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狗咬狗,窩裏鬥

雖然與自己的父親關係冷漠,但甄仲秋的喜好她還是知道一些的,眼下她去了清泉居,指不定甄仲秋不但不領情,還會覺得心煩,倒不如不去,彼此落得清靜。

得了甄榛的吩咐,春雲燉了一碗蓮子羹,施施然前往清泉居。

之前好幾次都曾經來過這裏,卻從未走進去,隻聽說是丞相大人喜歡清靜,閑雜人等都不許進去,便是夫人賈氏,來了也得通報一聲。

這是她第一次走進來。

當她端著蓮子羹,與守門房的人說是代二小姐前來的,便得了通行。

這令她有些意外,但很快又想通了,甄榛眼下深受皇上與皇後的喜愛,甄仲秋對甄榛另眼相看也是正常的。

清泉居裏綠竹猗猗,一道清澈的水流從假山間蜿蜒流下,流入一條約莫一數尺多寬的水道裏,環繞著翠竹叢,碧影扶疏間,分外清幽。

春雲規規矩矩的提著食盒,跟著院子裏的小廝穿過竹林,不敢四處張望。

很快,就來到了一間高簷雕琢的屋子前。

這是甄仲秋的書房。

小廝敲了門,得了裏頭的允許,這才讓春雲進去。

春雲的心猛地跳起來,幾乎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克製住沒有顫抖,小心翼翼的走進去。

書房裏,馮管家正在等著甄仲秋批複一些事務。

過了許久,甄仲秋將幾本冊子交給馮管家,“下麵的事你自己看著辦。”

“是。”馮管家恭敬道,將冊子都收好。

轉眼,看到站在原地忐忑不安的春雲,馮管家認出她,“是二小姐讓你送來的?”

春雲低著頭,囁嚅道:“是。”她知道自己應該再說些話,表示二小姐擔憂父親大人的安康,從而為二小姐樹立一個孝順長輩的形象,哪怕甄榛並未有過交代,但她作為一個奴婢,理應當為自己的主子說好話。可是她的話到了嘴邊,卻不知該怎麽說下去,隻覺得頭頂的壓力越來越大,令她手腳無措。這壓力,來自前上方之人的目光。

“二小姐孝順,送得正是時候,大人正好還沒吃早飯。”在馮管家的示意下,春雲提著食盒走過去,低垂著眉眼,略顯不安。

她害怕,一個卑微者對上位者的畏懼,還有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緊張,這些情緒混合在一起,差點令她將蓮子羹潑出來。

甄仲秋緊了緊眉頭,有些不悅。“這幾年,便是你跟著二小姐在南方?”

還以為會受到責怪,卻沒想甄仲秋問起了甄榛的事情,更沒想到的是,高高在上的丞相大人會對她這個小小的婢女有印象。春雲愕然,心又狂跳起來,雙手下意識的拽著衣袖,囁嚅道:“是,是奴婢跟著二小姐。”

過了一會兒,甄仲秋才又問道:“二小姐這幾年過得如何?”

漫不經心的語調,淡淡的口氣,似乎隻是隨口問起來的,卻令春雲莫名的鬆了口氣,接著她將甄榛在南方那幾年的事情大致的說了一遍。

說話間,春雲無意間抬起頭,一眼看見座上的人背靠著椅子,許是因為生病的緣故,他的臉色有些蒼白,俊雅的眉目間含著一絲鬆散慵懶,沒有了以往的厲色,多了幾分柔和。

這一眼,便令她想起了早年的一個傳聞,傳聞宣帝還沒有繼位的時候,在見到甄仲秋的第一眼,念了一句古語——

所謂美人者,以花為貌,以鳥為聲,以月為神,以柳為態,以玉為骨,以冰雪為膚,以秋水為姿,以詩詞為心。

因為這一番調笑,讓先皇更不喜宣帝,認為宣帝荒誕不羈,難當大任,但這也足以說明,當年的甄仲秋是何等驚采絕豔。而今年華逝去,甄仲秋已年輕不再,但更多了幾分成熟練達的氣質,又是另一番風采。

春雲不敢多看,低下頭繼續說。

“那年二小姐落水的事,為何沒有傳信兒回來?”

突然的一問,讓她想起自己當年做過的事。春雲嚇了一跳,麵上慘白無人色,連忙跪在地上,卻憋不出一個字。

甄仲秋瞥了她一眼,“是二小姐不允?”

春雲伏在地上疊聲道:“是,是二小姐說不必,奴婢不敢擅做主張。”

座上的人許久無聲,春雲緊張到極點,不知該如何自處。

過了許久,隻聽一聲瓷碗輕輕落在桌子上,那個淡漠中透著威嚴的聲音再度傳來,“好了,下去吧。”

渾渾噩噩的,春雲跟著馮管家出了書房,手上不知何時多了一錠銀子。

她才離開清泉居,賈氏與兩個女兒正好趕來,賈氏看到一抹綠影閃過拐角,認出是春雲,臉色變得不大好看,進了清泉居,聽說甄仲秋吃了春雲送來的蓮子羹,臉上更是陰雲密布。不是因為春雲先於她們來到清泉居,而是甄仲秋見了甄榛的婢女。這說明甄仲秋對甄榛越來越寬容,越來越重視,如此下去,甄榛不但會阻礙甄容與甄顏的前途,還會危及到她的夫人之位。

不能再等下去,斬草要除根,還要盡早。

這一天,春雲都有些心不在焉,甄榛看在眼裏,卻未曾說什麽,還體貼的放了她半天假。

“狐媚子!”秀秀暗罵,手上的剪子一用力,差點將燈芯齊根剪斷,燈火晃了晃,又頑強的燃燒起來。

甄榛倚著床,有些好笑的看著秀秀。“可是怪我白天罵你了?”

秀秀沒好氣道:“豈敢?”

還說不敢?臉上分明寫著“我很委屈”。

白天的爭執是她故意的,為的是讓春雲名正言順的拿回去院外辦事的權力,將春雲推出去。這是甄榛的設計,名曰狗咬狗,窩裏鬥。

如果直接將權力交回春雲手上,賈氏那邊未免會起疑,於是,她就鬧了這麽一場,因為犯錯而被剝奪了權力,又因春雲原是辦這些事的人,如此再讓春雲去辦院外的事便無可厚非。

她從來沒被甄榛罵過,雖然這次是演戲,可還是有些難過。

都怪春雲!

哢嚓一聲,一根燈芯在她手下陣亡。

甄榛笑道:“那你也罵我好了,小姐我保證罵不還口。”

秀秀撂下剪子,一屁股坐下來,不肯拿正臉看甄榛。她其實是在氣自己,好不容易可以罵回人,還是自己看不慣的人,她沒盡力啊,還沒將春雲罵哭呢。

虧了,虧大了!

歎了口氣,她幽幽說道:“如果小姐能離開這裏,我寧願小姐天天罵我。”

雖然甄榛明著占了風頭,但是賈氏並沒又受到實質性的損害,而且賈氏的身邊還有一個孔嬤嬤,這老妖婆心狠手辣不說,還使得各種毒藥,保不齊哪天就會對甄榛下毒,讓甄榛死於無形之中。

甄榛聞言一怔,眉目間壓抑著深深的苦楚,還有深深的歉意,這歉意,正是因為她,因為她將她拉進這個牢籠。

秀秀連忙轉移話題:“小姐,懷王已經知道你的身份,如果他揭穿你可怎麽辦?”她委實很擔心,這些天來,她們一直在關注懷王,生怕懷王會將甄榛的秘密說出去,好在到目前還不曾聽到任何不利於她的消息。但是即便懷王現在不說,並不能確定他以後也不會說,她們與懷王毫無交情,倒是甄容還與他相熟一些,若是哪日她們惹了甄容,難保懷王不會將甄榛的秘密告訴甄容,到時候,她們做什麽都功虧一簣。

甄榛垂眸思忖片刻,道:“至少,短時間內不會。當時我確實是喬裝打扮,不想讓人認出來,他又何嚐不是?我的把柄,其實也是他的把柄,隻要這個平衡不打破,就不會有事。”至於以後的事,她無法預測,隻能走一步算一步。

這個時候,甄榛還不曾知道,有一種東西,叫做緣分。

月底的時候,韓奕回京了。

十月份的天氣冷意漸重,幾場秋雨過後,更是寒氣逼人,秋風蕭蕭瑟瑟,過處百花凋零,昭示著嚴冬將近。

今日本該去淑芳院,但甄榛提前請了假,用了午飯,便吩咐了馬車出門去。

馬車停在了韓府的側門前。

彼時韓府人聲喧囂,鍾鼓樂聲不斷,各色華麗的馬車來來往往,進出皆是錦裳貴人,唱喏此起彼伏,好不熱鬧。

一下車,便見一個青衫少女候在門前,見是甄榛,少女立時迎上來,“可是小小姐?”

見甄榛點頭,少女盈盈一笑,“奴婢月兒,見過小小姐。”

“是小舅舅讓你來的?”今日是外祖父壽宴,作為外孫女,她自當前來拜訪,但因母親的關係,外祖父從未認過她這個外孫女,今日前來,也是她想見見外祖母,聊表心意罷了。

月兒恭敬道:“是,公子正在前廳招待客人,請小小姐先隨奴婢進府,公子稍後自會來尋小小姐。”

一行人便隨著月兒,從側門進了韓府。

假山繞水,花木扶疏,沿著彎彎曲曲的走廊,越往裏走,越是安靜,四下了無人跡,隻隱隱的可以聽到前院的樂聲,更覺得此處與世隔絕。

她們走進一座靜謐的庭院裏。

庭院裏稀稀疏疏的可見幾個侍婢,來往皆是小心翼翼的,似乎生怕會發出一點響聲,打擾了什麽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