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舊人歸來

也許是甄榛今日出風頭讓甄顏受到前所未有的刺激,甄顏在上場獻藝的時候,極盡高難度的挑戰自己,以期能豔驚四座,磨滅甄榛所帶給眾人的深刻印象。

事實上她確實做到了,甄顏自小就是個天賦極高的舞者,加上傾世美豔的絕色,上場沒多久便讓所有的目光凝注在她的身上。但不知是否是因為太過勉強自己,或者是因為甄榛踩的那一腳,她在最後關頭摔了個四腳朝天,淪為全場的笑柄。

這是她從未遭遇過的,以至於在很久以後,她還對這件事耿耿於懷,變本加厲的找甄榛麻煩,她沒想到的是,這麽做最終害了她自己。

回到府中,已經到了亥時。

才進院子,便有人提著燈籠守在門口,看樣子是在等她回來,待走近一看,原來是一個二十來歲的女子。夜裏的秋風更大了些,拂麵而來,隱約帶著一股清淡的桂香,絲絲沁人,被風吹得忽明忽暗的火光映照著女子的臉,落下忽閃不定的黑影,讓人看不清楚她的模樣。

但甄榛與秀秀還是一眼就認出了那是誰。

女子見到甄榛,連忙迎上前來,甚是歡喜:“小姐!”女子並不出彩的相貌因為這燦爛的笑容而熠熠生輝,有了幾分妖媚的感覺。

攏了攏披在身上的大氅,甄榛看著女子,微微笑了笑,“春雲,是你啊。”

春雲本來就是甄府的人,後來隨她去了南方,便一直過了六年,直到今日才回來。

說起來,春雲是甄府的老人了。

她們本來是準備一起回京的,不料啟程之前,春雲突然大病了一場,連塌也下不了,不知何時才能痊愈,她不敢耽誤甄榛的行程,沒辦法下隻得留下來養病,待病愈後才回京城。

隻是春雲並不知道,自己這場病,是被自己的主子故意做出來的。

但結果也不過是,晚了幾天而已。

甄榛心想著,卻沒問她為何回來得這麽快。

“奴婢回來的時候,府裏人說小姐進宮赴宴去了,奴婢等不及,隻好在這裏等小姐。”春雲似是十分開心,語調也是前所未有的輕鬆,大約是因為回到京城,不必再留守在那偏僻的南方吧。

“辛苦你了。”甄榛點了點頭,向院子裏走去。春雲與秀秀跟著走進去,直到這時,春雲才注意到秀秀。

秀秀素來與她不大親近,春雲仗著自己年長,隻當這是因為秀秀年紀小性子任性,於是主動打了聲招呼:“秀秀,多日不見,你可還好?”

“嗯。”秀秀不鹹不淡的應了一聲,快步跟緊甄榛。

春雲的笑容起了些波動,但終是沒說什麽,也快步跟了上去。

因為才長途跋涉回來,甄榛讓春雲早些休息,有什麽事待明日再說。春雲跟著她幾年,早已知曉她說什麽便是什麽的性子,便道了謝,先回了甄榛專門安排的屋子。

秀風院裏的仆人並不少,然而能進屋伺候的,卻隻有秀秀一人。待春雲回屋之後,秀秀一邊整理被子,一邊嘀咕:“小姐,她回來得可真快,我們這一路上也沒耽誤多少天,我還以為她要過一陣才回來呢,沒想到才幾天就來了。”

甄榛笑起來,“你想說什麽?”

秀秀鋪好被子,也不管什麽規矩,一屁股坐在那張紅檀雕花的床上,手裏有些無聊的扯著鮫綃上的流蘇,撇了撇嘴,“我沒什麽好說的,關鍵是她想做什麽。”

涼涼的眼風掃過來,她急忙收了手,隻聽自家小姐淡淡說道:“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她本來就是京城人,在南方陪著我這個不受寵的二小姐,委實沒有什麽前途可言,她又正值韶華,這麽多年倒也是難為她了,能回京城來自然是萬分樂意,回來快些也不足為奇。”

“倘若可以,我倒是願意留在南方,想做什麽做什麽,不像在這裏,連不想要的東西都不能拒絕。”今晚看到甄榛跪了那麽久,她幾乎心疼死。在外頭除了跪過師父,還沒見過能讓甄榛下跪的人。最難受的還是看到甄榛無力抗拒,隻能任由他人擺布,即便那個人是皇帝,可以擺布這個帝國的任何一個人。

其實甄榛可以擺脫這一切,可以不受這些苦,卻還是回來了。

終究是,意難平。

爭權奪勢她幾乎沒有經曆過,但並不代表她不懂。宣帝今晚一個又一個的舉動看似在抬高甄榛的地位,讓她更利於在甄府生存,看似在解決她的問題,但事實上,卻又將她推到了風口浪尖,稍有不慎,就會萬劫不複,摔得粉身碎骨。

那混蛋皇帝想做什麽?

她無能為力,無法阻止甄榛做的事,也無法左右事情的發展,唯一能做的就是保護好自己的小姐,讓她免受暗箭傷害。

秀秀突然有了一種前所未有的無力感,這種無力感讓她自厭。

“小姐,等你做完了事情,我們一起離開這裏好不好?我不喜歡這裏。”秀秀期盼的望著甄榛,甚至是有點哀求。她真的不想讓自己的小姐一生就埋葬在這些仇恨陰謀當中,外頭的世界要多精彩有多精彩,這裏雖是繁華,卻遮不住底下的汙垢。

甄榛明白她的心思,笑著點點頭,“好,隻要事情辦完,我們馬上就離開。”以後還有機會離開這裏嗎?她不知道。冥冥之中,似乎自有牽絆,讓她走不了,避不開,逃不掉,注定隻能祭奠了這一生。

窗外,寒星疏朗,朦朧的月光穿過屋前垂落的絲絛,斜射到地上,如霧如煙,如水如霜,落了一地的銀華。

一聲歎息卻為誰?

過了兩天,禮部擬定的請詔下來了,馮管家派人到秀風院來說,讓二小姐更衣肅容,速到大廳接旨。

甄榛打理好行裝,便帶著秀秀與春雲一起趕往大廳。

趕到大廳,甄府的主子們都已經到齊,待甄榛一走進去,便有幾道目光齊齊射過來,最為明顯的是甄顏,她還是個不大懂得掩飾情緒的嬌嬌女,所有的情緒都寫在臉上,宴上的那次失誤,想必又怪在了她的頭上。

甄榛微一哂笑,目光掃向站在甄仲秋身邊的賈氏,賈氏眼中的恨意轉瞬即逝,但還是被敏銳的甄榛捕捉到了。

甄容待字閨中,遲遲不嫁,她又豈會不明白賈氏的心思?那場中秋皇宴,宣帝暗指她日後乃貴極之人,幾乎是毀滅了賈氏的幻想,賈氏沒有理由不恨她。

那晚的事情一直壓在她的心頭,可是如此想著,忽然輕鬆了許多。

韓氏獲得禦賜的諡號,這對於甄府來說是個莫大的榮幸,作為女兒的甄榛是這件事情的最大獲益者,至少表麵上看起來是這樣。聖旨宣讀後,連那老太監都對甄榛有了幾分敬意。

最不樂意的,自然是賈氏。

然而賈氏便是這樣的人,無法逆轉的事情便不會再去做無謂的掙紮,而是順其自然,再從新情況上尋找可以下手的機會。

所以,當聖旨宣讀完畢,她竟半點不見鬱色,臉上的笑容溫和大方,端出的氣度十成十當得起丞相夫人這個身份,叫甄榛看了,也不由得生出幾分佩服,也難怪自己的母親會輸給這樣的人。

“雖說姐姐去得早,但是皇上禦賜了諡號,這也算是府裏的一件喜事,不如今晚一家人喜慶一下,也算是告慰姐姐的在天之靈。”

“我母親隻有一個親弟弟,並不曾再有其他姐妹,夫人請自重。”甄榛淡淡說,嘴角微微一哂,“倘若夫人也想要一個諡號,眼下可以早點爭取了,正如夫人所說,這禦賜的諡號確實不是每個人能得到的,早點爭取,可能會大一些。”

一番冷嘲熱諷說下來,賈氏的臉紅白相替,這小賤人竟然詛咒她短命!

“甄榛,你什麽意思?!咒我母親不成?!別以為你那死去的老娘得了個諡號就了不起了,你也就這點沾死人光的本事……”

“顏兒!”甄容連忙喝住甄顏,以防她又說出什麽忤逆的話出來,她轉過臉看著甄榛,歉意的笑了笑,“榛兒,你知道顏兒的性子,莫要與她計較。”

“姐!你是相府的嫡出大小姐!論嫡長,你都比她要有資格!怕她做什麽?!”甄顏不服氣的大叫。

甄榛冷眼看著,平靜得仿佛事不關己,任由她們說下去。

“夠了。”一直沒出聲的甄仲秋喝了一聲,還準備繼續辯駁的甄顏立時住了嘴,待那平靜得像古井般的目光一掃過來,她心裏打了個突,覺察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連忙躲到賈氏的身後,再也不敢吱聲。

“堂堂相府三小姐,像山野村婦粗鄙無狀,你除了嘴皮子厲害,還會做什麽?!”他的眼神裏寫滿不耐煩。

這種眼神讓甄顏無比害怕,眼裏很快就逼出了淚光,看得賈氏一陣心疼。她捏了捏小女兒的手,安慰她不要害怕,心裏又是一陣怨恨。

要不是那小賤人挑起的話頭,就不會有這些事,她一定是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