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南疆藥王穀

本翠綠的河水在夜下成了墨色,蕩起的花邊兒卷浪也隻聽得,看不著。而青山頂端,纏繞的霧氣中,是燈火通明的天山派山巔。頂上三個山頭,一麵毫無人煙,一麵人聲鼎沸,一麵,冒著嫋嫋紅煙。

卻是弦月住的玉山上,不知何時開始起了煙霧,將霧氣都染成了紫薇花的顏色,沒了層層疊疊的紫薇。隻隱隱瞧得見玉池旁邊,端放的檀木小幾,以及席地而坐的弦月。

這淡紅的煙霧原是從小幾上的青銅鼎裏冒出來了,隻看那紅色越來越淡,幾近白了,可是那煙霧也沒有絲毫消減的意思,反而越來越密。弦月似乎很滿意這煙霧的走向,突然揭開蓋子撥了撥,一噴而出的紅煙霎時籠罩了他麵,直到那麵具下泛著精光的眼都給朦朧了,才稍稍開始散去。

“這八絡血參也快成了,你且去召回簫暮雨,把魂刹玉送回來,墨斷來了信兒,說是兩日就回山。”

弦月合了鼎蓋,紅煙一下斷了源頭,越飄越散,直到被天然的霧同和,才看清了弦月麵具下的唇角,竟十分雀躍地微揚。

而煙霧都散了,才看清他身後站著商無憂的侍女,綠尤。

隻見綠尤朝前奏了兩步,恭敬地對弦月抱拳道:“秉主子,商無憂不見了!”

弦月好心情地將絲絲紅霧拍撩到鼻前嗅了嗅,聞到了意料之中的清香才稍稍側過頭,問道:“什麽叫不見了?”

“回主子,是在劍靈山莊,林鳳先邀他去晚宴,之前他讓屬下去查滄瀾一閣的底細,便沒有跟著去,誰料星蓮死了,他也不見了!屬下在茨城找了兩日,再沒發現他蹤跡,這才趕回稟報主子,看如何定奪!”

綠尤麵上平淡地回著話,心理卻是恨得牙癢癢。這商無憂不見了,自己定當受主子一番責罰,平日跟著他為奴為婢是迫不得已,他卻一直當自個兒是主子看,對她呼來喝去不說,幾次都觸她黴頭,她真恨不得一掌劈了他解恨!

誰知弦月卻不惱,隻淡淡地噢了一聲,再沒糾結此事。反而笑著招呼綠尤到身邊來,指著小幾上的青銅鼎問道:“綠尤可看清這煙的顏色了?”

綠尤不解,認真地看了看,答道:“看得清,紅色的。”

“這就對了!我還怕是我過於高興,看走了眼!隻等墨斷回來,再拿上簫暮雨的魂刹玉,別說是商無憂、商祿兒,就是在墨京城外設下的陣法,也都不必用了!”

弦月說著,揮揮手,綠尤會意地退到他身後去。

卻聽本來心情不錯的弦月一下降沉了桑調,頗有些陰沉道:“可若是失敗了……他們,都、得、死!”

最後幾個字,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說了出來。而綠尤沒看到的是,弦月說著話的時候,眼角還意味不明地瞟了她一眼。

“明白了嗎?”

“綠尤明白!”

“既然明白了,就去找簫暮雨吧,順便讓他回山,我有事交代他做!”

綠尤有些為難,想了想,還是回道:“主子,簫暮雨已然不在茨城了!”

弦月有些詫異,問道:“不在?”

“蕭冷月已成廢人,而簫暮雨,不知所蹤!”

弦月突然停住觀賞青銅鼎的興致,眼神眯了眯,透出狠光,道:“那你去找陌小遊,她定知道他們哪裏去了!還有——順便告訴他,若簫暮雨有了二心,就隻用拿魂刹玉回來!”

綠尤恭敬地俯首道:“綠尤領命!”

說完,綠尤就消失在了初露端倪的紫薇花叢前。

而他剛走,弦月便起身,撥開叢叢紫薇,進了那寒氣外露的洞穴裏。越往裏走,他的臉就溫柔一分,而眼卻更冷幾分。直到走到那冰棺前,他猜頓了頓腳,瞄見牆壁上不知何時又滅了的兩盞黃油燈,走過去將之拿下,換上兩盞煤油燈。他淡淡掃了眼牆壁四周的布置,已然換了大半的煤油燈,兩種不同色澤的光輝相互輝映,倒讓這萬年寒冰所築的洞穴產生一絲縹緲的幻覺。

換了燈,他緩緩走到冰棺麵前,溫柔地朝裏麵的人一笑。

道:“怎的陣法又被破了兩道,那些人應該不會懂得我的布置的呀?”

他聲音輕輕地,輕得似乎都能聽到他嘴唇的顫抖。他把手附在冰棺蓋上,扭曲地笑著透過冰棺蓋撫摸裏麵人的臉頰。而他手下的臉,不知何時已經生了一簇簇泛著白花地青黴,自右臉到左額,再到白嫩的頸項、露在衣服外的手指,皆長了那駭人的東西。不僅如此,棺裏人原本通透白皙的肌膚,東一塊西一塊地顯出青黑,和著那青黴,皆是屍體腐爛的前兆,姣好不再。

“我的布置,應該是萬無一失的呀……可是最近頻頻出狀況!”弦月溫柔的語調倏地陡轉,陰森森地看著官麵,“你明明是最愛美的!那些人偏偏要毀了你最珍惜的容貌!放心……我不會讓他們好過的,從商劉氏到商祿兒——我要他們商家一個個的,都替你去死!”

他突然從袖子裏掏出那冒著紅煙的青銅鼎,“呼”地,將煙霧吹得滿洞穴都是。

“放心,簫暮雨跑不掉的,等魂刹玉回來,我的藥就成了,商祿兒也跑不掉的,她必定成為你回來的祭品……你看,這冒著的煙,就是我對你的思念啊!”

說完,他徑自嗬嗬笑了起來,趴在棺蓋上喃喃著流淚:“凝兒,我好想你……好想,好想……”

而他身下的身體,正不著痕跡地,又長出了一簇青黴於眼角,像變異的淚。

☆☆☆

天剛蒙亮,商祿兒就拖著自告奮勇護花的鳳離人上了她逼著他連夜趕紮的木筏。這也是花小凡告的白石郎,這幽穀裏的小河是連著牡丹江的支流小寧河,這可樂壞了商祿兒,因為小寧河與牡丹江的交匯處,就是南疆地界。

也就是說,順著這小河飄,就能一直飄到南疆去。確定這一事實後,她便迫不及待地拖著鳳離人趕製木筏到了四更天,然後又在五更天把他從外屋眾人大地鋪中給挖掘出來,如今,就是站在了河中央,一臉憤怒地瞪著商祿兒理所當然遞來的劃槳。

“你這是,什麽意思?”鳳離人看著商祿兒笑眯眯的臉,極力抑製住內心想把她抽筋剝皮再丟到湖底沉屍的衝動。

“劃船啊!”商祿兒說得理所當然,說完還轉身眺望眼前美景。

鳳離人終於還是爆發了!隻見他逼著自己忍耐的心膨脹到了極點,一把接過商祿兒手中的劃槳,發力震得粉碎,然後一跺木筏,把筏子晃得快散架了之後,終於咆哮出聲。

“要本皇子給你做木筏,陪你下南疆,還要給你劃船啊!啊!商景菱!你怎麽不去死!”

說完,他居然自己覺著自己在搞笑,不斷氣地哈哈笑出聲。

震飛山林一群不知名的鳥兒掠過水麵。

商祿兒轉頭,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突然伸手拍在鳳離人攤開的手掌上,隻見木頭碎沫騰空而起,她鼓足了氣,對準鳳離人瞪得老大的眼睛就吹。

隻聽鳳離人一聲驚叫,接著就是商祿兒叉腰扮老虎,對著他猛吐口水。

“這可沒人逼你!是你自己要找本公主來談交易的,怎麽的,委屈你皇子殿下啦?啊?那本公主還覺著和你這小氣又霸道還喜歡無理取鬧目中無人說話不算話的小人一起做個船是愧對了本公主尊貴的身份和體麵的人格呢!”

整個片段不帶一個頓號,一氣嗬成。

說完,商祿兒狠狠地喘著粗氣,大快人心地盯著鳳離人那廝。

鳳離人惱怒地一把抹幹淨臉上的木頭碎末,不顧形象地托起商祿兒的下巴,又狠又冷的瞪著她,吼道:“算本皇子打算把你這個豬當人看是對不起了你!既然和本皇子同行是那麽委屈又難受的事,咱們不同路就是!你!以後不要再拿著你的厚顏無恥來挑戰本皇子的同情心,本皇子以後就算去同情路邊的乞丐也不會多給你一個憐憫的眼神!”

商祿兒氣得吸了氣又吐,吐了吸,好半天才平複心情。突然她一掃河水,對鳳離人冷笑道:“好啊!那你滾啊!”

“滾?……”鳳離人氣得發抖,在木筏上來回跺腳,突然放開商祿兒,吼道:“媽的!本皇子現在就走!你就算被人打成一坨牛屎!本皇子也不會再幫你!”

說完,鳳離人調轉頭就準備走人。卻在回了頭一瞬間,硬是楞得骨頭打顫,氣的!

“喲!鳳家尊貴的皇子殿下,怎麽不走了?”商祿兒非常配合地拍拍鳳離人的肩膀,瞅了瞅旁邊深不見底的小綠河,不怕死地笑道:“敢情是沒路了啊!哎喲!鳳皇子何許人物,踏著水,回去嘛!小意思,小意思啊!”

鳳離人機械地轉過頭,眼裏的怒火似乎能把商祿兒千刀萬剮,看得商祿兒不小心打了個寒顫。說實話,她還真怕這鳳離人一生氣真跑了,茫茫南疆,她就是怎麽死的,也弄不明白啊!

鳳離人看她不經意地縮脖子動作,忽而恢複了鎮定,先前的憤怒一掃而空,雙腿一交叉,“轟”地坐了下來。

他纖長的手伸下水去,不經意地攪了攪,歎息道:“唉……也不知道城曰公子病得怎麽樣了,會不會因為我們晚了這麽一小會兒,就等不及藥先去了?要真是那樣,本皇子可就真作孽咯!那麽天仙樣的一個人物,死了可惜!可惜!”

說完,還抬眼瞧了瞧商祿兒的臉色。

卻見商祿兒倒抽一口冷氣,一句話也不說,轉身拿起備用的劃槳,老實巴交地劃水了。木筏運動帶起的水痕蕩在鳳離人手上,涼涼地,他這才反應過來商祿兒是在劃船了。可是怎麽看都覺得她那一臉擔心又悲哀的表情很礙眼,她不是自己的老婆嗎?整天就想著別的男人,最可惡的是他自己居然還幫著她去找人救那個小三?!

他是瘋了,還是腦子不正常了?!

想著,心中不滿置氣,鳳離人狠狠地瞪著商祿兒,仿佛那背上就刻著:不守婦道!幾個大字般,恨不得瞪出一個窟窿來!

木筏一直順著小河走,滿眼皆是鬱鬱蔥蔥的山林,走了好久都一個樣兒。林間偶爾傳出嘰嘰鳥叫,劃槳落水的聲音柔柔地,帶起一陣水的旋律。山間都圍有薄霧,越往頂上去越是濃密,綠水青山,才子美人兒,本該是多具詩意的畫麵啊。

可活生生被鳳離人那又氣又怒又腦殘的表情給破壞了。

鳳離人盯著商祿兒勤勤懇懇的背影,暗暗歎了口氣,他這一個大男人,總不能要一個弱女子來劃船吧?別說那個女人還是他未來老婆!可是他要自己去劃船的,不是等於心甘情願地去幫情敵?這多濺!於是,在兩件事情都不符合身份的情況下,鳳離人同學在內心苦苦掙紮著。

隻是他似乎忘了,商祿兒說不嫁他這話……

木筏在河上飄了一夜,倒後半夜的時候稍微有些緩,自然不用再劃,商祿兒也就趴在木筏上睡著了。誰知第二天一醒,就見水麵又趨於平穩,可木筏依舊穩穩地朝前行著,順流的水痕不時翻起水裏泡了多時的枯竹葉,分外真實。

確定了不是做夢,商祿兒抬頭,就見鳳離人站在木筏前頭,規規矩矩地劃著,行船帶起的風吹動他黑發衣炔微微浮動,夾雜著清晨山裏的清新,似乎也沒那麽討厭。

“咳咳……咳咳!”商祿兒不想主動搭話,於是就捂著嘴,咳嗽兩聲。

鳳離人卻沒有回頭,可是說的話瞬間打破商祿兒對他才泛起的一絲好感。

他說:“若不知道是你,我還以為是城曰公子還魂到我這兒來了,你就算很喜歡他,也不用模仿到這麽地步呀!”

商祿兒氣結,在心裏又給這個小氣的男人加了一筆負分。

“哼!”別過頭,商祿兒不想一大早就和他吵架,影響周圍空氣質量。

“別裝了!過了這邊小河溝,應該就是南疆地界了!”

“什麽?”商祿兒大驚,南疆在冥州大陸的最南方,怎麽著也得走個十天半月吧!

鳳離人卻當她的話是空氣,繼續自言自語道:“看來這花小凡是隻知這河通往哪裏,卻不知此河是如此地繞近路啊!”

“啊?”商祿兒不解,連忙起身到鳳離人身邊,卻見前麵豁然出現一條翻湧的大江,滾滾而走的江水微微泛黃,和他們現在遊的小河截然不同。

“這是……?”商祿兒沒反應過來。

鳳離人鄙視地看了她一眼,劃著水道:“小寧河!”

商祿兒白了他一眼,“小寧河還沒到牡丹江呢!說什麽到南疆了!”

“這小河就是在小寧河和牡丹江交匯處接壤的!”

鳳離人說完話,也不管商祿兒瞧見牡丹江了沒,徑自攬抱住她的腰,踏水,上了岸,

“你幹什麽!放開我!”商祿兒大驚,在空中使力拍打鳳離辰的手臂。

“你以為本皇子想非禮你嗎?”落地,踩在鬱鬱蔥蔥的短草上,鳳離人一語道破商祿兒心中所想,還商祿兒憋紅了一張小臉兒。

“弱智!你以為就我們那坡筏子,能在小寧河上被衝幾下?不上岸?我怕你成了厲鬼還來纏著本皇子!”

而鳳離人話音剛落,就聽樹林裏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響,不過半刻,天降露水,顆粒飽滿,泛著幽綠的光芒,如精靈的卵,劈裏啪啦地落了他倆一身,有些掉進頸子裏,寒得刺骨。

還未來得及欣賞這絕妙的美景,也未來得及反應露水的冰涼,就見山間白衣飄飄,忽而兩把利劍就架在了鳳離人和商祿兒的脖子上。

隨即入眼的是一個絕色女子,身穿白衣,表情冷淡,隻是和那飄渺似仙的裝扮不同的是,她除開衣著雪白,那一頭銀絲更是讓人觸目驚心,掩蓋了她雙眼的無情,還有嘴角的冰冷。

見他們兩個看著自己發呆,那女子雙手微動,兩把劍又靠近了發呆二人的大動脈一分。

她沒有任何表情,開口問道:“你們是何人!”

鳳離人這才回過神,眯著眼打量了麵前的女子,手持兩把鐵劍,竟能都保持一致的步調,且被她行至身邊挾住命門,他竟一點也沒察覺!

“我們隻是過路的人!木筏壞了,才上岸的!無意打攪姑娘!”商祿兒倒也不怕,一臉真誠地瞧著那冰山美人兒撒謊。

那女子聞言,卻收了劍,冷聲道:“既然過路,哪裏來,回哪裏去!這是藥王穀的地界,不得入內!兩位請!”

“這是藥王穀?!”商祿兒和鳳離人難得默契一回,同時驚喜道。

商祿兒大喜,也沒心思去想這藥王穀怎會離天山如此之近,雙手抱拳,客氣地對那白衣女子說道:“姑娘!我們就是來尋藥王穀的!勞煩傳報一聲穀主浮熙,就說我們是白郎介紹來的!”

見她不為所動,鳳離人忙示意商祿兒拿出白石郎給的小玉葫蘆,那女子見了此物,方才側了身,道:“二位請!”

二人忙道多謝,才跟在那白衣女子身後走進林子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