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婚事

夕陽西斜,絢爛的餘輝給整個皇宮渡了一層淡金,遠近次第交錯的宮殿,青磚紅瓦,簷牙雕啄,愈顯莊嚴肅穆,有種莫名的悲涼與滄桑。

這金碧輝煌之下,不知湮沒了多少紅顏淚,英雄魂。

二人走於前方,卻是沉默不語,隻聽著和緩的腳步聲步步相伴,不離不棄。

正欲說些什麽,前方隱約傳來人聲,似是有人在爭執,細細一聽,竟覺得那聲音有些耳熟。

橫斜在路上的一支紅梅漠然一抖,落紅繽紛如雨而下,一股宜人清香隨風而來,直沁人心脾。

人影一晃,卻是一個綠裳少女急轉而來,玉麵驚鴻一瞥,卻是帶著怒容,因為太過急切的想擺脫什麽,她看也未看前路,便徑直撞上來,險些撞上迎麵而來的甄榛。

“清清。”

看清少女的麵容,甄榛輕呼了一聲,黑眸微睜,不曾想會在這裏遇到陸清清。

這時,梅樹又是一動,便有一人穿過花枝走來,隻見那人著了一身藍色勁裝,分明是禦林軍的打扮。

“陸妹妹……”男子的話語梗在咽喉,直勾勾的盯著白衣如雪的甄榛,斜長的雙眸裏閃過一絲驚豔,隨即嘴角一勾,笑容帶著幾分放肆和猥瑣,目光越發的炙熱。

下一刻,男子便感到一股殺氣襲來,令他遍體生寒,轉了目光一看,立時臉色白了白。

燕懷沙半斂眼眸,俊容上神色淡淡,卻是不怒自威,男子隻覺得在一瞬間身臨屍山血海的修羅場,心頭一顫,竟是忍不住要退後兩步。

“懷,懷王……”他抖著嗓音喊出那令人恐懼的名諱,之後,才回過神來:自己又沒做什麽見不得人的事,何懼於他?

燕懷沙掀起眼皮略略一瞥,餘光之處的那抹雪白仍在身旁,想起方才眼前之人那放肆的目光,便覺得心中有些不悅,思及此,臉色不由沉了沉,卻也知自己這心氣兒來得莫名,終是將一腔抑鬱忍了下去,不鹹不淡的嗯了一聲,倨傲的態度直叫對方又變了變臉色。

甄榛並不識得眼前的男子,隻見他生得尋常,舉手投足間卻有一種驕恣放/蕩之氣,好似京中走馬章台的浪蕩世家公子,又見他穿著禦林軍的製服,想那禦林軍裏是有名的公子哥兒集中營,便有七八分肯定此人是誰了。

心中微微一歎,她聽身旁的男子又擺出親王架子,這次倒是覺得這人擺起架子來其實也沒那麽討厭。

“榛兒,你又進宮來看皇後?”陸清清嘴裏問著,一邊衝她使眼色。

“嗯,不過我正準備回去,你呢?”甄榛微微一笑,怒紅的花雨間,一襲白裳更纖塵不染,直是勝雪三分,這瑩然美色讓燕懷沙心頭一動,然眸光一轉,瞧見對麵的人也看直了眼,當下心頭不悅,眸光一沉,直看得人背脊發寒。

陸清清眸中閃過一絲陰霾,悶聲道:“姑母身子沒好,年前事多,我進宮來看看她……”卻沒想到半路會遇上這個混蛋!或者可以說,姑母是故意將消息告訴這人的。

想到姑母的用意,陸清清心中頹然,纖纖素手雙緊握成拳,幾欲咬碎一口銀牙。

“我還想去找你來著,眼下正好,不如你與我一同回去?”

陸清清一笑,“這好說。”卻是眸光一閃,瞥向身後之人。

這時,甄榛才好似看到眼前有人,秀麗的臉容上劃過一絲驚訝,遲疑道:“這位是……”

聽到佳人相問,男子心中一蕩,連忙笑眯眯上前,自報家門:“在下陳啟,見過甄二小姐。”

果然是忠國公的嫡長子,榮妃意欲將陸清清婚配之人。

甄榛眸中微光一閃,感覺抓著自己手臂的力量又大了幾分,隱約有些發疼,卻始終不語,任由陸清清拽著自己,直至出了宮門。

一路默然不語,看著甄榛和陸清清二人登上馬車就要離去,李勤和林時直在心中搖頭歎氣——半路殺出個陸清清,連送人家回府的機會都沒了。

燕懷沙手裏抓著馬韁,正欲翻身上馬,卻見白衣少女站在車上,將進未進時,突然回過頭來,淡金的斜暉映照在臉上,襯得肌膚剔透如雪,唇邊一抹笑意也染著暖意——

“前兩日的事,多謝懷王了。”

語聲柔和清婉,包含誠心的謝意,卻帶著隱隱笑意,透著一股靈動的頑皮。

燕懷沙一怔,明白她說的是找到青蘭一事,隨即俊臉上劃過一絲不自然:當日他隻讓李勤去見她,並未在她麵前露麵,她這麽說,就表明已經知道了李勤是被他授意才出現的。

其實這事很容易想清楚,李勤是他的鐵衛,如果不是他在那附近,李勤又怎麽會多管閑事?

燕懷沙想明白這一層,忽然發覺自己很傻。

他輕咳一聲,又板著臉,不冷不淡的嗯了一聲,似是不願多言。

甄榛也不揭穿他的偽裝,笑了一笑,鑽進馬車裏。

馬鞭劈啪作響,車軲轆的聲音陣陣傳來,月兒知曉自家小姐和陸小姐有事要說,便自覺地坐在外麵,任由雙腳垂下,隨著馬車的劫走晃動。

車廂裏,光線微沉,冷梅清香似有似無,縈繞在不大的空間裏,卻好似有寧神之效,一直緊繃著臉色的陸清清,漸漸放鬆了神色。

“榛兒……”

不知過了多久,她喃喃的喚了一聲,抬眸看著肅容的甄榛麵帶悲憫,她慘然一笑,臉色蒼白如雪,低啞的嗓音在車廂裏沉沉響起,猶如子規啼血——

“你可知道,今日那陳啟,即將是我未來的夫婿。”

她好似不能承受心中的怒痛,闔眼深吸了一口氣,睜眼時,長睫微微濕潤,黑眸中刹那間光芒乍現。

“今日姑母喚我進宮,在那禦花園裏,我‘意外’的巧遇陳啟,我不想理他,沒想到激起了他的興趣,他得意之下脫口告訴我,姑母已經與忠國公府置換名帖,隻待生辰八字一算,便可將事情定下來,到時候我便是他囊中之物——我在事前卻是半點不知!”

甄榛目露憐意,慢慢垂下目光,拉過她的手,輕輕的掰開她拽得發白顫抖的手指。

淚水再也止不住,有如斷線珠落,一滴一滴落在湖綠色的布料裏,漬開一片觸目驚心的深色濕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