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從此是冤家

懷王冷冰冰的眸子裏顯出一絲不耐,似是對她們的爭吵有些厭煩。

“你!”甄顏氣得說不出話,又礙於懷王在這裏,她不敢太過於放肆,又一次被甄榛堵得啞口無言。

“時辰不早了,不是要回去的麽?”甄榛也不管什麽長幼有序,丟下一句話便獨自先上了馬車。

一路上,甄顏如刀子般的目光不停的在甄榛身上刮來刮去,仿佛恨不得將她淩遲,奈何甄榛根本不搭理她,讓甄顏的一股氣全都打在棉花裏,鬱悶得要命。她的身旁,甄容安靜的坐在一角,臉容平靜安寧,一如往常那般。

甄榛總覺得甄容今日有些特別,往日裏她也是這般溫和大方,也是這般體貼關心他人,卻極少會給自己攬事情,今日在山頂上……甄容似乎十分的主動。甄容這麽做,不會是因為琳太妃身份高貴而刻意討好,也不會是因為與大公主交好而出手相助,甄容並不需要這麽做。

興許旁人總覺得甄容為人和善可親,是以人緣極好。可是她站在所有人之外的角度去審視甄容,卻隻覺得甄容表麵上對誰都好,即便出發點都是善意。實際上,甄容從來不曾與誰更加親近,也不曾對誰,比對其他人更多一份信任,就好比風流之人總是多情,卻從不會為了一個人停留,所謂多情卻是真無情,說的就是這個道理。

如果有一天,她傷害了甄容最為親近之人,甄容還會這樣溫柔無害麽?

甄榛有些無聊的勾了勾嘴角,便合上眼假寐。

約莫過了兩刻鍾,馬車停了下來。

甄容先下了馬車,按照順序,其次便應該是甄榛,但是甄顏方才吃了虧,瞧見甄榛準備起身,馬上就堵在甄榛前麵,先下了車,甄榛懶得在這小事上與她計較,下車後,甄榛緊靠著馬車,幾乎讓馬車遮去了大半個身子,仿佛不存在一般。

這時,暮色已重。

“今日多謝懷王相送。”甄容仰起臉看向懷王,濃重的暮色裏,她淺淺微笑。

懷王點了點頭,拉起馬韁,不徐不疾的轉身而去。

相府門前早已有人在候著,見三位小姐回府,立時便迎了上來,甄容與甄顏被人擁著先進了府。甄榛麵無表情的走在後頭,也不知怎的,便回頭望了一眼,卻沒想到這一眼,將她嚇了一跳——

懷王恰時也回過頭來,恰好對上她的目光。

倒不是甄榛害怕他那一身殺氣,而是懷王翹了翹嘴角,帶著嘲弄與了然的意味,也看了她一眼。

完了!這家夥不會認出她了吧?

甄榛隻覺得一盆冷水從頭上澆下來,血液都變得冰冷。

“小姐?你怎麽了?臉色這麽差?”秀秀見她臉色慘白,一摸,竟四肢冰涼,立時就嚇了一跳。“小姐!”

過了許久,甄榛才回過神來,幾近麻木的看著滿臉慌亂的秀秀,“我沒事,隻是被嚇了一跳。”她突然好似脫力了一般,有些欲哭無淚:“你還記不記得我們在客棧遇到的那個大胡子男?”她無力的說,“懷王就是那個大胡子男,那個大胡子男就是懷王。”

最為糟糕的是,懷王也認出她了。

此後的幾天,甄榛都沒有出門。

春雲病愈之後,甄榛便一直將她留在秀風院裏伺候,不再讓她去辦院子外的事情,偶爾甄仲秋有事吩咐下來,也都讓秀秀去應對,得來的打賞自然也都落在了秀秀頭上。春雲雖然明麵上沒說什麽,但在不經意間,語氣裏總有些惻然,她自己本來就是個口風不緊的人,有意無意的讓下麵的丫頭們將那些話聽了去,院子裏的人便道秀秀一個人占盡好處,半點不顧及姐妹情麵。

聽到這些閑言碎語後,秀秀找了個由頭,與春雲大鬧了一次。秀秀牙尖嘴利,罵得春雲毫無招架之力,那委屈的模樣,泫然欲泣,讓人見之便不覺生出幾分憐意,最終是甄榛黑著臉將兩人嗬斥一頓,才堪堪平息了這場爭執。

消息很快就傳到了暖香院,彼時,賈氏才換下了一身縷金團繡牡丹裙,改著一襲素淨的碧藍錦裳,一個轉身,便由一個雍容的貴婦人變作內斂優雅的大家夫人。聽到秀風院的事情,她一時沒說話,一旁伺候的孔嬤嬤瞧著她的臉色,也跟著默不作聲,直到打理好妝容,賈氏才悠悠的開了口:“這個春雲……”她歎了一口氣,沒說下去。

孔嬤嬤接著她這一聲歎,有些不屑的說道:“為了蠅頭小利鬧成這樣,實難成就大氣。”這話裏明著在說春雲,還暗指秀秀跟春雲是一路貨色,都不過是個目光短淺的奴婢罷了。賈氏雖不懼甄榛的敵意,但畢竟是要對付自己的人,總得防著一些,而眼下看來,甄榛身邊的人都不足為慮,便更不怕甄榛會掀翻了天。

這話說出來,很顯然是為了安賈氏的心。

賈氏聽了孔嬤嬤的話,嘴角微微一笑,這一笑卻顯出幾分冷意,“短淺之人,自有短淺之人的好處。這樣的人隻需給出足夠的好處,就能成為利器供我驅使,用起來更加得心應手,隻不過……”她眼中寒光一閃,“這樣的人實在沒什麽忠心可言。”

“所以夫人才會給她下禁製,讓她不敢有違背之心。”孔嬤嬤想起春雲致病的原因,很適時的接下賈氏的話。

賈氏笑了笑,對著銅鏡裏的自己左右看了下,歎道:“我做這麽多,無非就是為了容兒與顏兒,容兒年紀不小了,不能再拖下去,這孩子為人處事進退得體,我倒是不擔心,隻是擋在路上的障礙……必須除去!她的心太善,這些事也隻能由我來做了。”

撫上眼角幾不可見的細紋,賈氏眼底閃過一片陰霾,卻很快化作一抹嘲弄,“我能為她們做的也隻有這些了。”

作勢便要站起身來,孔嬤嬤連忙上前扶住,嘴裏的話也緊跟著蹦出來,生怕晚了會來不及,“在我眼裏瞧著,夫人跟二十年前差不多一個樣,前幾天那些個夫人們不還說了麽?當年這一撥人裏,就數夫人最是年輕。”

賈氏笑罵道:“你就會哄我開心。”也不知想起了什麽,她的笑容冷下來,喃喃的說了一句,“年輕有什麽用?”

這時,外頭的人進來稟報:“夫人,大小姐來了。”

話音才落下,便見一個秀麗的人影兒款款走進來,“母親。”甄容微笑著走到賈氏跟前,盈盈一禮,神色雍雅溫柔,眉目之間的神采,與賈氏有幾分相似。

看著這張與自己相似的臉,賈氏慈愛一笑,“可是準備去看你父親?”

甄容斂了笑,山眉水目間蒙上一層憂色,“不知父親可好些了。”甄仲秋平素都歇在清泉居,偶爾才回到暖香院來,尋常無事便不喜人去打擾,眼下病了,作為女兒自當去探望一下。

賈氏道:“我也準備去清泉居,我隻擔心下麵的人伺候不好,讓你父親不舒心。你也知道你父親那人,做正經事一板一眼,對自己的事卻任性得很。”

甄容聞言眉間輕攏,“不如母親與我一起勸父親到暖香院來?這樣也好有個照應。”

賈氏神色幽怨:“若是能勸,他又怎麽會獨居清泉居……”

甄容猛然驚覺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甄仲秋往日裏對賈氏極好,但從來不會太過親近,旁人隻當是相敬如賓,可是……這樣未免太過於疏離,甚至是冷漠。

興許,父親便是這樣淡漠的人吧。

她正想說些什麽補救,賈氏已經又開了腔:“前兩日你又進宮了?”

拉回思緒,甄容笑了笑,“是,大公主差人來找我的。”她將宮裏的事悉數說給賈氏聽,“女兒還見了琳太妃,給琳太妃做了會兒推拿。”

既然問起這事,便說明其實賈氏已經都知道了一切,不過是想問問她而已,她也沒必要隱瞞什麽。

賈氏看著甄容,“容兒,你覺得六皇子如何?”

甄容神色微微波動,馬上便明白了賈氏的意思。

像她這個年紀還待字閨中,除了自己沒有相中的人,不得不說也是賈氏,或者甄仲秋的意思,這其中的緣由她自然是明白的。

六皇子乃是最有希望繼承大位的候選人,與懷王關係親厚,而懷王與琳太妃形同母子,與琳太妃親近也是自然的。想巴結琳太妃的人不少,但是琳太妃一直深居簡出,甚少與外人會麵,更別說與誰親近,她能去伺候琳太妃,這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斂了心思,甄容徐徐道:“女兒與六皇子不甚熟悉,說起來,顏兒興許會了解得多一些。”

賈氏半眯著眼打量她,似乎想從她的神情裏看出什麽,然而甄容神色溫雅柔順,謙謙坦蕩,雖然不曾有言語,卻自有一番令人信服的氣質。

賈氏若有所思的歎了口氣,揮手道:“走吧,將顏兒叫上,一起去看你父親。”

這邊心思各懷,而秀風院裏,甄榛已經令春雲隨便燉點東西送到清泉居去,聊表心意,她本人便不再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