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各家部署

破曉。

兩匹駿馬拉著一輛閉蓬馬車自永陽朝墨京疾馳而去,馬蹄得得,揚起車後塵埃無數,盡化作地平線蒙亮過後的淡灰煙霧,散披進森林半坡,朦朦朧朧。

馬車左右兩側各跟了兩匹駿馬,左側一棕毛,上騎一金甲將軍,威武不凡;右側一棗紅駿馬,上騎一黑衣男子,不苟言笑。兩匹馬兒各和馬車離了半尺,快慢緊隨,那馬車前座上坐著一小廝,揮著鞭子嫻熟地駕駛馬車越過馬下的凹地,竟使馬車不搖也不晃,如此快速就如郊遊般悠閑。

馬車內有三人。一靜睡的小姐,一打扇的丫鬟,一溫潤的公子。突然馬車繞了一大彎兒,卻沒有減速,揚起的風吹起了那玉麵公子臉側的窗簾,不少掃到了那睡著的小姐臉上。那小姐不舒服地嚶嚀兩聲,轉側了身,又睡熟了。

那丫鬟連忙起身,掏出一根小絲娟,稍朝那公子點頭行禮:“奴婢把這窗簾兒給捆起來,不然起風公主就又該醒了!”

“捆高了!”朝窗銜頂比劃比劃,那公子就移了屁股,坐到另一頭去,給那丫鬟操作。

“喔!”丫鬟抬頭盯了盯主子比劃的位置,跪到座墊上開始操作。

那公子盯了看她的動作,便撩開剩下的窗簾,對車外紅棗馬上的黑衣男子笑著:“可是辛苦流雲了!”

馬背上的人隻斜了他一眼,連嘴角都不動一下。

“這馬車坐著真無聊……”

“……”

“流雲昨兒個夜裏可有休息?”他索性趴到了窗口,懶洋洋笑眯眯地盯著那個與晨色融為一體的男人。

那捆窗簾的丫頭下了座墊,差點沒聽這話給摔倒,不過自家倆主子一向如此,同情地看了眼窗外那個麵無表情的人,繼續為那做夢的人扇風去。

“啊……流雲的小紅馬都長這麽壯了啊!”

有意無意地拖著語調,那公子挑了桃花眼,一臉邪笑:“不知……能否跑得過皇後的箭雨炮林呢……?”

那高馬上的男人微蹙了眉,冷著一張俊臉道:“烏合之眾!”

“哈哈哈哈哈!”那玉麵公子撐著頭,輕笑道:“看來流雲信心十足呐!”

“……”

“流雲你說,宮裏那位聽到咱們大隊全死在路上了……嗯,要是還是在他們的殺手到之前死的,會怎麽個反應?”

“……”

“我估摸著……應該量小孩兒的黃袍尺寸了吧!”他誇張地在臉上做出了驚訝的表情,像是看見自己說話的場景般,隨即又盯著馬上的人,一臉算計,“我想現在墨京定是設好了龍潭虎穴,等著咱們回去呢!”

“你既然猜了後果,何必多此一舉!”馬上的人斜了他一眼,眉頭微蹙。

“嗯……”那公子把頭摁在窗沿上,一派慵懶,“流雲可怪我心狠手辣了?”

馬上的人轉過頭,一句話不說。

“嗬嗬……流雲果然是個善良的孩子!”那公子笑道:“這宮裏呆久的人,遲早是有那麽一天的,就算我想救他們……宮裏也是會來人的!”

“隻是我一直想不透,是誰要殺祿兒……皇後可沒那麽聰明!”

“一點頭緒都沒?”

“嗬……也不是沒有……你想啊,咱們一到永陽城,聽得最多的是什麽?”

“劉廣勤被殺!”那黑衣人側過臉,微眯寒眸。

“嗬嗬……這隻是一個事件!而且手段很高明!”那公子挑了眼看馬上的人,明明笑著,卻陰森得很,“我們到永陽城這些日子,表麵上看,大家都在談論劉廣勤被殺一事,可是……我、皇後、老三,可都是被牽連進來了!無非就是說些我和皇後兩家奪位,不然是我殺了劉廣勤削弱劉家勢力,不然是皇後故意刁難,朝廷要變天了!”

“雖然這事大多百姓都之說都利於我……可是這傳到皇後耳朵裏,可成什麽樣了?雖然身在深宮,可她還不是聾子!”

馬上的人轉過頭,臉色暗了幾分。

那公子像沒見著他的藍色,不動聲色地笑,繼續說道——

“先說劉廣勤之死,誰有膽子去殺她劉皇後的侄兒?這萬惡不赦的罪名皇後定然隻想到了我呀!皇後總不會去殺了自個兒的侄兒,空出肥缺來沒證據地汙蔑我吧?”

“本來就這樣,就算我有揣測,不過於情合理,也不能非要說有端倪……可有人要殺祿兒了!若是祿兒有事,我第一時間自然是想到皇後動的手,而皇後也正好可以乘機治我辦事不利的罪……可若不是皇後動手,挑撥我和皇後,對誰最有利呢?”

“你是說……”

“噓!”那公子笑,“這話可亂說不得!”

“哼……你這說的可作準?”馬上之人冷哼一聲,殺氣外露。

“不過猜測而已!”再看了眼馬上的人,那公子放下簾子,屏息道:“回了墨京我們可就知道了!若真如此,那麽,我們所有人,可都被他騙了!”

整整五年!在心裏補上一句,他看著後座上熟睡的人,滿眼殺氣。

墨京皇宮

這大周的皇宮座東朝西,環水靠山,因後背青山自帶靈氣,可使方圓數裏內氣候宜人,四季如春。而大周朝曆代皇帝都喜花草,故把這山腳下最宜人的一塊地開出來,建了禦花園,圈了蓮湖,終年花開不敗,溫潤宜人。

而後宮各宮苑就以這禦花園為中心劃分,南為正南宮,下分三十二正殿和十四小苑;北為正北宮,下分三十正殿和十二小苑;而與這禦花園比鄰的正東位,則為中宮——皇後鳳凰宮,下分一太子殿和二十四小苑。

花園另一頭,正南方。是連接外宮的三道大門——主門鳳凰門,次門北廂玄武門,和南通神武門,隻有皇帝皇後能走中間的鳳凰門,其餘妃嬪主子都隻能走南北兩門,包括無品級秀女在內的其他進出內宮的人,都隻能走南北兩邊的小角門。

鳳凰門外就是大周皇宮的外宮——皇帝上朝、大臣候朝、帝後大婚之地等等一切外務均在外宮操辦,因為部門眾多,占地頗廣,且隻奢華大氣,隻雕龍,未著鳳。

此刻越過禦林軍操練的廣場,穿過大明寶殿,打開鳳凰大門,一陣清幽花香撲鼻而來,帶著點點脂粉味兒,這是屬於後宮女人的世界!

一個女人穿著大紅鳳袍,雍容華貴,在一群宮女的簇擁下,漫步在花園的小道間,有說有笑。

“小全子——今兒個寧兒功課可完了?”劉氏漫不經心地走著,慵懶至極。

“回娘娘的話!三殿下卯時起身聽太傅講課,辰時做完課去李將軍處習武……”

“可學了什麽兵器?”

“回娘娘,今日學的是槍。”

“嗯……寧兒也刻苦,午膳傳他一起吧——”

“奴才這就吩咐通傳!”說著,劉全馱著劉氏的玉手,動作極小地轉了身子,招來一個小太監,簡單吩咐幾句後方才馱著劉氏繼續散步。

“娘娘——今日陸大人來信兒說,半月後華夷國三皇子就到墨京城了!”

“來得倒快!不過就想來看看皇上病情嚴重,我大周得鬧些什麽事出來好讓他們趁虛而入的!”劉氏冷哼,語氣不屑。

“娘娘多慮了!現如今二殿下蒙難,天下已定,番人來了,不過朝賀而已!”劉全笑道。

“劉公公這話可錯了——”一個溫潤如玉的聲音,隨不遠處走來的青衣商無憂傳來,硬是接了劉全的話頭。

“兒臣參見母後!”三步走近,商無憂朝劉氏做了一揖。

“無憂這話可怎說的?”劉氏不著痕跡地瞪了眼劉全,隨即慈愛地看著商無憂道:“莫不是闕兒回來了?”

“這倒沒有”商無憂優雅地笑:“隻是凡事都有個萬一,在沒見著屍體之前,可不能太掉以輕心啊!畢竟商闕從小,也是被人人誇讚的天之驕子!”

“無憂的意思是……”

“嗬嗬……兒臣隻是想告訴母後,防範於未然,總是好的!”

“無憂可有了主意?”劉氏慈愛地看著商無憂,少有皺紋的眼角卻有著不易察覺的危險。

“哈哈哈哈哈!”商闕麵上笑著,湊近了劉氏說話,語氣邪魅,“兒臣手無縛雞之力……哪裏來的主意!隻是提醒母後罷了!”

“你……”

“兒臣告退了!”

不待劉氏說話,商無憂盈盈笑著,領著綠優穿過那一群浩浩蕩蕩的宮女部隊,朝禦花園另一頭而去。

綠優跟在商無憂後邊,見走遠了四下無人,便上前到商無憂身邊,小聲道:“主子,消息回了,昨夜子時,永陽城朝墨京出發了一輛馬車!”

“嗬——果不其然!紫音閣的人可到了?”商無憂笑著,漫不經心。

“已經部署好了!”

“商闕啊商闕!這可是你自找的……”商無憂笑著,陰冷異常。子夜,日裏熱鬧的墨京大街隻聽得到偶爾來的狗吠聲,空氣薄涼。一輛亞麻色的粗布馬車疾馳而過,停在一座不顯眼的宅院門前。

馬車剛一停妥,那宅院大門立即打開,出來三個仆人,謹慎地四下打望後,才弓著身子請出馬車裏的人,遮遮掩掩進了大門。

“主子!近日墨京風聲很緊,各城門守衛全換了生麵孔,城軍守衛也有了調動!我猜想皇後是準備動手了!”

不大的宅院,隻燃了正廳一盞燈,商闕端坐在廳內主位上,流雲冷著一張俊臉立在他身側,客位左側坐著商祿兒和著了便裝的李琨,右側坐了三個氣度不凡的男人——首位一書生打扮的年輕公子,執白扇,著青衣,正是說話之人;後兩個均武將打扮,隻中間一人臉上有一條長長的疤痕,卻不見得恐怖,隻覺寒涼。

“可都是皇後的動作?”商闕喝了口茶水,不緊不慢地開口。

“這……”下首三人相互看了眼,那書生才又開口道:“這倒沒跡象……”

“果然……”

“闕哥哥!你這是要做什麽了?”就在商闕沉思的空當,商祿兒不顧秋竹的阻攔,硬是打斷了商闕的自言自語。

這下廳裏可沒人敢說話,全部盯著商闕。

“祿兒,明天就跟李琨回宮裏去!”商闕盯著自個兒妹妹,從未有過的嚴肅。

“那闕哥哥呢?”

“闕哥哥有事要做!”

“主子!這可不妥!”先前說話的書生聽到商闕的話,連忙起身阻止道:“若是公主回了宮,宮裏不就全知道主子沒死了嗎?!”

“哼——你以為他們現在不知道?”商闕銳利的眼神掃了下座所有人,那書生驚得跌坐回了椅子上,埋頭深思。

“墨京這麽大動作,我們的一舉一動,就都在他們掌握中了!可能就連我今夜到此,也是被監視著的!”

“所以祿兒!”商闕起身走到商祿兒麵前,溫柔地擁她入懷,“明日你就當什麽都不知道,大搖大擺地回宮去,晚上再來皇城門口接闕哥哥回家吧……”

“闕哥哥這是要做什麽?”商祿兒安靜地伏在商闕胸口,異常平靜。

“做我必須得做的事!”商闕撫摸著商祿兒的後腦勺,說得斬釘截鐵。

“李琨聽令!”

“屬下在!”

“明日辰時,準備好輦車儀仗,送公主回宮!”

“遵命!”李琨得了令,竟噗通跪地,朝商闕重重磕了一頭。

對商祿兒溫柔一笑,商闕轉身,掃視廳內眾人。

“華塚聽令!”

“末將在!”那臉上有疤的將軍應聲而出,單膝跪地道:“請殿下吩咐!”

“辰時公主回宮後,宮內必定有一番慶祝,你領五千精兵,在未時之前換下皇城守備,並把現統領的頭割下來,懸掛皇城之外!然後馬上進宮,包圍鳳凰門以內,除了我們自己人,誰也不能進!”

“末將領命!”

商闕也不看他一眼,轉臉看著位上坐著的另一武將道:“化嚴聽令!”

“末將在!”那華嚴也立馬起身,跪在自己兄長身旁。

“隻要宮牆上一掛出現統領的腦袋,劉家必然有所動作,你就隻要在劉家行動之前,拿著這份聖旨,將他滿門抄斬就是!”說著,商闕隨手丟給華嚴一卷明黃的聖旨,華嚴接下打開,裏麵竟什麽也沒有,不過一塊黃布而已。

“末將領命!”收了聖旨,華嚴恭敬地磕了一頭。

“流雲……又要辛苦你了!”邀了眾人起身,商闕轉過身,對流雲咧開嘴笑。

流雲隻瞥了他一眼,便提劍走下主位站在他麵前。

“流雲隻要在我們行動的時候,注意商無憂的一舉一動,不能漏下他的半點動作!”

“你已經確定是他的?”

“隻是不知道他的目的是什麽……”商闕看著流雲,眼神陰晴不定。

“知道了!”再看了眼商闕,流雲便頭也不回地出了宅院,不留痕跡。

“肖雲……”眼見流雲不見了身影,商闕才轉身走到主位上,喚了聲那坐著的書生,“你就寫一份恭賀我英勇神武傳世千秋的文書罷……運氣好還能用上!”

“主子何意如此消極?!我們的計劃、部署,應該都是萬無一失的!”那肖雲激動地站起身來,不解地看著有些疲憊的商闕。

“命運這種東西……誰也說不準不是麽……”對他無力地笑笑,商闕摁著額頭,竟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