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不可能的關係

鞭子輕輕一甩,馬車緩緩動起來,兩輛馬車被一群侍衛簇擁著,漸漸駛入巷子裏。

燕懷沙在風裏站了一會兒,一言不發的回了書房,準備將剩下的公務處理完畢。

拿起公文,卻不知為何,他感到心裏有些煩躁,一本公文看了許久也沒看完,便索性丟到一旁,一個人走出書房,漫無目的的在府裏漫步。

走了一會兒,他腳步一轉,去了白夫人的院落。

此時白夫人的院子裏正準備熄燈,見懷王來了,眾侍婢又忙起來,掌燈的掌燈,送茶的送茶,已經躺到床上的白夫人也連忙起身著衣,對於懷王的到來有些意外。

“王爺,您可是累了?要不要讓人準備浴湯?”白夫人披了一件外衣,不及去做梳妝,一頭青絲如瀑撒下,她生得雖不算極美,五官卻極為柔和,輕言輕語間,極是婉約。她見燕懷沙走進來的時候有些心不在焉,便以為他今日是累了,不由出言相問。

燕懷沙淡淡的看了她那熟悉的眉眼,揮了揮手:“陪本王下一盤棋。”

白夫人聞言,便知他心中有事,依言走過來,很快擺開了棋盤。如同往常那樣,懷王執黑子,她執白子。

寂靜的屋子裏響起啪啪的落子之聲,燕懷沙不說話,白夫人不時抬眸觀察他的臉色,也跟著一言不發。

啪。

最後一子落定,黑子贏,卻是三局兩輸。

燕懷沙看了棋局一眼,下意識的皺了皺眉,拂袖起身。白夫人見狀急忙站起來,“王爺……”她是想問燕懷沙是否要留宿,但見他神情間似是不悅,一時捉摸不定他的心思,便又問不下去。

“本王累了,回了。”淡淡的一句話丟下來,人便已經轉身而去,白夫人張著嘴還欲說些什麽,卻見門前衣袂一閃,燕懷沙已經走出去了。

沒過一會兒,外間跑進來一個丫頭,那丫頭有些愕然的看著白夫人,“夫人,王爺這是……”照以往的情景,王爺這個時候來,定是要在夫人這裏歇下的,她們都已經將浴湯都準備好了,卻不料懷王下了幾盤棋,衣袖一甩回去了。

這種情況是極少的。

她委實擔心自家夫人是不是惹了懷王生氣,白夫人身份雖然不高,但府裏女眷極少,白夫人資曆又老,算是府裏的半個女主人,可懷王就是她們的天,自是要萬分謹慎的伺候好來。

白夫人搖了搖頭,表示無事。

那丫頭還有些不放心:“那王爺怎麽這時候還走?”

白夫人瞥了瞥棋盤,心知懷王不會為了輸棋就不爽快,沉吟片刻,她和聲問道:“難道是朝堂上又發生了什麽事?”她跟在懷王身邊這麽多年,對於他的性子或多或少還是了解的,今晚他一來就知道他心裏有事,然而是什麽事,她自是不會問的,畢竟能讓懷王煩心的事,也不過就是朝堂上的事情了,她一個後院的侍妾,也管不了這樣的事,伺候好懷王才是她的本分。

那丫頭道:“朝上發生了什麽事,奴婢倒是不知道,不過要真有一件事,那就是韓少卿方才來了府裏,聽說是甄丞相家的小姐出了事。”

“甄丞相家的小姐?”

那丫頭說到這個就來勁了,“好像是甄二小姐吧,在外頭遇到了刺客還是什麽的。這甄二小姐的名頭,想必我不說,夫人就也知道,聽說是未來的太子妃呢。”

白夫人眉間微蹙,“這些話以後莫要隨便亂說,小心招惹是非。”

那丫頭連忙住了嘴,接著眼珠子一轉,靠過來小聲的說道:“不過,奴婢方才還聽說了一件事,南邊的院子似乎住了人,白天的時候還請了大夫來,王爺身邊的景鸞姑娘都派了過去,就在方才,韓少卿才離了咱們王府去。”

白夫人眉頭一動,看著那丫頭。

“要不,奴婢問問去?”那丫頭按捺的興奮,小心的問道。懷王派了景鸞過去,想來住進那院子裏的是女子,而且身份不一般,加上今日甄家小姐出事,隨便想都能想到是誰進了那個院子。

懷王可從來沒有接人進府過,這次委實不同尋常啊。

白夫人緊著眉,猶豫了一會兒,最終說道:“王爺行事,自有王爺的理由,做好你自己的事便是了,往後莫要在背後議論王爺。”

那丫頭有些不服氣:“夫人,王爺雖然一直不見什麽動靜,可是這正妃和側妃的位子早晚是要有人來坐的,王爺不急,琳太妃也能不急嗎?您也不知道早些為自己打算,倘若以後王妃進府是個好相與的自然是好,倘若是個不好相與的,您可就沒好日子過了!”

白夫人愣了一下,歎了口氣道:“王爺真要娶誰,又豈是我能左右的?倘若未來的王妃容不下人,那也是我的命,該受的受著便是了。”

“當初王爺要扶您做側妃,您幹嘛不要?您在王府的資曆老,又做了側妃,就能拿著府裏的管事權,這樣往後王妃進府也得給您幾分麵子。”那丫頭簡直是恨鐵不成鋼。

白夫人眼中的神采暗了幾分,“我這出身做側妃,豈不是讓人笑話王爺?”

“那丞相夫人原來還不是一介賤婢,如今雖是填房的,可也風光無限啊,您就是太老實了。”

白夫人麵露不悅之色,輕斥道:“別說了,王爺是王爺,別人亂了規矩,咱們懷王府也亂了不成?再說這事兒,夫人我直接將你送到孫管家那裏去。”

那丫頭一聽,連忙住了嘴,手腳麻利的伺候了白夫人躺下,小心的退了下去。

懷王府距離甄府並不遠,甄榛還是叫車夫稍微快一些,她已經耽擱了很多時間,隻怕甄府一家老小都在“擔心”她的安危,一會兒回去,想必會讓一些人“驚喜”不已。

“小舅舅,你一直看著我做什麽?我真的沒事兒,不信你來檢查。”從上車開始,韓奕就一直盯著她看,直看得她有些不自在。她自然知道今日讓小舅舅擔心頗多,也知道小舅舅在擔心她回去後的事情,於是她笑嘻嘻的看著韓奕,裝模作樣的伸伸胳膊,表示自己確實完好無缺。

韓奕沉著一張臉,眼裏寫滿不相信,隻一瞬不瞬的看著她,不容她有半點逃避:“榛兒,你為什麽要回來?”

甄榛收了笑容,撇嘴道:“那人要我回來,我自然得回來,不管怎麽樣,他都是我父親。再說我去了南方這麽多年,也想回來看看你,看看外祖父和外祖母。”她臉上的神采黯淡了一些,嘟囔道,“雖然外祖父不認我這個外孫女,但我終究是他的外孫女。”

“你還要騙我到幾時?你連小舅舅也不相信麽?”韓奕才相信她這套說辭就是傻瓜,這次的事情根本不是意外,分明是有人有預謀的,甄榛若不是跟什麽人有仇,何至於此?

“榛兒,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那春雲跟在你身邊數年,卻不得你信任,她對你做了什麽?她背後的人就是害你的人是不是?”

“榛兒,你心裏有恨,你在恨誰?為什麽?”

一連串的問題,一個一個都戳到甄榛心裏的禁忌,甄榛的臉色僵住,雙手不由握緊了,清淩淩的眸子裏浮出滔天恨意。

“榛兒?”韓奕有些擔心的看著她,卻不知該說些什麽。

過了一會兒,甄榛放鬆下來,眉目之間溢出一絲倦意,她笑了笑,臉色有些蒼白,“小舅舅,你別問好嗎?我撐不下去了,就會去找你的,我保證以後再也不逞強了。”這一份仇恨,有她一個人負擔就行了,冤冤相報何時了?小舅舅那麽清風明月般的人,不該去做那些齷齪的事情。

韓奕看著她,嘴唇動了動,終是吐出一聲歎息,但是聽了她不是回答的回答後,心裏也明白了幾分,榛兒果然是回來報複的,她能記恨的人,籠統也就那麽幾個了,而今日害她的人,想必也就是那個人。

竟然如此歹毒,要置人於死地!

韓奕心裏備了案,琢磨著日後要多多提神,將這其中的緣由弄清楚來,莫要再讓甄榛受到傷害。他心知依甄榛那倔脾氣,說了不會告訴自己,便真的不會告訴自己,隻好說道:“好,我不問,不過你以後有什麽打算?若不是早作打算,往後的局勢怕是由不得你。”

甄榛自是明白他的擔心,“小舅舅你放心,皇上不過是拿我試試兩位皇子而已,至於跟皇族聯姻,恐怕就算我想,也有會認大力阻撓,何況我沒有這個心思,不會有事的。”

韓奕無可奈何的看著她,歎了口氣,然後又想起了什麽:“方才你與懷王說什麽,說了那麽久?”

聽到那家夥的名頭,甄榛就有些沒好氣,“還能是什麽,就是感謝他的救命之恩。”整天擺著一張棺材臉,凶巴巴的樣子做給誰看,哼!白白可惜了上天給他那麽好看的皮囊。

從甄榛的語氣間琢磨出些許不尋常的意味,韓奕用探尋的眼神看著甄榛,看了一會兒,慢慢眯起了眼睛:“方才在車上等你太久,我本想催一催你,沒想看到懷王竟似在生氣,你到底說了什麽?”也怪不得他好奇,認識懷王這麽多年,還真沒見懷王生過幾回氣。

想起燕懷沙那句冷冰冰的警告,甄榛現在還來氣,“就是我無意說了句不敬的話,生氣是自然,有什麽好稀奇的。”

韓奕奇道:“懷王雖然待人冷漠,可是我還沒見他生過幾回氣,你倒是本事大,一句話就惹了他,你到底說什麽了?”

甄榛無語的翻了翻白眼,謫仙般的小舅舅怎麽這麽八卦了?

轉過臉,懶得去理會無聊的小舅舅。

韓奕無奈的笑著歎了口氣,默了默,突然嘀咕了一句:“如果有懷王護著你,我就放心了。”

甄榛一陣咳嗽,被口水嗆到了。

開玩笑,真是天大的玩笑!懷王護著她?懷王分明看她不順眼,怎麽可能護著她?要護也是護著甄大小姐,人家郎有情妾有意,就差點破這一層關係。

至於她,以後別跟她找麻煩就謝天謝地了。

順了口氣,甄榛的神色沉靜下來,一字一句道:“小舅舅,我這輩子倘若還能選擇,隻願嫁與尋常男子,一生一世一雙人,也不要尊貴顯榮的跟其他女人共享一個丈夫。且不說懷王是否看得上我,他身邊如今已然有了其他女人,我雖然霸道,但是也不會讓一個男人拋棄自己的女人,所以我若是能選,也斷斷不會選擇他。”

見她一臉嚴肅的撇清兩人的關係,韓奕笑了笑,笑容裏有些遺憾。

懷王雖然有傾向六皇子的表現,但是手裏握著兵權,宣帝對他也極是信賴,邊境還靠他守衛,往後不管是哪個皇子登上大位,都不會將他如何,最最重要的事,懷王為人是少有的可靠,甄榛若是有這樣的人護著,便不會再怕任何明槍暗箭。

他看得出來,懷王對自己這個外甥女有些特別,但既然甄榛有她的堅持,懷王也有懷王的責任,一切便隻能看緣分了。

他看著甄榛,沒有在說話,而甄榛看著隨風飄起的簾子,也是默默不語。

這輩子,還有選擇麽?

馬車飛快的行駛著,四周寂靜無聲,隻有風聲呼嘯和轟隆隆的軲轆聲回蕩在耳邊。

很快,就到了甄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