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誤會

甄榛本想去跟燕懷沙道一聲謝,但眼下時辰不早,她回去隻怕還得麵對一場風波,時間耽擱不得,又想起燕懷沙回府時離去匆匆,想是有什麽急事,稍稍斟酌後,甄榛著人代她跟懷王表示謝意,他日再親自前來道謝。

韓奕置了兩輛馬車,打算送親自送甄榛回府。

將秀秀和春雲安置好,韓奕走過來,在她肩上披了一件大氅,輕聲說道:“榛兒,上車吧。”甄榛沒有讓人先回甄府報信,雖然不知道她做什麽打算,但還是早些回去比較好。

此時夜色低垂,懷王府門前的燈籠在風中搖曳,跳動的燈火明滅不定,在地上落下斑駁的光影,四周一片寂靜,唯有北風呼嘯不止,院牆兩頭延伸的巷子一片黑暗,仿佛無邊無際,走不到盡頭。

甄榛回過頭,透過那高大的府門,也看到一片沉寂的黑暗。

就在她欲轉身的時候,一點燈火若隱若現的出現在花木黑影之間,很快,她看到了一個頎長的身影。

很快,燕懷沙走到她的跟前,似墨似藍的眸子淡淡看著她。韓奕見他突然趕來,然後又見幾個侍衛模樣的人牽著馬過來,韓奕有些詫異的走過來,馬上似是猜到了他的用意,眼裏湧出感激之色。

韓奕走過來,拱了拱手,“懷王。”

燕懷沙移開目光,看著神色謙謙的韓奕,點了點頭,“此時夜了,本王派一些送你們回去。”

甄府據此不過兩刻鍾的路程,一會兒就能到,燕懷沙還派人護送,不單單是為了保護他和甄榛的安全,更多的是為了給甄榛一個依仗,讓別人知道甄榛是懷王送回去的,有懷王保駕護航,甄二小姐自是安然無恙歸來的。

韓奕拱手微微躬身,表示自己的謝意。“多謝懷王。”

甄榛也跟著施了個禮,聊表謝意。

燕懷沙輕點了點頭,又看著甄榛,而甄榛正好也抬起頭來,看著他。

見甄榛似乎有話要對燕懷沙說,韓奕道了聲別,先上了馬車。

甄榛正準備開口,燕懷沙看著她,突然開口問道:“刺客一事,本王自會查清楚來,不過,你可知道他們的來曆?”

甄榛嗖的一下抬起頭來,直瞪著他,刺客都被他殺光光了,還查什麽查?

殺神果然是殺神,一出手就沒得活口。

聽他如此一問,甄榛本來還有些惻然,馬上心頭一動,想來他已經看出來,她知道是誰謀害自己了。那是不是可以認為,他會幫她呢?

在得知刺客全部斃命的時候,她也想過,如果讓懷王作證,那封勒索信的真的,那麽賈氏一定會罪責難逃。可是她馬上又想到,懷王這人剛直不阿的名頭不是吹出來的,那日在宮中得他相救,便已經有所見識。她跟賈氏對立的關係就擺在明麵上,且不說如懷王這樣的人是否會幫助自己,就是她站在旁人的角度去看,連她自己都會懷疑那封信的真假。

思來想去,她最終放棄了這個想法,但是懷王主動問起來,又讓她有些心動。

事情沒有試過,又豈知行與不行?

甄榛垂下眼眸,低聲問道:“我知道又能怎麽樣?刺客都已經死了,死無對證,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燕懷沙眸光一沉:“是有人謀害你?”

甄榛抬起目光看著他,“我從刺客那裏得知,按照雇主的意思,他們將我劫走後,本來是要殺了我,而且要將我拋屍荒野。”她不緊不慢的,將在馬車上的事情大致說了一遍,待她說完,燕懷沙的臉色已經徹底沉下來。

燕懷沙深深的看著她,似墨似藍的眸子裏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轉瞬即逝。“是誰要害你?”

“想害我的人,自然是跟我過不去的人,跟我過不去的人也沒幾個,而想我死的人,更是寥寥無幾。”甄榛一瞬不瞬的看著燕懷沙,“謀害我的人,便是能從我的死受益最大的人。”

燕懷沙眯起了眼睛,顯然已經知道了答案。

“如果我說,我有刺客的信物,懷王可否幫我一個忙?”

過了一會兒,燕懷沙才問道:“什麽信物?”他卻沒問要幫什麽忙。

甄榛又將在破廟裏的事情大致說了一遍,隻是將自己打算利用春雲,與賈氏同歸於盡的部分隱去,隻說這是自己留給父親甄仲秋的證據。“臣女想請懷王幫忙做個證,那封信是在刺客身上發現的,可否?”

燕懷沙看著她,眸中暗流洶湧,久久久久的,沒有說話。

寒冷的風從兩人之間掃過,兩廂之間的氣氛,似乎也冷了許多。

過了許久,燕懷沙移開目光,淡淡說道:“不可。”刺客已經全部擊斃,無人可以證明那信的真偽,甄榛與賈氏本來就處於對立麵,又沒有其他人證物證可循,倘若他出言作證,確實可以讓這封信成為證物,但是還是不能這麽做。

並非不相信甄榛,而是國有國法,沒有確切證據,他不會憑著直覺去幫助甄榛。

短短兩個字,將甄榛心底微弱的希望徹底澆滅,是了,她本來就不該存有奢望,自己與他本來就並無交情,說起來不但無甚交情,自己還欠了人家天大的人情,對於她這樣的要求,懷王怎麽會接受?

她又不是懷王的什麽人,提這樣的請求,是她妄想了。

以後,莫要再如此妄想,自己的事總得靠自己來做,他再三相助,大部分是一個因著小舅舅關係,誰會無條件的去幫助一個無緣無故的人?

傻瓜。

甄榛眼底的希望寂滅,慢慢地垂下眼眸,暗暗歎了口氣,眉目之間溢滿倦色。

見她失落,燕懷沙嘴唇動了動,張口吐出一句冷冰冰的話:“不管你要對付誰,你那些手段,不能傷及無辜。”

話說出口,他清俊的臉上就劃過一絲懊惱。其實他的本意不是這樣的,他知道甄榛要對付的人是誰,接著自然而然的就能想到她報仇後的結果,怕是會眾叛親離。他本來的意思是報仇歸報仇,傷及無辜卻是冤冤相報,不要一輩子犧牲在報仇與被報仇之間。

可是話說出口,卻完全變了樣。

好心的勸告,變成了刺耳的警告。

甄榛的臉色果然僵了僵,平和的目光乍然破裂,原本無甚血色的臉色變得越發蒼白。燕懷沙抿了抿唇,似是想說些什麽,看到甄榛的眼神已經轉為譏誚,“傷及無辜?”她眼中似笑非笑,“懷王可是擔心我用心險惡,手段惡毒,不小心就傷了哪位美人?”

清脆的嗓音微微含笑,分明十分的好聽,可說出來的話卻帶著尖刺,紮得人直恨得牙癢癢。

原來他也看上了那溫潤如玉的美人,原來是兩情相悅,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呢!

甄榛越想越覺得燕懷沙的話是這個意思,越想越覺得他是在針對自己,直想得一股火燒起來,直恨得咬牙切齒。

燕懷沙陰下了臉,她這是什麽意思?竟然這麽跟他說話。

他本是生得極好看,可是一眯起眼睛來,周身就帶著殺氣,強大的氣勢直壓得人膝蓋發軟,心口發慌,直喘不過氣來。

可甄榛正在氣頭上,不幫忙就算了,還警告她?他算哪門子的道理?救了她就能幹涉她的事情?她甄榛可不買賬!他什麽都不知道,憑什麽在這裏指責她?她哪裏害人了?這家夥那隻眼睛看到她害人了?!她連仇人都還沒動就差點被害死了好不好?什麽懷王剛正不阿,分明是非不分!

一眼瞪過去,甄榛一副“關你什麽事”的神情。

被她這一瞪,燕懷沙愣了一下,顯然沒有想到她膽子會這麽大,竟會這麽毫不遮掩的將自己的不滿表露出來,還從來沒有人敢這麽瞪他,就好像上次在太清宮……從來沒有人會那麽無所顧忌的對著他笑。

從小到大,哪個不是對他敬畏有加的,便是跟了他多年的白夫人,也都是小意的伺候著,從來不會反駁他什麽。

第一次,有人如此忤逆他,如此無視他的威嚴。

燕懷沙這一愣,便一瞬不瞬的盯著甄榛看,看著看著,他忽然覺得,眼前鼓著眼睛,狠狠瞪著自己的甄榛,好像一隻炸毛的小貓咪,竟是有些可愛。

他到底是從屍山血海裏走過來的人,那一身的殺氣,縱使甄榛經曆過燒殺擄掠,如此僵持著,也還是有些受不住。見他一瞬不瞬的盯著自己看,以為尊貴的懷王威嚴不容侵犯,甄榛一時有些心虛,她的火氣得的快,去得也快,這會兒又想起自己才欠了人家救命之恩,更是心虛不止。

很快,她低下了頭,支支吾吾道:“那個,方才是臣女失態,還望懷王莫要見怪。”

燕懷沙又是一怔,沒想到她的態度變化得這麽快,剛才還恨不得焚了他,一眨眼,卻俯首認錯,好似方才的僵持隻是一場幻覺。

甄榛深吸了一口氣,已經再度抬起頭來,臉上一掃怒色,恬淡的笑容在黑夜裏靜靜綻開,“不管怎麽樣,多謝懷王連番相救,他日若有機會,甄榛必定會一一報答。”說罷,她又笑了一笑,溫文爾雅的施了一個禮,轉身鑽進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