,秦未央已經三步並作兩步走到他麵前,將手裏的錦帕塞到楚玉手裏:“你的錦帕掉了,這個紅梅繡的真好看。”

他將手帕接過,重又塞到袖子裏,淡淡道:“多謝。”

已經提步走出去很遠,徒留方才醒過神來的秦未央在他身後喊問:“那方手帕是你府上繡娘們繡的嘛?我也會繡。”

他頓住身形,沒有回頭:“不是繡娘繡的,是我過世的妻子繡的。”

‘轟’真如當頭一棒,把剛剛轉醒過來的秦未央再度打的愣在原地,久久不能動作,他過世的妻子,妻子,妻子………

楚玉的身形早就消失在前方的假山後麵,那裏是‘錦瑟和鳴。’

秦未央滿心的難過和迷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