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武林大會-長夜1
清冷的月,倒影在騰騰冒著白煙的溫泉水麵,生生被水汽泛了朦朧色,被一雙青蔥手指,攪得蕩來蕩去。
水聲咕嚕嚕地響,少女遊到泉邊,靠在凹凸不平的石頭上,長長地籲出口氣,泛著淺灰的氣體融入乳白色的煙霧中,霎時不見。她將攏濕發攏起,晶瑩的水珠順著後頸一路向下,忽而月色深了幾分,照散溫泉熱氣,恍惚間,似乎看得到她周身瑩白,微微泛著水光,像入浴仙子,尤更甚。
忽然泉邊樹林裏,發出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少女下意識起身警備,卻忘了自身一絲不掛,剛起身,就見樹林裏走出一個錦衣少年,烏黑的發高高隆起,用一個羊脂玉冠別著,飛揚的眉下,一雙神采飛揚的眸子怔怔地盯著站在水中的自己,他嘴巴微張,恰時風起,吹動他頭發衣服呼呼地響,耳邊精心挑出的兩撮頭發,不少吃進了嘴裏。
少女打了個寒顫,這才發現自己仍在水中,嚇得立馬鑽進乳白的泉水裏,攪得月混了,找不清模樣。
“你!你別看我!”少女大驚,第一時間背過身去。
“好!好!我不看!”少年這才回過神,忙搖著手,他不想嚇著這水中的仙子,卻在轉身的刹那,眼角留戀地再看了眼那在月下褶褶泛光的身子。
“你!別把今天的事說出去!”
“我不說!”
“你發誓!”
“我發誓!”
少年舉著發誓的手,高過頭頂,許久,身後都沒一點兒聲響,猶豫好久,他緩緩地轉動腦袋,想一窺究竟。誰知才剛有動作,身後就傳出一陣攪水的聲音,他嚇得立馬立正站好,目不斜視。
少女觀察那背去的少年許久,見他沒有轉身的意思,才慢慢淌水到岸邊,將散在一旁的白衣拾起。
“好了。”
少年轉過身,就見少女一身白衣,坐在乳白的溫泉岸邊,纖細的小腳還落在水裏,稍微一動,就起漣漪。她剛好把頭上盤著的濕發放下來,黑絲綢緞般的頭發懶懶地散在她肩膀一側,微卷,還泛著水色熒光。
她埋著眼,睫毛因受了水,分外清晰,一根一根,隨著她眼珠的轉動,微微浮動,掃在她凝脂樣的肌膚上,清純中又因為那不點自紅的朱唇,性感嫵媚。那是一種……似乎隻能看,一碰,就會消失般的美麗。
少年吞了吞口水,喉頭一陣燥熱,立馬轉過身,穩了心神,才瞟著那坐在霧中的少女。
斬釘截鐵地道:“我會對你負責的!”
古樸的房間,窗稍開了一些,看得天山圓月的一側。月光從窗戶中撒進房間,就見床上斜躺著的蕭冷月,靜靜地睡著。而那微微泛白的薄唇,卻柔柔地笑著,似乎在做著一個很美的夢,安詳的表情,就像春日破苞而開的花兒,雖然脆弱,卻含羞帶澀,不可方物。
屋裏突然消了月光,隻見窗前閃過幾道黑影,遮了月光的軌跡,停在窗前。他們相互交換顏色,不知是誰點燃了一根熏香,丟盡了房裏。隻見朦朧中,熏香的煙霧不消一刻就填滿了不大的房間,算著時候,那幾個黑衣人用布蒙著口鼻,悄悄潛進屋子裏。
當月再次完全撒進屋子的時候,就隻看得到地上忽明忽暗的香頭,煙霧繚繞的房間裏,寂靜無聲……
☆☆☆
林鳳先下了帖子,把各大門派都請到了劍靈山莊晚宴,不過才點燈的時候,劍靈山莊門口來來往往,絡繹不絕。林鳳先倒是客氣,自個兒在門口守著,招呼迎接。
劍靈山莊在茨城南城大街的最底下,他們祖先也不知用了什麽方,偏是把宅子建到了護城河上,經劍靈山莊祖祖輩輩的悉心改建,這護城河早取了堤壩撲上大理石地麵,養魚兒種花,擺亭開廊,生生就成了他劍靈山莊大花園的中心點,招呼客人佳節聚會,統統在此這一段擺設。
今日自然也不例外。河岸邊的幾個八角亭上,擺了幾桌上席,那是給眾家掌門的位置,花園草坪間綿綿設了一百桌,是給各家出席弟子預備的。這酉時才到,花園裏三三兩兩地就聚集了不少青年才俊,或比劃比劃拳腳,活充充儒雅對湖飲酒作詩,總之各有各的樂子,還算其樂融融。
細心看去,倒還會發現,雖說是各家弟子共處一席,不過這地界兒還是劃了的,隻瞧得左麵席位上擺的牌子瞧瞧:少林、武當、華山、峨眉幾大派在前頭,依次往後還到了鐵砂幫這樣的小會,右麵席次略少,牌子上自然落著:滄瀾一閣、冥火宮、百花穀,因為紫音閣沒帶弟子前來,故參賽的幾人就都歸到了亭子裏的上座上。
才走到門口,林鳳先第一個瞧見了這冷冷清清的一群人,立即提腿上前,拱手道:“諸位可是來了,宴已設下,還望盡興而歸!”
“林莊主客氣了!”花小凡還禮道:“這是我派閣主專程從龍陽山莊討來的薄禮,還望笑納!”
說完,青月便規矩地將包裹好的禮物,雙手奉上。
“這龍陽山莊出的,可都是大周貢品,紫音閣果然派頭,瞧瞧那一盒子,少說十二斤吧!”
眾人尋聲看去,隻見是滄瀾一閣的人來了,可說話的卻不是夜滄瀾,而是在夜滄瀾身邊搖著折扇的貴公子。
他收了折扇,噙著一抹痞氣的笑,朝眾人拱手道:“各位,有禮了!”
商祿兒使勁兒揉了揉眼珠子,那看起來彬彬有禮的人,臉上的表情完全不那麽回事兒,既痞氣又不失風度,隻是怎麽看怎麽不像個好東西。
他秀氣的眉下,是比女人還好的皮膚,散著似乎永遠都不會束的頭發,結成一根根小辮兒,其中那雙油亮亮的眸子,正對著商祿兒閃精光。
商祿兒驚得後退兩步,你你我我好半天,才大叫出來:“鳳——”
這不是那鳳家倆倒黴兄弟之一的鳳離辰又是誰!
隻是她話還沒說出口,就被遊蕩過來的鳳離辰抱了個滿懷,語氣甚是興奮地嚷嚷道:“哎喲喂!這不是多年不見的小祿兒嗎?!”
完了還把那冰涼的唇瓣貼在商祿兒耳朵上,小聲說道:“小祿兒,好歹我也幫過你一回,別亂嚷嚷啊!”
“祿兒認識?”城曰奇怪地看著那行為古怪的鳳離辰。
“額……”商祿兒掙脫開鳳離辰的虎胸,幹笑道:“認識……這是在墨京的時候就結識的……?”
“風四!”鳳離人懂事地接話道。
“對!就是風、四!”最後兩個字,商祿兒幾乎是從壓根裏擠出來的。
“能在這裏遇著熟人也好,祿兒可要和這位風兄弟敘敘舊?”城曰善解人意地問道。
商祿兒很想說不要,可是那該死的鳳離辰卻十分歡欣雀躍地一口一個嗯,應了!
於是在確定商祿兒是跟朋友一起保證安全後,城曰等人也就順理成章地進了屋子裏,將商祿兒一個人孤零零地留在了狼爪上。
看著鳳離辰笑得眼都眯成縫的模樣,商祿兒感歎,一定沒好事!
“夜閣主光臨寒舍,蓬蓽生輝呀!”
商祿兒差點兒沒背口水嗆到,這林鳳先,來一個一個就大爺,看來他長輩挺多的。
“林莊主客氣了,區區薄禮,不成敬意。”夜滄瀾麵無表情地招呼弟子把禮物呈上,林鳳先笑嗬嗬地命人接了。
“夜閣主!各位!請!”
再做了禮,滄瀾一閣的人,也浩浩蕩蕩進屋了。
一路被鳳離辰牽著走,像被牽著的狗!商祿兒十分鬱悶,想想他們關係沒那麽好吧?不過鳳離辰怎麽會跟滄瀾一閣扯上關係?別過頭,商祿兒看了看一直麵無表情活像人欠了他幾十萬輛銀子的夜滄瀾,許久,一個不祥的想法萌生出來……
“那個!”商祿兒扯了扯鳳離辰的袖子,小心翼翼地從夜滄瀾臉上收回目光,可憐巴巴地問道:“你在這裏,那他……”商祿兒縮著肩膀,指了指夜滄瀾,悄聲問道:“不會是你那個不可一世的哥吧?”
鳳離辰轉過頭,獎賞地摸了摸祿兒狗的腦袋,笑道:“祿兒好聰明,他就是我那一起改名換姓,變得沒有血緣關係的親生哥哥!”
“鳳、離、人~”最後三個字,鳳離辰是貼著商祿兒的耳朵,垂著氣兒說出來的。
害商祿兒生生打了個寒顫,不論因為什麽原因!
“你們倆這又是哪出啊!?!”商祿兒想哀嚎,卻生生在夜滄瀾那吃了人還不吐骨頭的凶惡眼神中,轉換為極小聲的抱怨。
不對,是鳳離人!
“別吵小祿兒,我們還有事兒找你商量呢!”
商祿兒欲哭無淚,終於發現這夜滄瀾和鳳離人的連接點了,兩個都是變態!暴君!小人!她怎麽就沒發現啊!沒發現!
一路隨著鳳家兩個變態兄弟走到宴會場所,商祿兒才鬆了口氣,好歹也是和紫音閣的人坐一桌,不然獨自麵對這兩個豺狼狐狸的兄弟,定會消滅她大部分生命力,導致提早衰弱,早早滅亡!
這才上桌,商祿兒就一把抱住城曰的手臂,死死不放。位置卻被花小凡給占了,瞧了一圈兒,除開給冥火宮留的椅子,就隻得鳳離辰邊上還有個凳子,歎了口氣,商祿兒老實地站到了青月邊上去,雖然這青月也想殺她來著,不過對比起來,還是要比那豺狼狐狸兄弟親切多了!
不過餓一頓,總比成別人的食兒好吧!
“祿兒不坐到風兄弟旁邊去嗎?”城曰轉身,奇怪地看著商祿兒,隨即像是明白了什麽地笑道:“可是有祿兒的位置,不必介懷!”
“就是,冥火宮的,就重夜雪一人坐而已!”花小凡挑起精心描過的眼角,這一小動一下,不偏不倚地就讓商祿兒瞧見了她眼尾綴的金絲兒碎花,配上她花容月貌的,自是在這夜裏像穿了彩衣的蛾子,能得瑟那麽一小會兒的!
花小凡話音剛落,就見夜滄瀾啜了口茶水,挑剔地將茶碗兒放下,冷哼一聲,道:“看你這一臉的倒黴相,能有機會堂而皇之地和本閣主同一桌進食,就好生珍惜著這千載難逢的機會,免得日後連個像樣的際遇都沒得講給子孫開眼界的!”
“嗬嗬嗬嗬嗬嗬……”花小凡捂嘴嬌笑,“原來還有這麽一說啊!”
商祿兒漲得滿臉通紅,現在要說那一臉妖邪相的夜滄瀾不是鳳離人那個小氣毒舌男,她跟誰拚命!
想著,她紅唇一厥,斜眼瞟著鳳離人那廝,一屁股就坐到了鳳離辰旁邊的小凳上!
隻聽“噶嗒”兩聲,小凳受力過強,搖了兩下。
“也對,難得能看到天下間絕無僅有的妖孽,是得好生記著,以後得繪聲繪色地還原原物給我家子孫外帶阿貓阿狗的聽著,傳言萬世啊!”商祿兒氣兒不順地,鼻子一揚,頓也沒打一下,說完就喝了口清茶,潤嗓子。
難怪鳳離人嫌棄,這林鳳先表子做得足,這才用的二等龍井充裏子,小氣!
“商、景、菱!”鳳離人怒目而視,眉間隱約可見亂冒的輕筋。
“喲!還知道咋倆不熟,倒是有自知之明地叫本小姐學名。”商祿兒眉毛一斜,對鳳離人展開一個極度無害的微笑,“放心!我會替我夫子在心理感激你還記得他給我起的名兒的!”
“哼!”鳳離人鼻子裏重重喘出一串兒粗氣,氣惱地別過頭。
不過美人兒就是美人兒,就算旁人做著再怎麽粗俗的動作表情,到這些天生麗質的人身上,也就生生變得柔美生動起來,頂多就是一隻慪氣的小豺狼,怎麽看怎麽令人賞心悅目!
鳳離人身後站一排的女弟子們,瞧見自家主子如此吃癟,都打從內心對商祿兒豎起了大拇指!這可是報了她們多年來不敢怒更不敢言窩囊仇啊!
看著商祿兒美滋滋的表情,城曰淺笑著,端了麵前的茶淺嚐,眸子似乎被熱氣熏了一層水霧,朦朧著看不真切。
☆☆☆
而夜色中,幾個黑衣人抬著一個棉被條兒,迅速穿越茨城各家屋頂房簷,很快,便到了南城底端的宅子裏。
像是女眷住的後院兒,分了四個小苑,分別種了梅、蘭、竹、菊四種植物,隻是不是這院子主人怎的調教,明明在不同時節盛開的植物,都在這些紅白牆隔開的小苑裏,同時綻放,風姿各顯。
幾個黑衣人抱著棉被卷兒,落在其中一個苑門前,小心地瞧了四周無人,其中一人上前敲了敲苑門。
開門的是一個小丫頭,警戒地瞧了瞧四周,才放那些人進去。
這院子裏種了各式各樣的菊花,雛菊、野菊、毫菊、滁菊,或黃或白,爭相競開。一進院子,隻聞滿園清香,沁人心脾。
小苑一側,坐著個青衣少女,衣服是今年茨城最流行的款式,輕紗為麵,細絲做裏,中間挑、穿、勾、引,工序繁複,穿著紅絲帶下擺層層荷葉花邊兒,華麗非常。她麵上卻蒙著一塊淡粉的麵紗,雖算透明,但在這夜色中足以遮擋容貌。
隻見幾個黑衣人放下手中的棉被卷兒,俯首道:“小姐,人已經帶回來了!”
說罷,其中一個黑衣人打開棉被卷兒一邊小口,露出一張傾國傾城的臉來。
“很好!”那少女滿意地點點頭,由那小丫頭牽著走到那些黑衣人麵前,提腳左右擺弄了下棉被裏昏迷不醒的人的臉蛋兒,越搗越用力,直至那雙興奮難耐的眼睜大了又縮小,才收回腳。
漫不經心地問著她旁邊的丫頭,“小翠兒,你說,咱們要怎麽收拾他呢?”
那小翠兒丫頭眼珠子賊溜溜地一轉,附上那少女的耳道:“依奴婢看,這人不是有龍陽之好嗎?小姐何不……”
那少女忍不出嗤笑出聲,連連點頭,從頭上取下一根金簪丟給那丫頭,“賞你了!”
隨即蹲下身子,拍拍棉被卷兒裏,在月色下越顯蒼白的臉,狠狠地說道:“哼!既然你有特別的愛好,那本小姐就大發慈悲,讓你享受個夠好了!”
說罷,她起身,一一掃過眼麵俯首站著的四個黑衣人,捂嘴笑道:“這麽個大美人兒,就賞你們了!可要好好兒地享用啊!”
她忍不住又咯咯地笑,擺擺手,讓幾個黑衣人抬著棉被卷兒進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