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皇後娘娘

夜。

墨京皇宮

中宮正位,最奢華的宮殿,明黃的燈光照亮了夜裏失色的金色磚牆,長方紅木桌上,擺了主人喜歡吃的水晶鵝掌、紅燒肚皮兒、菩提猴腦等一道就夠普通百姓吃一年的菜,都用水晶托盤拖著,插了香百合裝飾。宮娥有條不紊地布置著六十二道晚餐菜式,等待這宮殿的女主人前來用晚膳。

“皇後娘娘駕到!”

太監尖細的通報聲響起,廳內忙碌的宮娥剛好布置完成,連忙跟在女官後麵,朝門口俯身:“娘娘金安!”

兩個宮娥提了宮燈停在廳門口,恭敬地俯下身子道:“娘娘請!”

劉氏這才在眾人簇擁下進了廳裏。她穿了大紅的絨麵鳳凰袍,頭發盤了富貴髻,插了金色鳳凰簪,配以珍珠垂鬢,隨意又華貴。

“都起了吧……”

“謝娘娘!”

見大太監攙扶著皇後坐上了主位,各宮娥才謝禮起身,有序地布菜伺候著。

劉氏點了桌上金黃色的玉米蝦仁,淺嚐了一口便放了筷子。宮人連忙遞上錦帕,劉氏優雅地擦了嘴角,懶懶地問:“小全子,這玉米蝦仁兒可還是張卿家做的?”

“回娘娘,是張禦廚做的!”她身旁的大太監劉全忙躬身輕聲道。

“撤了吧!”劉氏放下錦帕,瞄了眼桌子中間的菩提猴腦,宮人連忙用白玉勺子呈了一盅。

“是。”

劉全得了話,對身旁的小太監附耳說了幾句,那小太監點了幾個頭,就躬著身子退出廳去。

“蝦仁玉米不合口味,娘娘嚐嚐今兒個的菩提燒猴腦吧!”那劉全接過宮人端來的白玉盅,細心地摸好了溫度才遞到劉氏麵前,“聽禦廚總管說,這是今兒早上才到的黑菩提子做引子燒成的,具有延年益壽的功效!”

“那他還有心了。”劉氏看了眼碗裏的猴腦,色如羊脂玉,被白玉盅恰好地保存了溫度,方才優雅地舀了一小勺淺嚐,滿意地點了點頭。

“賞定金子吧!”

“娘娘進食時就已吩咐打賞了!”劉全輕聲道,語氣柔和細婉,聽著就感覺得到笑意。

“還是小全子懂本宮心意!”劉氏滿意地笑著,再吃了小勺猴腦。

這時有小太監躬身進來,走到劉全麵前附耳說了幾句,隻見劉全麵露喜色,連忙遣了他,再躬身告劉氏:“娘娘喜訊啊!”

“都這地步了,還能有什麽喜啊?”劉氏放下勺子,拿了宮娥遞來的錦帕擦嘴。

“探子回報說,雲副將家的一兒一女,在刑場上被人救走了!”劉全笑著說,見劉氏眉頭寬了幾分,才附耳道:“在永陽地界官道上,二皇子和祿兒公主,都被人給刺殺了!”

“這事屬實?!”劉氏大喜,不禁轉過頭盯著劉全。

“就是今兒個中午的事兒!連頭都被砍了下來!”

“這無頭……可確定?”劉氏麵露疑色,這關頭,若是真死了,她們可就算是地位穩固了!

“探子是在永陽城看著二皇子和祿兒公主出城的!千真萬確是本人沒錯!”

“也罷……屍首可運回墨京了?好歹是皇室子女,不可流露在外!”

“娘娘菩薩心腸!兩位殿下的屍首已經運往墨京了!”

聽到商闕已死確定,劉氏心頭大寬,又吃了口菜才再問劉全:“那雲家的兩個娃兒是怎麽回事?”

“聽說是被兩個武林高手救走的!”

“這雲參越素來和武林毫無瓜葛,怎的會有武林中人去救他子女?”

“行刑當日,永陽城數千百姓還有欽差親眼目睹,錯不了!”見劉氏沒了食欲,劉全示意宮女撤了晚膳,扶著劉氏起身,往花園走去。

“也罷!被人救走了,總算活著,本宮也算給了雲家交代了!”擺擺手,劉氏領著眾多宮人朝殿外花園而去。而在皇宮另一頭,兩個黑衣人迅速穿越各宮宮牆,進了東宮一座宮殿裏。

燈光昏暗的宮殿裏,一個宮女打扮的女子緩步走進內堂,低聲道:“主子,她們回來了!”

“叫進來吧!”內堂紗帳內,坐著一個男子,被紗帳擋住了麵貌,隻看得見墨色衣袍,聲音聽來溫潤,教養極好。

“是!”那宮女退了出去,隨即帶了三個人進來。

兩個黑衣人,一個身材姣好,發絲允亂顯得非常疲乏的女人——確是永陽城孔雀樓的當家。

“見過主子!”三個人同時抱拳行禮。

“說吧。”那紗帳內的男子也不出來相見,就坐原地說著話。

“秉主子,屬下等二十八個精英殺手在去到商闕攆車的時候,他們兩個已經不知被誰殺了,沒有一個活口!”其中一個黑衣人說話,竟是女子。

“屍首可在?”那男子說話,不急不躁。

“回主子,屍首在車內,隻是被割去了頭顱。”另一個黑衣人回話,也是女子。

“沒有頭顱,怎麽能確定真假。皇後那邊可得了消息?”

那綠意宮女道:“皇後的探子已經回報了!”

那男子沉吟片刻,方才道:“通知紫音閣的人,三日後聚集墨京。”

“是!”綠衣女子得令,退了出去。

“你們兩個回去休息吧,三日後負責和紫音閣的人接洽。”

“遵命!”兩個黑衣人得令,瞬間消失在黑夜中。

待到兩個黑衣人氣息徹底消失了,那男子才從紗帳中走出來,他眉宇俊朗,麵若白玉,倒是和商闕有幾分相似,隻是他身材要來得高大,穿著一件墨色長袍,隻看了眼躬身的女人,語氣淡漠:“你那邊如何?”

有燈光映著他臉頰,更顯得麵額棱角分明,隻是不同於外表的陽剛,此刻置身黑夜,卻有一種說不出的陰寒感。

“回殿下,煙姬失手,自縊了。”那孔雀樓的當家此刻哪裏還有先前那樣風情萬種,隻低垂著頭,小心地說著話,“是被一個白衣公子給攪渾的!那個公子好像是江湖中人,奴家卻從來沒有聽過這名號,好像……是叫城曰。”

那男子眼色一暗,隨即恢複如常:“然後呢?”

“昨日夜裏,有一群人偷襲孔雀樓,把我們殺了一個不剩……奴家,奴家也是好不容易才保命逃了出來回報殿下的!”

那女人小心地說著話,有些局促,卻是不抬頭看麵前的人是如何表情。

“你下去吧。”那男子背過身,麵露寒氣!可語氣卻無波瀾,平靜如常。

“是!”那女人像得了特赦,忙躬身退了出去。

待那孔雀樓的當家離去後,男子才轉過身,對已進屋的綠衣宮女道:“綠憂,咱們給皇後請安去!”

“是!”中宮比鄰禦花園,夜裏有風,吹了暗處樹影婆娑,明處湖水蕩漾。宮女領著宮燈開道,劉氏任劉全攙著,漫步在人工湖岸邊,舒服地任夜風在她周身肆虐。

“這人呐!不管多有權勢,還是多高地位,風都可以在她們麵前放肆,就像現在對我這樣!”劉氏迎著風,拍拍馱著她手臂的小全子。

“娘娘哪裏話!這夜風明明是看娘娘走路犯累,為您舒心來的!”劉全躬著身,笑著打趣兒。

“小全子就是會說話!”劉氏笑著,“這權勢榮華都不過過眼雲煙,生不帶來死不帶去,可人這一輩子,偏就圍著這四個字打轉,爭得頭破血流,骨肉相殘!福禍誰人知呢?”

“娘娘多慮了!”劉全垂著頭,掩了滿臉的擔憂。

“嗬嗬……本宮爭了這麽些年,到了現在這位置,還有什麽不滿足呢……”瞧見劉全的動作,劉氏淺笑道:“小全子你跟著本宮有些年份了吧?”

“回娘娘,從在相府的時日算起,足有三十二年了!”劉全應著,扶著劉氏躍上長廊的台階。

“看來本宮確實老了……死倒不怕,隻是寧兒還小,就算闕兒死了,盯著這皇位的人多如牛毛,別說我現在名聲不好,就算我留了美名給他,坐不穩江山,這下場……”劉氏說得可憐,到最後竟說不出話來,隻重歎了口氣。

“娘娘說的哪裏話!”那劉全一聽劉氏這口氣,連忙提高了嗓子眼,噗通跪了下去。身後的宮女太監不知情況,也跟著大總管跪了一地。

“娘娘萬福齊天!哪裏能自個兒咒自個兒啊!”劉全磕了一頭,含淚道:“別說娘娘萬福金安,就算哪天真的撒手人寰,三殿下必定出息的呀!這天下大事,可都指望著他的啊!”

“本宮自然是知道小全子忠心,隻是真有那麽一天,本宮不在了,你可得盡心照顧寧兒啊!助他穩守江山!本宮感激不盡!”

劉氏伸手欲扶起劉全,那劉全卻是被劉氏的話駭了一大跳,連忙磕這響頭,道:“娘娘洪福齊天!娘娘洪福齊天!”

“罷了……你且起來罷!”擺擺手,劉氏坐到了長廊靠椅上,忙有宮人起身拿來隨身攜帶的牡丹屏風擋風。

“是!”那劉全應了聲,抖抖身子,起身站了劉氏邊上。

“母後好興致,晚膳後也不忘消遣!”那劉全才站定了,身後就傳了一個溫潤圓滑的聲音,聽之就覺笑意。

“大殿下萬福!”剛見那人,長廊外的宮女忙欠身見禮。

那人也不理睬她們,直接大步走進長廊裏邊,對劉氏做了一禮:“兒臣給母後請安!”

“是無憂啊!”劉氏慈愛地叫了他名字,忙招呼了他坐到身邊來,“來讓母後瞧瞧,近日瘦了沒!”

那商無憂也不拘泥,笑著坐到了劉氏身邊。他著了件墨色長袍,並無過多裝飾,眉目俊朗,黑發高束,粗見頗有玉樹淩風的陽光感,隻是細看才會發現,他雖然是笑著,卻不如商闕那般自然流露,感覺不到過多笑意,隻是單純地笑著。

“嗬嗬!無憂伺候得好,兒臣隻得胖了!哪裏瘦得了!”商無憂笑著,誇讚地看了眼身後的綠衣無憂。

“無憂有意了,是特意過來看本宮的?”劉氏笑著,慈愛地拍著商無憂的手背。

“剛剛聽聞二皇弟和皇妹在回京途中遇刺,特意來問問母後可有了眉目?”商無憂靠著廊柱,淡笑著,看著溫文爾雅,可那雙上挑的丹鳳眼卻閃著不意被發現的精光。

“是有這麽回事!屍首還沒運回墨京,也分不出真假!本宮還在想,是否明兒個早上叫小全子去你那兒問問你怎麽想法呢!沒想到無憂自個兒就來找本宮了!”劉氏笑道,“不知是誰下了殺手,不過這一筆,該又是記到本宮頭上了!”

“母後哪裏話!”商無憂笑著,故作不以為意。

“嗬嗬,雖然本宮一直深居宮中,不過坊間那些流言蜚語還是有所耳聞的!本宮又不是聾子!”劉氏苦笑,作勢瞪了眼身旁俊逸的男子。

“母後的意思是……?”

“無非有人惡意中傷——”說著,劉氏起身,牽著商無憂走出長廊,“生些事端出來!我在百姓裏麵沒了威望,自然是有人得意的!”

“這也罷了!本宮留些罵名,他朝入土,也就不關事了!隻要是啊,無憂幫著寧兒得了帝位,這份功績,本宮無以為報啊!”劉氏牽著商無憂走得慢,起風了,商無憂接過宮女拿來的鬥篷,細心地為她披在肩上。

“母後哪裏話!無憂出身卑微,又本無心皇位,這幾年經母後栽培,習得文武,哪裏還敢有非分之想——他日寧兒登上大位,無憂自然不敢居功,隻求得個僻靜的地方,安享餘生!”商無憂說得真誠,毫無半點城府的模樣,倒是逗樂了劉氏。

“嗬嗬嗬嗬嗬——皇上這三個兒子裏麵,就隻得無憂你性子淡,不爭不搶,寧兒嬌慣,不說闕兒現今生死未卜,就是回來了,他在朝中勢力不足,也難保大位……這思來想去,倒是隻有無憂你才能兼備,不可多得啊!”

“母後過獎了!”商無憂淡笑著,眼角暗芒一閃而逝。“宮裏誰人不知,無憂愛美人兒勝過皇位……不過就一個紈絝皇子,父皇不喜,多得母後恩澤,才得了宮人尊重,這份恩德,無憂謹記!”

“嗯……無憂之心,本宮自然相信。”劉氏滿意地點點頭,不再說話。

夜色漸濃,花園內就隻在小路旁點了宮燈,朦朦朧朧。商無憂一直抿嘴笑著,看不出情緒,一直牽著劉氏回了中宮宮殿,方才離去。

“娘娘今兒個對大殿下說的話……就不怕他心存芥蒂?”剛一進殿內,劉全就小聲告劉氏。

“本宮這是告他,得牢牢記著自己的位置,不要有逾越之心!”劉氏一掃先前的慈眉善目,冷冽非常。

劉全會意,朝她打著千兒道:“娘娘英明!”

“就你貧嘴!”劉氏嬌嗔道:“罷了,本宮乏了,叫伺候歇息吧……”

“是!”子夜,遠在墨京城千裏之外的永陽城,一輛粗麻馬車乘著夜色濃鬱,緩緩駛出城門,朝東邊大道疾馳而去。

黑夜中,一雙監視的眼睛見那馬車行駛出去後,放了一隻純黑的信鴿,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