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劫法場

夜。

一灰色藍空、一圓月、一湖、一亭、一席,五人。有涼風,吹碧波蕩漾,掃動了垂柳嫩枝,攪混了皓月垂影。青綠的湖水映著岸邊紅燭光亮,若再吹一曲簫歌,迷蒙觥籌,神仙領地。

亭子裏擺了一席,隻幾盤下酒小菜,簡單精致,倒是那翡翠盅裏乘的玉液,光聞就香濃醉人,整個亭子裏都飄蕩著那誘人的酒香。

城曰隻穿了純白單衣,今日沒攏長發,隻讓它自在地散著,偶爾被夜風吹起,繞過唇邊眉眼,比平日多了嫵媚感,依然溫柔。他輕啜了口翡翠盅裏的佳釀,淡笑道:“二皇子這酒可香,不燥不烈,清甜可口,不知名為?”

“公子果是識酒之人!”商闕一聽他稱讚,不禁大悅,單手撐在桌上,府近身子道:“這酒是我熟識的一個宮廷釀酒師經十年嚐試來的新釀,送我嚐鮮來的!”

“那豈不是隻此一杯?”城曰有些惋惜地看著翡翠盅裏盈盈泛光的**。

“哈哈哈哈哈!一杯足矣!這酒尚未編進宮中食冊,我父皇都還未得,怎能允我過多呢!”商闕笑道:“今日貴客登門,才飲之!”

“二皇子好大麵子,也不怕人利用此事,說你想當皇帝呢!”花小凡勾起嘴角,不無嘲諷。

“花姑娘這話可不能亂說——”

“就是,不然拖人下水不說,自己怎麽死的也不知道!”商祿兒接過商闕的話頭,白了花小凡一眼,惡狠狠地詛咒她。哼!這女人也真是大膽,這樣大逆不道的話也敢張嘴就說!若被人聽了去,倒成他們倆兄妹有逾越之心了!

“公主這話可真是折煞我了!”花小凡也不示弱地瞪回去,皮笑肉不笑。

見商祿兒氣鼓鼓地瞪著花小凡,好像一眨眼睛自己就輸了錢糧一樣,城曰不禁抿嘴一笑,“小凡說話一向如此,公主不要多想才是!”

“殿下還未說這酒名為何呢?”

“哈哈!小娃兒家,自然任性!花姑娘可不必與她一般見識!”商闕端起酒杯,湊到唇邊聞了聞味,道:“這酒名為花仙釀,因酒香而取名!”

“花仙釀……倒是像女兒家的名字!”說著,城曰舉杯遙敬商闕,“是該慢慢品嚐!”

“城哥哥喜歡喝酒嗎?”商祿兒轉過臉,像個乖寶寶地發問。

“喜歡倒談不上……”隻是能回憶起許多往事……在心裏補上一句,城曰笑笑,又抿了口那清甜的玉液。冰涼的感覺瞬間刺激著薄唇口腔,一路滑進喉道,竟多了分酒自淒涼的感受。

“那是什麽?”商祿兒好奇地盯著他。總覺得,這個溫柔的少年,有著太多太多,她看不見道不清的東西,吸引著她,一路走向他。就如他們初見時。

“你們家的小孩都這麽八卦的嗎?”看見城曰眼裏有思,花小凡把玩著手裏的翡翠杯子,刁侃味十足地挑眉看向商闕。

“急什麽!”商祿兒白了眼花小凡,“又沒講到你身上來!多事!”說罷,還不忘端出公主的架子,輕斥一句。

“我可沒你喜歡多事!”言下之意,就是商祿兒問城曰問題便是最多事的一個!

商祿兒那叫個氣憤啊!偏右想不出話來反駁她!隻得鬱悶在心裏,不滿地嘟起紅唇!

“嗬嗬嗬……”見她那樣子,花小凡忍不住低笑。

“哈哈哈哈哈——花姑娘見笑了!祿兒就小娃兒心性,口無遮攔!”商闕大笑道,眼底卻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暗芒。

“哪裏!”花小凡倒也識趣,不再多話,徑自轉過頭欣賞這院裏的夜景。

除開那小湖,這院子地方並不大,還造了這麽個亭子,更顯陸地窄小。不過那不寬的土地倒是經過精心設計:隻把花草種地,沒了花盆的刻意,到多了分回歸田園的舒適感。花叢裏有假山怪石,此刻那些假山洞裏都點了燈,不同的顏色,像夜間飛舞花叢之上的彩蝶,又像無意墮入凡間的星辰,泛著迷蒙的光暈。

“這假山石還是幾十年前有船隊經過楚州,當見麵禮留下的!”見花小凡盯著那假山石,商闕介紹道:“那楚州刺史見石頭形色上等,便送進宮去,兜兜轉轉,才成了現在這模樣!”

“那可是黑海底的黃珊瑚?”城曰扭過頭,認真地凝視著那微弱閃光的假山石,平日清冷的眸子竟蒙上了層道不明的光亮,像石子濺開無痕水麵。

“黃珊瑚?”商祿兒好奇地看著城曰,“那是什麽?”

城曰倏地一怔,隨即淡笑道:“不過書裏看到的東西,做不得數!”

“我可從來沒看過這樣的東西!城哥哥給形容形容嘛!”商祿兒好奇得兩眼放光,拉著城曰的手臂搖晃:“聽名字是不是特漂亮的東西?嗯?”

“都說書裏看來的,哪裏給你形容得了?!”花小凡白了眼那嬌笑著的商祿兒,轉過身吃起葡萄來。

“就是,我可形容不出來。”城曰笑笑,任商祿兒拉著自己,“公主要是喜歡,把院子裏那假山石當做黃珊瑚便是!”

“城哥哥怎麽老是公主公主地叫祿兒,那麽生分!”商祿兒不滿地嘟起小嘴,埋怨地看著麵前那對自己笑意盈盈的少年,她可記得他是喚了那個花小凡為“小凡”的!

“公主身份尊貴,以前城曰冒叫公主名諱,已經不敬了,如今公主身份在,自然要守禮數!”

“那我們是朋友啊!”

“嗬嗬,萬一哪天你不高興了,因此治我罪可怎麽辦?”城曰笑著,眼裏多了分寵溺。

“那祿兒不做公主就是!”聽不得城曰的笑,商祿兒賭氣地撅高了小嘴。

“哈哈!祿兒又在撒潑了!主公哪有你說不做就不當的!說出去笑天下人呢!”商闕笑道,“祿兒當公子是朋友,公子何必拘泥禮數傷小丫頭的心呢!”

“就是!城哥哥叫公主我就不應你!”商祿兒拉著城曰,瞪大了圓滾滾的眼睛。

伸手摸了摸商祿兒花苞樣的腦袋,城曰柔柔地看著她,“祿兒不棄,自然是好。”

商闕眼尖地瞥見了城曰眼底的溫柔,故意沉重地歎了口氣道:“祿兒如此喜歡公子,本皇子有個不情之請,不知當講不當講……”

“二皇子有難處,不妨直說。”

“實不相瞞,我和祿兒的母妃,多年前就去世了。祿兒從小就少了母親的疼愛,一直都孤單寂寞的,今日見她如此喜歡公子,我這個做哥哥的看在眼裏,著實為她交到了朋友而高興!”

商闕轉臉看著商祿兒,滿眼憂傷,“我怕別去之後,祿兒回到宮裏沒人陪伴,又失了活潑,鬥膽懇請公子和姑娘與我兄妹二人返回京城,多陪伴祿兒些時日,感激不盡!”

商闕慈愛地摸著商祿兒的頭,說的話字字濃情,句句是對妹妹的疼愛,倒還真像那麽回事,其他人都沒說話,站在商祿兒身後的秋竹倒是聽得兩眼泛紅,她家主子心理的苦,隻有她從小陪著多少了解,今日聽二皇子提及,不禁淚上心頭。

“殿下說的是!公主連瑜妃娘娘的麵兒也記不住,別看她麵上胡鬧,其實身在皇家,誰都來得寂寞!”秋竹擦著眼淚,嗚嗚咽咽:“公主逃出皇宮……本不想回去,又遇見了公子……就想,就想跟著公子去江湖闖蕩的!”

“秋竹!”商祿兒回眸瞪了眼秋竹。皇兄的心思她是知道的,他想讓城曰和花小凡回京幫著對付皇後,雖然自己不想去爭鬥,可是皇兄一心想為母妃報仇,她是怎麽也開不了口勸阻的!

“嗬嗬!”花小凡突然停止了吃葡萄的動作,冷笑道:“公主想要人陪伴,大可跟我們結伴而行,闖蕩江湖,聽起來還不錯……我們跟著回了皇宮也總有天會走的,既然公主有意願,二皇子何不了了你妹妹的心願呢?!”

“祿兒是公主!怎麽能飄蕩江湖呢!”商闕擺擺手,搖頭否定。

“既然如此,那二皇子殿下回京後就多花些時間陪妹妹就是,我和城得回山複命,沒工夫去招呼失意小姑娘的!”花小凡瞄了眼城曰,起身作勢離去。

“姑娘請留步!”商闕一慌,忙起身阻攔。

“二皇子這是還有事?”花小凡回頭,輕笑道:“莫不是要賞我舉報凶手的萬兩黃金?”

“姑娘破案的獎賞,自然少不得!”商闕笑道,舉起手輕拍兩聲:“來呀!把花姑娘的黃金拿來!”

“誒!免了!”花小凡舉手組織商闕,“本姑娘對黃金可沒啥興趣,殿下還是留著你的金子別處用吧!”

不過一瞬間,亭外就有小廝抬了兩個箱子進來,剛好聽著花小凡最後的話,一時間不知是走是留,紛紛睜著眼睛盯著商闕。

商闕哪裏想到花小凡如此不識抬舉,一時間尷尬不已,鐵青著臉叫撤了箱子,麵無表情地坐回位子上。

“既然二皇子殿下沒其他事,我們就告辭了!”花小凡也不懼商闕,冷著臉,也不行禮,隻站在原地看著城曰。

“城哥哥這是要走了?!”商祿兒連忙拉住城曰,難過地看著他。

“是要走了!”城曰對她笑笑,不著痕跡地掩飾住眼角微帶的憂傷,“以後有機會到墨京,我會來看你的。”

“多久?!”商祿兒隻坐著,期盼地看著他。

“可能會很久吧!”

“那我能來找你嗎?”

他笑著搖頭。

商祿兒怔住了,突然有個畫麵一躍進腦,那天日光和煦,一片嘈雜的地,一個白衣少年,笑著問她的名字。

從那時候起,他走進了她的生命,他隻有名字,沒有姓。其他的,一無所知。

原來,他們的交集僅此。

她沒有去聽他們說了什麽,甚至沒有去看那一百一紅的身影翩然離去,甚至沒有像想象般留下失望的眼淚。一個半路相逢的人,一個絕美的少年,來了,又走了。她還是她,沒有任何改變。

隻是她突然懂了,時間的短暫。

三日後,永陽城副將雲參越殺害總兵劉廣勤,罪證確鑿,午時三刻,三族問斬。隻一張宣紙,糊了米塗在城中最顯眼的位置,宣告了一個家族的滅亡。

此刻東城大街掃了大道,幾乎滿城的百姓全都來目睹這雲家三族赴死。密密麻麻的人有秩序地夾道而立,一直到東城連接北城的斬刑台——因為殺人晦氣,所以永陽城的斬刑台設在最低等的北城中央。

幾近午時,本來喧鬧的人群突然安靜下來,紛紛看著那從衙門使出的一長串刑車。兩側精兵亞運著七量囚車,車輪壓著稍有凹凸的石板路,發出沉重的低嘯聲。領頭的是那日在客棧接商祿兒的校尉李琨,騎著純白良駒,一身金色盔甲,看起來威武不凡。

他身後就是已瘋癲的雲參越的囚車,再後麵是雲家女眷的車,三個女人,一女童,一男童,那兩個娃兒竟是長得一模一樣,即便渾身襤褸也看得出乖俏,人群裏不時有人傳出唏噓,稱可惜了這麽好的兩個娃兒。

再後麵就是三族內依親份排的,足足裝了四兩大囚車。

除了發瘋的雲參越笑嘻嘻地盯著路人招手,其他囚車裏的人無不神色絕望,有些甚至嚎啕大哭。倒是雲家女眷車裏的兩個娃兒,不哭也不鬧,隻睜著兩雙黑亮亮的眸子,定定地看著路過的所有,仿佛他們不知道即將麵對的是什麽似的。

“這麽乖的兩個娃兒!真是可憐喲!”

“唉,你說這雲副將平日裏看著也忠厚,怎麽就一時功利蒙心,把總兵大人給殺了呢!”

人群裏,不時傳出些竊竊私語。

“你懂什麽!不管殺沒殺人,這衙門說殺了,那就是殺了!”

“你是說……”

“噓!不要命啦!”

車輪碾壓過東城北門,迎著百姓有同情有幸災樂禍的目光,駛進了北城大門。

這北城可不比東城那般幹淨肅穆,站這邊看的多半是乞丐還有落魄的難人,一見囚車進城,不少人便開始了高聲嚷嚷,更甚者一邊咒罵一邊向囚車丟著爛菜葉子還有隨地撿的石頭等物,不消一刻,囚車上就掛滿了各式各樣的東西,有些犯人還被丟了滿臉的爛雞蛋,又不能伸手去擦,隻得閉著眼睛,不看滿街歡愉的氣氛。

這北城裏住的都是最低等的人,平日裏被那些高等人仗勢欺辱慣了,難得有當官兒的落難,他們怎能不趁此機會大出口惡氣!

第二輛囚車裏,女眷們都被扔了滿頭的爛菜葉子,這對平日嬌生慣養的她們來說,無異於比斬頭更狠的諷刺。隻到囚車圍欄一半高度的地方,小男孩兒抱著懷裏的小女孩兒,生怕有一樣東西丟到她身上去。他一雙烏黑的眼睛透過頭上懸著的菠菜葉子,狠狠地瞪著路邊的每一個人,好像要把他們所有都記在腦子裏的強烈。

“哥哥!雨兒怕!這些人都好凶!”他懷裏的小女孩兒動了動,滿臉驚恐地看著街上瘋狂的人群。

那些人高呼著,甚至有些人激動得失聲大笑。各種咒罵聲此起彼伏,不堪入耳,不知是哪裏的人朝他們吐了唾沫,不偏不倚地貼在小男孩額邊。

小女孩兒難過地伸手想替小男孩兒擦幹淨臉頰,卻被小男孩兒一把抓住細弱的手臂,抱著她轉身背對那飛過來的不明物體。

“雨兒不怕!娘親在天上看著我們呢!”確定小女孩兒安全後,小男孩兒才埋下腦袋,溫柔地對她笑著,“過了這條街,我們就要和娘親相聚了!”

“嗯!雨兒不哭!”小女孩兒乖巧地點頭,擦掉臉上的眼淚。

小男孩兒幫小女孩兒理好額邊散亂的頭發,才又深深地抱著她,警惕地盯著周圍的變化。

囚隊轉過街角,就看見了幾百精兵圍著一個寬闊廣場,正東方有遮陽的地方,墨京來的欽差端坐在上,不時抬頭看看日頭。

人群也跟著囚車圍繞在廣場四周,不大廣場瞬間被圍得水泄不通,日到正午,空氣裏各種腐爛物品的臭味惹來蒼蠅蚊子,嗡嗡地圍著從囚車下來的雲氏一族打轉。

他們帶著鐵鏈手銬,被士兵拉著到廣場中央跪著。每人身側站了一個儈子手,拿著大刀麵無表情地等著殺人令下。

那欽差見人都到齊,抬頭再看看日頭,已過三杆,這才伸手擦擦額邊的汗水,舉起手邊的令牌,道:“時辰到!斬!”

儈子手得了令,一齊轉身,抬高手臂,正午的太陽照得金剛大刀閃著金光,讓人看著寒氣倒吸。

見要問斬,人群裏不少人都害怕得蒙住了眼睛。

就在這時,這火辣辣的太陽下,竟傳來了簫聲,尖銳刺耳,不少人都難受地蒙住雙耳,抬頭看著烈陽高空,隻見太陽下,一個身著紅衣的女子吹著玉簫,紅巾蒙麵,翩然而至,像當年魔宮聖女般,妖如雪蓮。

他的身側,跟著一個白衣男子,帶著一頂純白鬥笠,看不清麵目,隻是光看那清瘦的身影,便覺清冷悠然,貴若神祗。

那欽差見來者不善,連忙站起身子,對愣住的儈子手下命令:“還不快斬!”

那些儈子手聽到欽差的吼聲,方才回過神,連忙看準自己刀下的腦袋,一刀斬下!

那紅衣女子眸子一冷,冷笑著收了簫,不過一瞬間,便出手擒了第一排那小男孩兒身側的儈子手,素手一揚,那儈子手拿刀的手臂便硬生生被扯了下來。而那白衣男子,也在同一時間舉劍斬了那小女孩兒身旁的儈子手。兩人手段又快又狠,辛辣無比。

在眾人恍惚間,二人便一人抱了一孩子,蹋風而去。

而肆虐過後的刑場,滿地鮮血,二十幾個頭顱和著滾燙的血液,躺了一地。欽差看著一死一傷的兩個儈子手,連忙伸手猛打身旁站著發愣的衙役:“人犯被劫了!還不快去追!”

集體發愣的廣場這才回過神來,雲參越的兒女被劫了!衙役們整裝一股腦兒朝那兩人消失的方向追去……

烈日當空,哪裏還有半分人影?

永陽城外,十裏坡。

滿山柳楊,紅花綠葉。一紅一白兩個絕麗身影站在十裏坡顛,女的嫵媚妖嬈,男的清麗纖柔,此刻卻同時被一個髒兮兮的小男孩兒怒瞪著,哭笑不得。

“你們是誰!”小男兒把妹妹護在身後,一臉警戒地瞪著麵前兩個蒙麵人。

“嗬嗬,小小年紀,就這麽凶悍,長大還得了!”白衣男子輕笑著,語氣卻異常輕快。

他伸手取下鬥笠,露出臉來,柔柔的眉下,兩眼溫柔地笑著,不造不作,讓人覺得毫無刻意的親近感瞬間瓦解了躲著的小女孩兒的好感。

小女孩兒從小男孩兒身後探出頭來,睜著黑亮亮的大眼睛看了他好一陣,才啪嗒啪嗒開口道:“哥哥長得真好看!謝謝哥哥救了雨兒!”

那白衣男子確實城曰不錯。他好笑地盯著小女孩兒可愛的表情,禁不住伸手捏了捏她肉肉的臉蛋兒,“你叫雨兒嗎?”

“恩!這是我哥哥羽兒!”小女孩兒眨巴著大眼睛,老實巴交地介紹身前的哥哥。

“羽毛的羽!”小男孩兒嚼著嘴,一派倔強。

“嗯……那一定是英雄的名字!”城曰蹲下身子,撐著腦袋微微思付,“羽兒勇敢地保護妹妹就是英雄的表現!”

羽兒一聽讚揚,不覺紅了臉。麵上確實高傲地揚起頭,用鼻子哼氣。

那雨兒看夠了城曰,忽而意識到身旁還站了一個蒙著麵紗的姐姐,啪嗒啪嗒走到她麵前,拉著她的衣角問:“姐姐是幾天前去看娘親的姐姐嗎?”

花小凡歎了口氣,撩開麵紗。立即引得雨兒又蹦又跳。

“果然是姐姐!姐姐救雨兒來啦!”說著,一把抱住花小凡的小腿,親熱地蹭起來。

花小凡被這突來的親熱之舉嚇得一愣,愣是不知如何對付,隻好眼巴巴地看著雨兒,說不出一句話。

“你娘呢?今天沒有看到她。”想了半天,花小凡才憋了這麽一句話出來。

雨兒一聽這話,立馬變了臉,離開花小凡的小腿,嗚嗚咽咽地抽泣起來。一旁的羽兒看見妹妹傷心,連忙上前哄著。

“雨兒不哭!娘親在天上看著我們呢!”

花小凡一聽這話,便知了蹊蹺,估計是藥效過了,那女人知命數已盡,自我了斷了吧。不然斷然是可以撐到今日行刑的。

“娘親……娘親本是好好的……誰知道,大娘聽說娘親的病好了,硬是派人來將娘親帶走……雨兒……雨兒,就再也沒見過娘親了……”雨兒斷斷續續地抽泣著,說出的話確是讓花小凡心理漏了一拍,不覺放柔眸子,定定地看著麵前那長得一樣兩個娃兒。

“你娘得了什麽病?”城曰走過去,溫柔地把雨兒臉上的淚珠擦幹。

雨兒隻顧哭著搖頭,咽梗著說不出話。

“肺癆。”一旁的羽兒安撫著妹妹,悶悶地回答。

肺癆。隻兩個字,聽進城曰耳朵裏卻像泰山壓頂,刺得他僵住了麵上所有的表情,隻一雙眸子,似像活著般,露著比死還痛苦的哀傷。

他僵了好半天,才轉過頭,深深看了眼花小凡。那明明清涼的眼睛,蒙著萬年深潭般的哀傷,竟看得花小凡鼻頭一酸,想哭。

“你這是做什麽?”花小凡轉過臉,幹咳兩聲,若是再繼續對著那雙眼睛,指不定她就不明所以地哭出來了。城曰的眼神,竟讓她看著心疼。

“無事。”她沒看到的空當,那個絕美的少年苦笑著,埋下了深幽的眼瞳。

“你怎麽會突然發善心救人來了?”許久,城曰才站起身來,安撫好兩個小孩兒,找到花小凡說話。

“閣主的安排。”花小凡撇嘴,不去看他。

“嗬嗬……”城曰輕笑著,適時起風,垂著腳邊密集的青草在他腳踝邊舞蹈,“你該不是那麽喜歡多管閑事的人才對。”

“那也是,在你看來,我就隻喜歡殺人才是!”花小凡苦笑,轉過身定定地看著他,“總之還是謝謝你願意幫我劫來他們。”

“我說了,這是回你不殺祿兒的情。”城曰顏色一暗,撇過頭看著不遠處那兩個小人兒,“要是讓他們知道,是你害了他們全家,會很痛苦的。”

“他們永遠也不會知道!”花小凡說得斬釘截鐵。

“而且,隻剩他們兩個人,未免不是種解脫呢?”

“隻要活著在世,哪裏來的解脫?”城曰輕笑,眼底盡是自嘲。

把他所有表情盡收眼底,花小凡小心地看著他,帶探索地開口:“我一直都在猜想……你的過去。”

“過去不過就是我還活著的證明,沒有你想的那麽複雜。”城曰輕聲道,難得地,居然轉過頭對花小凡溫柔地笑。

花小凡驚得一怔,隨即幽幽地開口:“我以為,你隻會對商祿兒這樣笑……”

“不管從前還是現在,她都是極少數的,願意到我身邊的人。”城曰輕笑著,回想起當日在客棧吃茶時,看見的那個小叫花子。

那看著自己,信任的,勢在必得的,難得的——渴望的眼睛。

就算是整天粘著自己的花小凡,也是懼著自己的,就同所有人一樣!而商祿兒,可以毫無隱藏地盯著自己,從內心相信著自己。就像記憶深處,那被櫻花占據的島嶼,那裏有人,對待自己的心情!

“那是極為難得的。”城曰補上一句,眼神幽幽地,不知飄道了何處。

花小凡暗自歎氣,這麽多年,他從來不讓她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