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野心

一語激起千層浪。

聞聽自己的姬妾有喜,甄仲秋卻是眉間一凝,眸底幽深處閃過一道光芒,“確定?”

“確定。”

他垂眸,片刻後回身看了賈氏一眼,“我回去看看。”

不等賈氏作答,隻見衣袂生風,人已經轉身而去。

回去?哈哈,他從未將這裏當做自己的居所,這裏……隻是一個笑話而已!

一聲巨響,寢房裏傳來木材斷裂的聲音,候在外頭的綠芙聽到動靜,心頭一驚,慌忙跑進來,卻看到賈氏跟前的一張檀木雕花椅子碎了一地,細碎的木屑一點一點的從她手中飄落,竟碎成齏粉!

綠芙正是吃驚,卻聽到賈氏平靜的聲音傳來,明明波瀾不驚,卻叫人聽得背脊發寒:“當初讓孔嬤嬤對春雲下手,可是辦妥了?”

“辦妥了,就下在春雲那小賤人的藥裏,青蘭親眼看著她喝下去的,她這輩子都別想有孩子。”綠芙慌忙斂神答道,目光觸及那碎屑,猶是驚魂未定。

賈氏哼笑道:“那你可知道方才馮管家來所為何事?”她唇邊掠過一絲冰冷的笑意,眸光乍然尖銳起來,仿若破空而出的利箭,凜然刺人——

“春雲……有孕了。”

綠芙大駭,失聲喊道:“這不可能!明明親眼看著她喝下那絕育之藥,怎麽可能……”

“是我太低看那妮子了。”

賈氏拿手帕試著手掌,纖纖五指修長細白,丹蔻豔麗如血,渾然不似能捏碎檀木那樣的硬物。

“這幾年在外,隻怕她學了不少本事,先前下在春雲身上的毒恐怕就是她解的……”

說到這裏,她似若想起了什麽,目光凝成一點,驟然深邃如無底黑洞,“怪不得她要將孔嬤嬤除掉——也許,她已經知道了當年的真相……”

綠芙聽著她喃喃自語,神情變化莫測,隻覺得一陣寒意籠罩,幾乎忍不住顫抖起來。

下一刻,賈氏突然一斂猙獰之色,又變成了往日裏威嚴高雅的丞相夫人,香袖一拂,便自寢房飄然而出——

“老爺膝下無子,家業無人繼承,倘若春雲能一舉得男,給老爺育得子嗣,不可謂是一件天大的喜事——作為夫人,我又怎麽能視而不見……”

寒風大作,刮開一道輕掩的窗扉,帶著冰雪之寒和幽幽梅香的夜風倒灌進來,彷如一隻纖手浮動紗簾,瑩潤珠光掩映下,舞出亦真亦幻的暗影。

月兒連忙起身關窗。

深沉的夜色裏,隱約傳來喧囂人聲,遠望而去,是一片通明燈火。

那是清泉居的方向。

關好窗子,月兒走回桌前,沉吟了一會兒,輕聲說道:“小姐,清泉居那邊似乎出事了。”

甄榛嘴角翹起一道淺淺的弧度,卻是冷若冰霜,直是寒意逼人。“今晚這守歲應該很熱鬧吧……”

丞相大人膝下多年無所出,並且無子,而今通房有孕,這個消息對於甄府來說,可算是一件大事——倘若春雲能一舉得男,母憑子貴,甚至可以跟夫人賈氏爭上一爭,即便是個女胎,也足以讓春雲錦衣玉食,榮華富貴享用不盡:這對於許多人來說,可謂是個巨大的誘惑。

往後一段時間,甄府該是會十分的熱鬧。

“賈氏已經給春雲下了藥的,眼下有孕肯定會起疑,孔嬤嬤不在府裏,她想要得到證明定然會去找孔嬤嬤。”甄榛目光掃向秀秀,平和的聲音帶著無形的威嚴,竟讓她整個人顯得不怒自威。

渾厚的鍾聲透過濃重的夜色從遠處傳來,一聲一聲的擊打在人心頭,昭示著新年來臨。

“該斬草要除根了……”

舊年的最後一場雪開始消融,雪水順著屋簷滴滴答答而下,濺得一地濕滑,微微冷風浸染著冰雪的寒意,吹在人臉上直如刀剮,連呼吸都能凍成冰渣,在院子裏幹活的婢女搓著凍紅了的雙手,不時都會將目光投向那門窗緊閉的屋子,想象著裏麵是如何溫暖和舒適。

“你們說人跟人的機遇差別怎麽這麽大,前些時候春雲還跟我們一個樣,現在卻已經做了主子……”

“她算是什麽主子,連妾也不是!”

“得了吧,你別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等她把孩子生下來,十之八九會抬成姨娘,要是她能生個兒子,那就是長子,說不定還是老爺唯一的兒子,往後誰是這府裏的女主人還說不定了!”

“你小聲些,當心讓夫人知道,有你受的!”

“你們不說,夫人哪裏會知道?”

……

與外麵的冰天雪地不同,室內暖如春日,銷金獸裏香氣嫋嫋,芬芳馥鬱宜人。

春雲倚在柔軟的綾羅錦被上,塌旁的小幾上擺著各色精致的點心,沏好的香茗亦是溫度正好,升騰的熱氣帶著幽幽茶香,入口清甜甘爽……一切的一切,都極其講究挑剔,這樣的生活是她從未有過的。

聽著屋子外麵的議論聲,她撫著自己平坦的獨自,喃喃低語:“孩子啊孩子,你千萬要是個男孩……”

她的嘴角揚起一抹得意的笑,仿佛已經看到了輝煌的未來——

“到時候,你就是丞相唯一的兒子,整個丞相府的家業都會讓你來繼承,那時候……誰都不敢再輕看娘了——韓氏和賈氏都是一品誥命,丞相唯一的兒子的親娘,也不能落了下乘……”

她沉浸在美好的幻想中,幾欲不能自拔,故而沒有發覺已經有人走了進來。

甄榛和秀秀站在屏風後麵,本是來看她的,卻沒想到會聽到她這麽一番雄心壯誌,不由麵麵相覷。

回想了她方才說的話,甄榛差點撲哧一聲笑出來,真真是好大的野心哦。秀秀忍不住直翻白眼,真是癡人說夢,給點顏色就能開染坊。月兒卻是沉了臉色,聽到這樣大逆不道的話實在有些氣不過。

秀秀一聲冷哼,便轉過檀木屏風出現在春雲眼前,陰陽怪氣的說道:“一段時日不見,你可真是長見識了啊。”

沒想到屋子裏突然來人,春雲驚叫一聲,差點從軟榻上摔下來。

“小,小姐……你怎麽來了?”

春雲咬著唇,麵色微微發白,不知道方才的話她們聽到了多少。

“來恭喜你而已。”甄榛語聲平淡溫和,不似有半點慍惱。

春雲的心放了下來,但看到月兒手裏端著的湯盅,神色又僵了一僵。“這,這不是婢女要送來的安胎藥?怎麽會在小姐手上?”

甄榛好似沒有注意到她話裏的懷疑,從秀秀手裏接過湯盅,坐到她的身邊,素手提起湯匙,輕輕攪動著熱氣騰騰的藥湯,平和恬淡的聲音透過氤氳的霧氣傳過來,似乎有些含糊:“我碰巧在外麵遇到送藥的人,便索性給你端了進來,快點趁熱喝了吧,一會兒該涼了。”

不知怎的,聽著那清婉悅耳的聲音,這溫暖如春的室內,竟生出了幾分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