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孕事
甄榛將手帕塞進陸清清的手裏,也不說話,隻安靜的坐在一旁,任由她將滿心的苦痛發泄出來。
哭了一頓,陸清清雙眼通紅,漸漸忍住了抽泣,苦澀雖未盡去,精神卻好了許多。
“事情尚未定下來,便還有回旋的餘地,榮妃娘娘既然瞞著你,想必是怕你不願意,如此說來,她還是在意你的想法的——畢竟,她是你的親姑母。”
見她略有恢複,甄榛輕聲安慰道,卻總有點底氣不足。
陸清清聞言,悲傷之色驟斂,冷冷哼笑,說不出的嘲諷。“她也不過是怕我大鬧,將事情弄砸了,到頭來壞了她的好事!”
下一瞬,她仿佛失去了力量,微微苦笑,恍若失神。
也正如甄榛所言,她是自己的親姑母,身居高位,而自己又年幼喪母,婚事上不得不聽她的安排。
難道為了所謂的權勢,一生的幸福都可以出賣嗎?
她不甘心。
甄榛默然不語,自是明白榮妃對陸清清的那點在意,抵不過掌握一個軍隊帶來的好處。
“你父親的意思呢?你的婚事終究需要你父親同意。”甄榛遲疑著,終是問出了最後的希望,又略一停頓,將心中想法娓娓述來,“如陳啟那般紈絝子弟,與之聯姻不見得是好事,想必你父親若是知曉其為人,定然能夠權衡其中的利弊。”
陸清清盯著她看,慘然一笑,手裏的帕子幾欲捏碎。“他將我送回來,便是為了不讓我‘下嫁’在北地……”
說到“下嫁”二字時,她咬得極重,玉顏劃過嘲弄,卻沉澱著無端的苦澀,綿綿纏繞不去。
甄榛垂眸沉吟,道:“事情未必不可逆轉,你父親同意這門婚事,自是有一番考量,但如果你能讓他明白這份考量不值得,自然也不會同意這門親事。”
陸清清眸光一亮,“你說的沒錯,父親往日裏最是疼我,隻要說清楚利弊,父親自然不會同意的。”她語聲輕快自然,一雙桃花眼晶瑩發亮,躍躍欲試的模樣,仿佛已經將難題解決。
說罷,她急急喊停,就要鑽出馬車去。
“事不宜遲,我這就回去跟父親說,改日再去找你!”
話音未落,隻見簾子一晃,人便沒了影兒。
月兒俯身進來,驚奇問道:“陸小姐這是怎麽了?”
甄榛淡淡一笑,緩緩垂下眼眸,長睫密影遮住一閃而過的神色,“沒什麽,她小時候是混在軍營裏的,就是這樣風風火火的性子。”
月兒搖頭笑道:“想必陸小姐今後的夫君定然要大肚能容,不然兩個急性子湊在一起,定是要冒火的。”
“今日那陳啟,也許就是她今後的夫君。”
月兒睜大了雙眸,玉色麵龐上浮出悲憫之色。“那陳啟,並非良人。”她幽幽歎息,無不惋惜,無法想象陸清清嫁給那樣的人會是什麽樣子——聽聞那陳啟房裏放了不少人,平素走馬章台,擁紅倚翠更是稀鬆平常事,忠國公夫人隻此一子,寶貝得不得了,陸清清又是揉不得沙子的性子,她要是進了門,一場婆媳大戰也可以預見了。
甄榛半斂眼簾,也遮住了所有的心思,隻輕聲道:“事情還不一定……”
還欠她兩個人情,很快就要還給她了吧……
這日之後,陸清清直到新年,也沒有來找她。
聽說陸將軍在年前回了京城,沒出幾日,忠國公府便正式向陸府提親,陸將軍一口答應下來,而具體事宜,則等到年後再商議。
出乎意料的,陸清清竟然半點動靜也沒有,在聽到消息的之前,甄榛便早已了然,陸家是不會反對這門婚事的,隻是陸清清被強行定下婚事,以她的性子,未免太過安靜了一些,著人打聽了一番,聽說她如今整日守在閨房裏,學禮儀做女紅,等著年後下聘做新娘。
陸清清亦是寫了一封信來,隻說自己無事,叫她不要擔心。
甄榛心知事情沒這麽簡單,卻終究是置身事外之人,隻得暫且將此事放下。
一轉眼,就到了除夕。
甄府的人丁並不複雜,除去一家之主甄仲秋,夫人賈氏和膝下兩位小姐,以及秀風院的二小姐,甄仲秋並無側室,一個春雲隻算是通房,連妾也不算,其餘的便隻剩下各院的下人。
雖是人數不多,但終究是堂堂丞相府,年關諸事頗多,也有的一通忙。往年皆是由夫人賈氏一手安排過年事宜,而今年卻因前陣子孔嬤嬤一事,甄仲秋令其閉門思過,相應事宜則悉數交到了長女甄容處理。
甄容一著手便將事情安排得井然有序,絲毫不含糊混亂,連最是嚴肅的馮管家也忍不住讚揚幾聲,一時間,甄容的賢惠令名在府中人人皆知,很久就從傳了出去。
沒過多久,就開始有了流言,有人暗中將甄大小姐和甄二小姐拿來比較,因接二連三的發生意外,在甄大小姐的襯托下,甄榛風評漸下,張狂無德的名聲也越發響亮。
月兒聽到這些傳聞,氣憤之餘不由得擔憂,甄榛畢竟是個姑娘家,這樣任由謠言流傳下去,怕是會聲名狼藉。
此時,秀秀的傷已經好得差不多,聽了月兒的擔憂,氣憤了一會兒,卻是半點不急,隻微微冷笑道:“既然人家送了一份大禮給小姐,來而不往非禮也,小姐也肯定會回送一份大禮的。”
月兒聽她如此說,便知甄榛心中有數,隻好暫且將心放下,靜觀其變。
除夕之夜,燕京城中四處火紅一片,爆竹聲不絕於耳,處處皆洋溢著喜慶的氣氛。
吃過所謂的年夜飯,甄榛早早的回了自己的院子,又在自己的屋子裏跟月兒和秀秀開小灶,三人嘻嘻哈哈的吃過飯,便開始守歲。
寒星璀璨,深藍如墨的蒼穹隱約泛著暗光,依稀可見遠處高聳巍峨的城門,燈火映亮遍地白雪,銀裝素裹間,紅色的燈籠和綢帶更是嬌豔欲滴,冷風一吹,便是一陣沁骨的涼意襲麵而來,讓人忍不住發顫,也越發的清醒起來。
開著窗戶,甄榛憑窗而立,便覺得遍體生寒。
一支白梅橫生出來,在涼意襲人的夜風裏簌簌搖動,落英如雪飄零,帶著陣陣清幽淺香隨風卷來,沁人心脾。
遠處隱約傳來喧囂,聽得不生分明,甄榛微微歎息,緩緩關了窗……
這一晚,甄仲秋難得留在了暖香院。
因為甄榛先回了自己的院子,還放出話來不守歲了,賈氏母女似乎也放鬆了許多,甄容和甄顏更是賴在暖香院,要父母一起守歲,一家人似乎一下子就回到了過去,平靜,融洽,滿足。
甄容心知父母最近不合,難得有一個機會好好相處,於是沒過多久,她就拉著甄顏準備回自己的院子,給父母獨處的機會。
甄顏有些不樂意,終是不情不願的道了聲別,像個小尾巴似的跟在長姐身後。
出了院門,便見馮管家急急趕來,竟是一臉的嚴肅。
“馮安見過大小姐,三小姐。”
見馮管家來自清泉居方向,甄容黛眉微蹙,攔住他和聲問道:“馮管家,有什麽事嗎?父親正在和母親守歲……”如果沒有要緊之事,不必此刻去打擾二人。
馮管家眸光微閃:“確實有事要通稟老爺,大小姐若是沒有吩咐,恕我先走一步。”
寢房裏兩根蜜蠟製成的巨燭燃燒,一盞鎏金鳳尾燈直綴中央,映得室內有如白晝,富麗典雅的裝飾更顯華貴不凡。
劈啪一聲輕響,蠟燭爆了一下,火光微微顫動,光影也隨之晃了晃,複又平穩下來。
“老爺,你現在連一句話也不願與我說了麽……”
賈氏一直凝望著靜坐在遠處的俊雅側影,幽幽歎息,欲言又止,竟似有些哽咽。
“你是在怪我吧……怪我心太狠——你還是相信了那邊的人,就跟以前一樣,其實你從來都偏重那邊,哪怕是她落魄至極,她說的一句話便頂的上我十句……”
她低聲自語,自問自答,嬌媚的臉孔強忍著心痛,美目之中射出怨恨妒忌的光芒,仿佛要焚燒掉一切的瘋狂!
“夠了!”甄仲秋卻是一喝,粗暴的打斷她的話。銳利的目光帶著嗜血的暴躁,灼灼的直射而來,賈氏隻覺得遍體生寒,幾乎忍不住要打顫。
“休要再說這些混話!否則別怪我不念情麵!”
情麵?這麽多年,你對我可曾有半點情意?
賈氏幾乎想哈哈大笑,心底卻是一片悲涼,荒蕪的淒愴如潮水將她整個人淹沒,便是數十年的錦衣玉食也無法遮掩那個事實——那人生的時候,她爭不過,那人死之後,她還是爭不過!
這種刻骨銘心的嫉妒在她的心中燒起怨毒的火花,讓她不惜一切代價也想毀掉那人的一切,哪怕墮入阿鼻地獄也再過不惜!
——韓麗華!
甄仲秋冷眼看著賈氏因怨恨變得扭曲的麵容,直如看待一個陌生人一般。
這時,外頭傳來馮管家的聲音:“老爺。”
甄仲秋聽他語聲沉重,便知一定是發生了什麽事,立時大步而出。
馮管家略略抬眼,掃見甄仲秋身後的賈氏,複又緩緩垂眸,用低啞的嗓音說道:“春雲……有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