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元衡篇—檀林深處

繁花一路的路途深處,馬蹄噠噠作響,馬車一路疾馳。

“公儀公子,我們現在是朝哪裏去?”華音掀開馬車簾子,覆眼的白綾被風一吹,纏在發絲微微飄動,對著駕車的公儀斐問道。

公儀斐淺笑著回過頭:“華音姑娘,咱們現在去燕國,聽聞燕國有段感人至深的故事,我得去記錄下來。”說罷一揚手裏的馬鞭,結結實實抽到馬匹身上,馬兒嘶鳴一聲,馬車又快上幾分。

華音微微點點頭,放下挑著的簾子隱進馬車裏,也好,直接去找楚玉,她現在也沒有辦法麵對。

燕國,姬姓,周朝貴族。開國君主,燕召公。

因為燕國和秦國一樣,離中原之地較遠,來往不甚密切,華音所知道的,隻有這些。而公儀斐,心裏一點都不在乎這些,他去燕國,不過是為了聽一段感人的故事。

傳言,燕國有璧人,名喚元衡,家有一妻,複姓慕容,單名一個檀字,字燃香。幾年前,卻不知何原因,本來感情很好的夫妻二人,一死,一出家。公儀斐從朋友伯瑤處得知這事,幾夜睡不著覺,早就想去燕國將這個故事搜刮來記在《九州賦》裏。其實他早已啟程,卻在半路上接到公儀樓蘭的飛鴿傳書,才轉回柳州。

幾天的路程,他們已經到了燕國國境,眼下正行駛在去往檀林的小道上。道路兩旁卻已經稀稀落落的出現了香檀樹。輕風拂過,帶著淡淡檀香味。

燕國慕容家是大戶,做的檀香生意,家中檀林千畝,是朱郡望族,兩年前家中唯一的女兒慕容檀下嫁給定侯元衡,七國相傳元衡乃是燕國璧人。書冊子上沒有對他外貌的記載,隻有民間傳言說定侯元衡,身高八尺,麵如冠玉,實乃璧人。

隻憑這寥寥數字,斷然是看不出這位元衡是怎樣的一個璧人的。公儀斐想必是在各國之中遊曆甚廣,倒還真從各個路子上打探來了慕容家的所在之地,帶著華音一路詢問著到了眼前隱在檀林裏偌大的莊子。

門口有掃地的仆人,看到公儀斐和華音二人停下手中的掃把,走到他們二人跟前一施禮:“二位可是來買檀香的?”

華音正欲開口,卻被公儀斐隱在身後,隻見公儀斐溫聲一笑:“麻煩小哥了,請小哥通稟一聲,就說柳州公儀斐特來拜會,順帶捎上幾包檀香回去。”

那仆人一聽,對著公儀斐施施禮,道了一聲稍等,轉身朝莊子裏跑去。

華音輕輕搖搖頭,對著身邊的公儀斐:“公子,你這樣報上名號,莫不是這莊子的主人跟你是舊識?”

公儀斐搖搖手裏的扇子:“非也,不過這莊子的主人跟我的朋友伯瑤兄是舊識。”

華音站在原地,微微笑笑,不再說話。

仆人進去已有小半會兒,公儀斐幹脆尋了個木樁坐在地上,淡淡道:“估摸這會慕容莊主正在猶豫著是見還是不見我們。”

華音輕聲一笑:“想必還是會來見我們的。”

果然不過一會,公儀斐的屁股都還沒坐熱,朱色的大門就被人從裏麵推開,一個身著華服須發盡白的老者顫顫巍巍由仆從扶著來到他們麵前。

公儀斐從木樁子上站起,收起手裏的折扇,扯出一抹笑意:“老莊主,公儀斐有禮了。”

慕容莊主伸手輕輕將公儀斐扶起,聲音蒼老:“賢侄哪裏的話,你能來老朽這莊子,是我們慕容家蓬蓽生輝。”

轉頭望向一邊的華音,慕容莊主詢問道:“不知這位姑娘…….”

華音輕輕一施禮:“華音,一個靠算命卜卦為生的盲女,慕容莊主有禮。”

慕容莊主微微一笑:“好,好,華者繁盛也,音者弦之聲也,姑娘好名字。”

華音淡淡一笑:“莊主博學。”

慕容莊主點頭對著華音微微一笑,又對著一邊的公儀斐道:“賢侄,莫站在外麵說話了,到內堂吧。”

華音和公儀斐方才一左一右隨著慕容莊主進到內廳,一一落座。

慕容莊主吩咐仆從將閣子裏上好的檀香拿上來,給公儀斐九包,說是整數,吉利。公儀斐謝過老莊主,而後幽幽開口:“斐兒聽聞慕容家的妹子長的清秀美麗,幾年前又嫁到定侯府,真是慕容家的喜事。不知檀妹妹可有時間回娘家?”

華音在心裏淡淡一笑,這公儀斐裝起糊塗來,還真是像模像樣,看似不經意的發問,該讓老莊主傷心了。

老莊主聽到公儀斐的發問,臉色瞬間變作死灰,想必也沒料到,公儀斐會問出此話,悲傷道:“賢侄居然不知嗎?小女年前已經在檀林吊死,死相淒慘,民間早已傳言。”

公儀斐一聽,馬上做惋惜狀:“哎呀,斐兒真是失禮了,惹莊主傷心,是斐兒多嘴。不過,斐兒還想再多嘴問上一句,不知道定侯元衡現在去了哪裏?”

老莊主一聽,沒差點背過氣去:“公儀斐,我對你禮數可周全?”

公儀斐慌忙站起身:“自是周全。”

老莊主一拍桌案,氣憤道:“那你三言兩語,處處不離老朽的傷心事,可是在故意挖苦我?”

公儀斐急忙做謙恭狀:“老莊主言重了,斐兒決然是不敢的。老莊主也知道,斐兒是個愛寫故事的人,手裏還攥著《九州賦》未完結。若是無禮之處,還望老莊主不要擱在心上。既是老莊主不願再提,還請告知定侯下落,公儀斐也好快些尋找。”

老莊主麵色鐵青的站起身來,方才出門迎接他們的溫聲昵語已全然不見,華音微不可見的搖搖頭,這個公儀斐,待會怕是要連累她被亂棍一起打出去了。

“老朽不知道,來人,送客。”老莊主冷冷的聲音喚來四五個仆從,公儀斐打眼一瞄,不知死活的轉回頭對著老莊主又道:“煩請老莊主相告啊。”

‘啪’老莊主將桌子上的茶杯掃到地上:“若不是看在伯瑤公子的麵子...今日老朽也不顧那伯瑤公子如何了,來人,將他給我亂棍打出去。”

坐在一邊的華音歎一聲氣,果然還是要被亂棍打出去了。

下了山,華音坐在馬車裏,對著趕車的公儀斐,淡淡道:“公儀公子你又何必過於執著?那老莊主不願告訴你,那咱們就慢慢找,何必一定要受這頓本不該受的亂棍?”

坐在車外的公儀斐嘿嘿一笑:“華音姑娘,連累你了,不過這樣我才知道要去哪裏找那定侯元衡啊。”

華音訝異一聲“哦?那你可知道去哪裏找了?”

“據我所知,定侯元衡已經出家修道去了。至於是雲遊還是在觀中修行,我尚還不能確定,不過經慕容莊主這一番折騰,我倒是明白了,想必這元衡是在觀中修行的。”公儀斐搖搖手裏的馬鞭道。

華音略一思索,卻並未從慕容莊主的話裏猜透什麽,便開口問道:“可是你是從哪句話聽出來線索的?我卻一點也沒琢磨出來。”

公儀斐低聲一笑:“你沒發現,慕容家根本就沒有慕容檀的靈位麽?”

聽公儀斐這麽一說,華音登時想起來,慕容莊主說慕容檀是吊死在檀林,可是墳塚牌位皆不在慕容家,隧道:“出嫁的女子本就該葬在夫家,或許是葬在定侯那裏也說不定。”

公儀斐微微搖頭:“那定侯怎麽可能會讓妻子孤苦伶仃自己躺在棺木中?如是傳言是真的,那她……”低笑一聲,不再繼續這個話題,“看來這個故事,還要煞費我一些力氣。”

不再言語,揚鞭繼續趕路。華音坐在車裏,也不再說話,心裏想著等尋了空子,還是要回一趟清源山,看看可還有別的法子延續楚玉的生命,她不能讓楚玉在這個世間隻能活上三年,現在,三年也不到了。

暮時,卻是趕到一個繁華的鎮上,公儀斐將馬車停在一個客棧前,將她從馬車裏扶下來:“華音姑娘,今晚咱們在這裏住下,明日再啟程吧。”

華音點點頭,“也好。”

兩間上房,一桌酒菜,公儀斐坐在桌邊自飲自酌,很是悠閑。樓下熙熙攘攘的客人吃吃喝喝,是酒樓裏常見的景象。

華音梳洗過後,腳步輕盈的走到桌邊坐下,靠近他們的桌子坐著五六個華服公子,看上去卻是斯斯文文裏透著些猥褻。看著華音端步而來,其中一個身著藍色華服長的賊眉鼠眼的男子走到華音身邊,手裏的扇子一挑華音的下巴,尖聲尖氣道:“這位姑娘真是貌美如花,宛若仙娥啊,可惜是個瞎子,不過這姿色比醉花樓裏的姑娘要美,瞎子也無仿,不若跟本公子回去,做我十三房小妾如何?”

華音輕輕移開華服男子的扇子,對著公儀斐道:“這裏是哪裏?怎麽這麽多長著眼睛的瞎子?”

公儀斐哈哈一笑:“的確啊,不如,咱們卸了他的眼睛,拿來當做琉璃珠玩可好?”

藍衣的華服男子聽到公儀斐的話,頓時火冒三丈:“好一個不知死活的,你可知道本公子是誰?”

‘啊’兩隻筷子直直插在藍衣男子的眼珠子裏,公儀斐淡淡一笑:“我管你是誰,惹怒了本公子,本公子把你的手腳砍下來,再把你的屍身大卸八塊,運回柳州做花肥。”

隨著藍衣男子坐在桌上的眾人一聽是柳州的人,都是嚇得麵露懼色,甚至有一個當場都坐在地上,嚇尿了褲子。藍衣男子隻顧痛叫,一個不留神落下樓梯,摔死了。

華音聞道血腥味,微微皺皺眉頭:“教訓教訓他們也就罷了,何必弄出人命?這若是引來縣丞,又要多生事端。”雖然嘴上這般說著,可是心裏卻在琢磨,柳州公儀家,竟然這麽有名望?為何她跟在楚玉身邊兩年,卻從未聽說過。

公儀斐淡淡一笑:“沒有人敢去報給縣丞的,即便報了,縣丞也是不敢管的。”捉起桌上的茶盅,抿下一口茶水:“即便是地上躺著的是縣丞的親兒子,想必縣丞也隻能在家哭死了。”

華音愣在一邊,頓時無語。

話起音落,忽然樓下一陣**,側耳一聽,是掌櫃吩咐夥計把屍體送回死者家中,殘局馬上被收拾幹淨,不著一點痕跡。整個酒樓又變作熙熙攘攘,華音正欲拾起筷子吃些菜,忽聽耳邊‘嗖’的一聲,有東西略過她直奔公儀斐而去,“小心”驚愕的喊出聲。公儀斐卻在對麵溫聲笑笑:“是家書。”

華音心中石頭方才落地,淡淡拾起筷子:“公儀家的家書居然來的這麽危險,是在證明你們公儀家都是高手嗎?”

公儀斐看過家書,碾成粉末扔到地上,幽幽道:“魯國傳來消息,含兒的婚期,居然提前了?”

“什麽?”華音驚訝道

淺酌一口茶水,公儀斐歎息道:“魯國嫡世子遇害,二世子篡位,三世子怕是不能繼續呆在魯國了,好歹是我柳州的入贅女婿,我自要護他周全的。”

華音淡淡應了一聲:“哦,那咱們是先去尋找定侯元衡,還是先去魯國救你們家女婿?”

“元衡一時半會也是跑不了的,不若先去尋尋我家含兒的夫婿。”

休息一夜,華音一直也沒怎麽睡好,反正睡不睡眼前都是一片黑暗,跟黑暗接觸的久了,就特別渴望光明,盡管她想的開,可是想到她以後見到楚玉,卻不能看到他的樣子,心裏就隱隱作痛。

好在現在她可以憑借氣息觸覺感受到來自外界的一切,雖然眼覆白綾,卻仍然可以像個正常人一樣行路吃喝,躲避危險。謫仙給她不死不滅的身體,沒有了六覺感官,可是現在六覺突然一股腦的跑回來,怕是自己也不再是不死不滅的身子,以後,萬不能再不珍惜自個的命了。坐在窗前整整坐了一個下半夜,天亮的時候,公儀斐來敲門:“華音姑娘,咱們要啟程了。”

“好”答應一聲,華音站起身,艱難的邁動一步,腿都坐麻了。稍做休息,待緩過勁來,這才提步走出房門。

煙花三月草青青,桃花滿樹微微紅,待到彩蝶雙飛時,又見海棠一叢叢。

魯國的海棠花開得美好,他們趕到魯國的時候,正趕上花會,熙熙攘攘的街上,公儀斐左右竄梭,在一個粉色衣衫的賣花女子麵前停下:“姑娘,以夢想會,溪水潺潺。”

那姑娘抬頭看了公儀斐一眼:“未時,雨綢繆。”

華音被公儀斐扯出花會,向著城外而去。

隨著公儀斐一直走著,華音略一思索,還是開了口:“公儀公子,什麽未時,雨綢繆?難道今日會有雨?”

公儀斐嘿嘿一笑:“哪裏有什麽雨?姑娘是讓我們去綢繆亭,未時含兒夫婿就來找我們,會麵以後,我們就直接回柳州。”

真是覺得高人就是高人,見麵那麽多暗號,華音無奈的搖搖頭:“那還找定侯元衡嗎?”

公儀斐用扇子撓撓額頭:“那得等含兒婚禮結束了。”

果然,未時,魯國三世子騎著一匹瘦馬而來,公儀斐看了一眼精瘦的馬兒,淡淡道:“夢溪,你騎這麽一匹馬來,雖說是要在半路上棄掉,可是這也太瘦了吧?”

被喚作夢溪的男子微微一笑:“公儀兄你又說笑了。”

公儀斐應承一聲,“以後要改口稱呼哥哥了。”

魯夢溪宛然一笑:“哥哥,那咱們趕快起程吧,魯楨不是傻子,很快就會追到這裏的。”

“好,路上再說。”

抵著三月底四月初,公儀世家公儀含的喜帖已經發出去,前來參加婚禮的也從各國前來,公儀樓蘭和槿年二人忙裏忙外,華音也不想坐在一邊,便過來幫槿年。

槿年看著華音眼上的白綾,目光總是帶著淡淡的心痛。

從各國來參加婚宴的人都已經一一落座,槿年卻被公儀斐老早就支走,說是丹房不能沒人守著,華音很奇怪,公儀斐居然懂得煉製丹藥。

槿年一走,她頓時無趣許多,因為自己眼睛不方便,就沒有跟去前廳,坐在後院的石桌旁發呆。聽著前廳裏吹吹打打,熱熱鬧鬧,華音心裏也跟著開心起來。

正扯著嘴角發笑,忽聽不遠處有個男子的聲音:“咦?”聽著很是驚訝。

華音淡淡一笑,想必是來參加婚宴的客人,沒見過公儀府裏的稀奇花色,對著院子裏的山菊稀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