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衣冠塚
翌日辰時,墨京西郊早早聚集了人群,說是皇後貼出皇榜,誥之五年前行刺皇帝未遂,謀害多位朝中大臣還有禦林軍將士的叛賊蘇凝,本皇上念其與大皇子情深似海,又自我贖悔,其死後特恩準葬於墨京西郊鏡湖邊,不論大臣平民均得以任何理由擾其魂靈。今大皇子親口證實與叛賊蘇凝已無情念,皇後思無辜枉死之魂靈,寢食難安,遂決定開棺放屍,以平怨魂!
鏡湖如名,平如鏡麵,此刻湖麵還有薄霧,把碧綠的湖水生生染了成乳白。湖岸是一篇廣闊的草地,外圍處才有自然生長的梧桐和楊柳,靠近水邊是用木頭搭的一個小屋,靜靜地佇立,凝望著不遠處的一個用木頭圍起來的墓。商無憂還細心地在木頭上弄上泥巴,栽種五顏六色的小野花,晨風一吹,不止微笑,還有淡香。
因為皇帝下了禁令的關係,自從蘇凝下葬在此,百姓還是五年來頭一回上鏡湖,不少人心中是雀躍的,隻為欣賞久違的風景,倒對蘇凝,不怎麽感興趣。
“這大皇子和蘇凝情深似海,怎麽說不喜歡就不喜歡了,還鑿人姑娘的墳墓,真是可憐唷!”
圍觀群眾不少三三兩兩聚集,對那被禦林軍圍著的墳墓指指點點。
“這人若是還活著,愛得死去活來也屬正常,這人都死了五年了,心思變了怎的就無情了?男人嘛,不就那麽回事嘛?”
“這話可不對,想當年大皇子對這蘇凝姑娘一往情深,為了讓皇上饒蘇凝一命,那時用到手的太子之位做交換啊,這不愛江山隻愛美人兒可是滿城佳話!要變了,我可不信!”
“可不是嘛!這五年來,大皇子幾乎月月在這鏡湖給蘇凝姑娘守墓,怎的才個把月,感情就沒了!”
“你們懂什麽……”
“劉總管到!”太監尖細的喊聲打亂了周圍百姓的討論,隻見禦林軍排列清道的小路上,停了一頂寶藍轎子,劉全躬身而出,一甩浮塵,足是派頭。
侍衛統領見劉全到了,忙走到跟前兒,抱拳道:“不知是否可以動手了?”
劉全隔著日光,瞧著那墳前站的一排禦林軍,卸了刀,個個手持鋤頭鏟子,嚴陣以待。再看木欄裏的墳頭,石碑上赫然刻著:愛妻蘇凝之墓,隨即擺擺手,示意可以動了。
侍衛統領應了聲遵命,再回頭,大步走到墓前,喊道:“開墓!”
劉全歎了口氣,隻見侍衛們先把墓外的木頭柵欄給推了,方便動作後,圍著墓碑畫了個圈兒,再用鋤頭鏟子刨了半個多時辰,土堆裏才現了楠木棺材。
周圍百姓個個兒伸長了脖子,都想看看大皇子在蘇凝墓裏頭埋了寫什麽寶貝兒。
“見棺材了!”侍衛稟報道。
隨即一個侍衛跳下土坑,將繩子固定在棺材頭、中、尾,然後坑上站的六個侍衛,各挑了一半木棍,齊齊發力,滿是泥土的楠木棺材破土而出,被放在了倒在地上的木欄上。
塵土隨著棺材而動,彌漫在空氣中,侍衛統領掃了掃麵前的塵埃,對劉全抱拳道:“劉總管,是否現在開館?”
劉全捂著鼻子,瞧了瞧那陳舊的楠木棺材,歎了口氣,喃喃道:“大皇子,你可莫怪老奴啊!”
說罷,側頭閉著眼睛,對那統領抖了抖手中的拂塵,示意開館,然後拍拍小太監的手,走到半尺外去,背對棺木。
那侍衛統領得了令,拿過大刀劈了棺材釘等物,隻聽“吱”地一聲,棺材蓋兒裂開一個口子,縫隙裏湧出不少灰塵。
“開棺!”
隻聽一聲令下,兩個侍衛一頭一尾,把棺材蓋給撐了起來。蓋子一起,滾滾塵埃湧出棺材,在陽光的照射下看得清一粒一粒地浮動。
許久,隻聽小太監慌張地跑到劉全麵前,也顧不得行李,拉著劉全便喊道——
“劉總管!劉總管!你快去看看呀!”
劉全轉過身,不耐道:“慌慌張張,幹什麽呢!”
“那個……棺材裏,棺材是空的!”小太監吞了吞口水,這才說了句完整的話。
“什麽?!”劉全大驚,扒開他就衝到棺材麵前。
隻看棺材裏隻整齊地擺放了件暗紅色的騎馬裝,周圍鋪散的菊花早幹成了黑褐色,在衣服和菊花的縫隙見,放著一柄劍和兩隻珠釵,整個棺材裏迷蒙著淡淡的煙霧,僅此而已。
死人該有的骨頭,一根也沒見著。
劉全大駭,顫抖著拿起那柄寶劍。那劍才見陽光,就退了周身灰塵,發出刺目的紫色光芒,劉全被刺到了眼,將劍丟回棺材裏,光芒遂消。
“這……這是蘇凝姑娘的紫宵劍呐!”劉全驚歎,遂轉身朝轎子走去,即便兩個太監攙著,他驚得全身無力,勉強蹣跚走著。
“快!快回宮去!快回宮去!稟報皇後娘娘啊!”
☆☆☆
天山紫音閣
玉石山峰上,此刻青煙嫋嫋,將山間彌漫的薄霧帶了色,暈開一片。
紫薇林裏,玉璧潭水邊,設了一小幾,一側擺著香爐,青煙細出。弦月青絲披散,素衣單著,席地而坐,見青煙成了絲兒才把蓋子打開,將手中的銀白蠶絲一根一根放進香爐裏,直至放完,香爐出的煙由青變黃,他才重新將蓋子合上,目不轉睛地看著煙氣的細微變化。
她身側站著一身紫衣的陌小遊,神色淡漠地看著弦月的一舉一動,待黃煙飄至半空就自個兒散了後,才咧開嘴,笑道:“恭喜,這冰蟾紗也入藥成功了,隻待簫暮雨把魂刹玉帶回來,這丹就成了!”
弦月一直看著黃煙的變化,直到煙由直成彎,圍著香爐繞圈兒了,蝴蝶麵具下細長的鳳眼才難得地路出輕鬆。
“那魂刹玉要入藥,還得用冰荷仙實為輔做引才成,如今墨斷也沒回山,也不知取到沒有……若是失敗,就前功盡棄了!不過那二味藥最後才入,也不慌忙……”
說著,他打開香爐的蓋子,黃色的煙噴湧而出,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桃花的淡香。
“這成了,你且把八絡血參拿來。”
他話才說完,隻見陌小遊莞爾一笑,身形一躍跳進玉璧下的潭水裏,水花四濺,被陽光照得燦爛奪目。水波稍停,漣漪再起,不消一刻,陌小遊便衝水而出,也管不得周身濕冷,將手中一株通體血紅,且隻有八根長須的人參遞給弦月。
“你這些藥,沒一味是好保存的,也虧得這天山得天獨厚,有這一潭活玉成的水,不然這些藥,就算得來,也隻得廢了!”
說罷,她便走到一邊用內力烘幹身上的濕氣。
弦月接過人參,將其分成兩半,一半放在小幾上,另一半用內力震成粉末放在一張黃紙上。待圍繞香爐的黃煙散了,才將黃紙上的粉末盡數倒進香爐裏。黃煙越來越淡,慢慢消散,隨即被紅色的煙霧取代。這八絡血參必須在冰蟾紗入藥成功後立即使用,否則就廢了。弦月見紅煙越旺,心知成了,便小心地將蓋子掩好。
而小幾上另一半的人參早已幹枯,流了一灘血水出來。弦月沾了些淺嚐,對陌小遊道:“看來黃舒這八絡血參是真的。”
“是麽,那我就走了。”
陌小遊說著話,看了眼弦月手裏幹枯的人參,頭也不回地走了。她身子纖細,又穿一身淡紫,險些和紛飛的紫薇花融為一體。
待陌小遊走遠了,弦月隱藏在蝴蝶麵具下的眼睛倏爾沉重,拂袖而起,如風般迅速地朝玉璧下的冰洞走去。他動作極快,產生了好幾個幻影,狂風驟起,把來不及躲開的紫薇花樹吹得搖下了枝頭,與枝葉分離的紫薇花被強大的煞氣震得粉碎,冉冉而落。
他一路到峭壁下的冰窟裏,也沒來得及提氣護體,生生受著洞裏刺骨的寒氣。隻見洞窟冰壁上三盞黃油燈不知何時熄了,弦月見了,急忙走近冰棺,卻見棺內女子原本如玉的麵上不知何時積攢了青氣,眉間尤甚。他瞳孔倏地放大,大叫一聲,一章拍在冰壁上。隻聽“轟隆隆”響聲不停回蕩,冰壁裏不斷溢出寒氣,不多久就形成濃霧占滿整個洞窟。
迷蒙中,弦月取下麵具,趴在棺蓋上,溫柔看著棺內的人,流下清淚。
呢喃著:“我不會讓你死的……那些妨礙我的人,我會讓他們統統消失!誰也不能阻礙我們相見!”
他嘴角盈盈笑著,及其溫柔。隻是那流著淚的眼,又恨又冷。
☆☆☆
茨城三年一次武林大會,本就是江湖最有人氣的盛會,今年一屆,更是不同凡響。傳言不止崆峒、峨眉、青城、少林、武當這五大派連成一氣,放話說直取兵器譜排行前五。正派人士踴躍報名外,百花穀、滄瀾一閣、冥火宮等邪派也紛紛投貼參加,最勁爆的還是江湖第一神秘門派,天山紫音閣居然也投貼!百年來紫音閣頭一次公開現世,這可惹得不管大派小幫,正道邪途,紛紛投貼參加,想一睹傳說的風采,可謂是還未開會就搶盡所有大派風頭。
也因此,此次武林大會是曆年來規模最大,參賽人數最多的一次。
茨城最大的客棧——雲來客棧,此刻已房滿。雲來客棧是茨城最豪華的客棧,每次武林大會前,各有頭有臉的大幫派就派人訂好了院落房間,也是身份地位的一種象征。
西廂、東苑
已經掛上了滄瀾一閣的牌子,門口站了兩個粉衣女弟子,年紀雖小,麵上卻不苟言笑,目不斜視,看來有些派頭。
院內主屋,門窗緊閉,隻從耀目的燈光看出主人並未休息。
屋內一張白狐皮做的臥榻上,斜靠著一個黑衣男子,身後站了倆丫頭打理著他剛洗好的頭發,看來潑墨畫兒似的舒服。他星眸劍眉,羊脂玉般的肌膚吹彈可破,朱唇不點而紅,此刻微微挑起,邪魅地笑著,他胸前半開的衣衫春光外泄,看得麵前回話的女子雙頰緋紅,眼也不敢抬一下。
他雖然五官精致,膚質細膩,卻找不出半點脂粉氣,倒覺出浴過後妖邪過分,令人生畏。
不過他本人似乎沒什麽自覺,見那女弟子支支吾吾說話,頓時火氣,大掌一揮,惡狠狠地瞪著那女弟子吼道:“是我長得讓你生厭還是萬惡得讓你害怕?回個話不看著人就算了,還支支吾吾,你要是結巴就給我滾回去洗碗掃地去,別跟著出來混江湖礙我眼!”
那女弟子一聽,慌神地抬起頭,卻在接觸到那雖然帶著怒氣卻還是讓人臉紅心跳的臉後,第一時間又給埋了下去。
不過說話倒是不結巴了:“主子息怒!主子息怒!奴婢以後再不敢了!”
不敢?你現在不還是沒長進嗎?!那男子無語地翻白眼,十分不耐煩地吼道:“我問你答,說完了就滾出去,懂嗎!”
“是……是!”
他滿意地點點頭,問道:“你是說今天早上劉皇後挖了商無憂的墳?”
“主子……是商無憂妻子的墳!”那女子小心地更正道。
“叫我閣主!”男子提醒道,接著又問:“商無憂不在墨京城?”
“回閣主,他不在!”
“那墳挖開了沒?”
“挖開了……不過……”
“不過什麽!唧唧歪歪說話慢吞吞!”
“是!是!不過那棺材裏隻有一柄劍和一套衣服,並沒有骸骨!”
“啊?”那男子一時沒反應過來,隨即好心情地笑道:“嗬……這可有意思,你可以滾了!”
“是……奴婢告退!”
聽到退下的命令,那女子總算鬆了口氣,忙弓著身子退了出去。
“沒骸骨……嗬嗬,商無憂啊商無憂,究竟是你有秘密呢……還是劉皇後在玩兒把戲呢……?”那男子舒服地靠在椅背上,笑得意味深長。
清幽的院落,古陳的房間,出浴的美人兒,可愛的侍女,隻可惜這唯美的畫麵沒持續多久,就見那男子好看的眉梢倏地皺起,轉身惡狠狠地唾棄道:“這頭發還沒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