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兵來將擋

“老爺,是我沒管好顏兒,你要怪就怪我吧,你也知道顏兒就是個急性子,嘴上把不了門,說了也就說了,她心裏未必是這麽想的。”賈氏好聲好氣的哀求,將錯誤全攬到自己身上。

甄仲秋冷哼一聲,細長的眼眸中迸射出危險的光芒,“養不教父之過,你這也是在責怪我沒好好管教她不是?!”

賈氏臉色一白,急忙擺手道:“不不,我沒這個意思。”如果讓他管教顏兒,非得讓顏兒遍體鱗傷不可,沒有人比她更清楚,這個曾經冠蓋京華的男人,內心其實有多麽冷酷無情。

甄顏躲在一旁不敢說話,看著自己的母親如此乞憐,所有的怨恨一瞬間都轉移到了甄榛身上。

都是她的錯!要不是她,自己怎麽會被父親責罵?母親也不會讓父親生氣,都是她的錯!

“父親,你就別怪母親和顏兒了,顏兒任性,女兒回去會好好說她,保證不會再有下次!母親管著諾大個甄府也不容易,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再說我們一家人說話何必那麽見外?您教訓兩句也就好了,不要傷了感情。”

說話的是甄容,款款的語調,溫柔而緩和,還有點柔弱的韌性,那山眉水目間隱藏一絲哀愁,麵對這樣的神情,任是誰都生不起氣來。

甄榛眼波微動,嘴角勾起一抹若有似無的笑意,神情有些懶散,也不再說什麽,隻冷眼旁觀這一出戲。

聽到長女的勸解,甄仲秋的臉色果然緩和不少,賈氏趁機又向他細聲軟語的求了又求,沒一會兒,便徹底雨過天晴。

甄仲秋轉頭看著甄榛,語調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把秀風院的小廚房撤了,以後你到前廳來用飯。”

他用了命令的語氣,沒有任何商量的餘地。甄榛聽得出來,有些訝然父親為何會突然如此決定,難道是因為今日的聖旨?明顯他是不願意接受的。

有些驚訝的抬起頭,餘光瞥見失神的春雲,甄榛心頭一動,低頭應下:“是。”

此舉無疑是直接承認甄榛的地位,加上這一道聖旨,甄府裏除了甄仲秋這個一家之主,已經無人能壓過甄榛。賈氏的笑容有些維持不下去,但也知道這是甄仲秋給自己的警告,不要一而再再而三的觸及他的底線,否則後果會非常嚴重。

心思轉了轉,賈氏擺出一副慈母的模樣:“這樣再好不過,正如容兒所說的,一家人何必那麽見外?”她順勢擺出自己長女的好處,又接著道,“榛兒在外麵呆了幾年,隻怕功課落下了些許,如今難得皇上皇後如此看重,不如請幾個嬤嬤來給榛兒補補功課?我看榛兒也是個聰慧的孩子,想是很快就能趕上來,也算不負皇上與皇後的另眼相看,老爺意下如何?”

賈氏小心的問,這番話裏不管從哪個方麵看,都是為了甄榛著想,讓人沒有可以拒絕的理由,但是甄榛知道,賈氏絕對沒有這麽好心。隻怕真的請來了管教嬤嬤,她的日子會過得十分艱難。京城人素來自視甚高,是以最講究禮法,雖然皇城裏那位皇帝陛下是個例外,但倘若她奮起反抗管教自己的嬤嬤,讓那些名義上的老師有些許不滿,她的日子同樣不會好過。

又是一個一箭雙雕計。

隻不過,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甄榛行事由來有備無患,不讓賈氏如願是她最大的興趣之一,所以當賈氏說出這一番懇切的話,在賈氏略有得意的目光裏,她半點猶豫也沒有便一口拒絕:“不必了。”

不理會甄仲秋深沉的眼神,甄榛撇了撇嘴,語氣淡淡的,卻又透著幾分無所謂,“我的手受過傷,已經無法彈琴,更做不了女紅。”接著她將受傷的經過大致說了一遍。

元宵節,花燈會,熙熙攘攘的人群裏,她被人劃傷了手,推下冰冷的河水裏,連一點掙紮也不能。

那一次意外,差點令她的手廢掉,甚至死掉——

幸虧遇到了師父,不但救了她的命,醫好了她的手,更教了她自保的技藝。

同時,也讓她發覺了自己最親近的人,便是害自己的人。

隻是在述說的過程中,甄榛有意隱去了被人謀害的事實,同時也隱瞞了她在外拜師學藝的事情,而這件事,是連春雲也不知道的。

聽到她的話,春雲臉色變得蒼白,下意識的退了退,站在了秀秀的身後。秀秀心知肚明,冷冷的瞥了她一眼,卻沒說什麽。

“如果是要管教我德言儀容,這個也不必了,因為淑芳院的趙先生已經同意收我為學生,明日就可以去淑芳院上課。”她看著甄仲秋,“女兒本想與父親商量一下,隻是事情有些匆忙,女兒不想錯過機會,便自作主張了,不知父親意下如何?”

不止是賈氏與甄氏兩姐妹,連甄仲秋也有些震動。要論起京城最有名的女子先生,自然莫過於淑芳院的趙先生,京城裏不知有多少貴女想拜在趙先生門下,奈何趙先生要求嚴格,所收得學生,人品相貌必定是一等一的好,籠統算起來,趙先生所教過的學生不過二三十人。

甄榛這兩天不出門,但並不意味著什麽事都沒做,相反,她完成了兩件很重要的事情。其一便是讓趙先生收自己為學生,因為皇宴過後,她的身份水漲船高,這勢必也會讓更多人注意到她,尤其是那些用意不善的,會牟足了勁兒挑她的毛病,所以,她用了趙先生做擋箭牌。其二便是與皇後通了氣兒,皇後雖然沒說什麽,但已經明明白白的暗示,不要試圖去反悔皇上的決定,同時她能順利得到趙先生的認可,極大程度上也是因為皇後的舉薦。

甄仲秋點了點頭,表示這件事就按她的意思辦。

賈氏的如意算盤落空,免得不咬牙切齒,但她掩飾得極好,很快就抓住了甄榛話裏的關鍵,“榛兒能拜趙先生為師,自然是最好的,不過這是什麽時候的事兒?怎麽也不告訴我們一聲?府裏也好辦一個拜師宴,別虧待了趙先生。”

“昨天中午。”她特意點明了時間。

賈氏幾乎是下意識的瞥向秀秀身後的春雲,春雲被賈氏這一眼看得心慌,不由抓緊了衣袖,頭埋得死死的。

賈氏笑了笑,沒再說話,手裏的絲帕被緊緊拽著。甄榛看在眼裏,勾了勾嘴角,轉回看著甄仲秋,“父親,如果沒什麽事,女兒先回秀風院了。”

甄仲秋看了她一會兒,點點頭。

她盈盈施了個禮,從容淡定的轉過身而去,那姿態優雅悅目,自成大家氣派。玲瓏的身段漸漸走進一片明媚的陽光裏,有一種蒲葦之柔韌,又有一種磐石之堅定。

甄仲秋看著她遠去,眼中光影交錯,飛快的閃過一種複雜難言的情緒。

從大廳回到秀風院,這一路上,與來時一般,同樣遇到了許多下人。

宴會上的事情已經傳遍整個京城,甄榛被宣帝看重,可能成為太子妃的流言經過幾番加工,已經變成宣帝欽定甄府二小姐做太子妃,如此渡了層金,所有人看甄榛的眼光已經多了幾分敬畏,凡她所經之處,都遠遠的讓開一條道,生怕會衝撞了未來的太子妃。

甄榛這兩天沒出秀風院,所以沒人敢去打擾她,但是作為二小姐貼身婢女的秀秀與春雲,明顯水漲船高,阿諛奉承的人一下多起來,秀秀為此沒少抱怨。

看著越發謙卑的下人,秀秀是怎麽說來著的,“一群蒼蠅,無往不利,哪裏有好處就飛到哪裏。”

什麽爛比喻,說那些人是蒼蠅,豈不是在間接的說她是那啥。

相比之下,春雲倒是挺受用這種待遇。以前她進甄府便直接被派到了秀風院,那時候甄榛母親還在,但那也是她們最為艱難的一段日子。衣食用度雖然十分充裕富足,但是出了秀風院,甄榛這個二小姐都會被惡奴欺負,更何況她這個小小的新進婢女。

所以,當初她遠走南方的時候,春雲跟著她離去,雖然有些不大樂意,但是比起在甄府受盡欺壓,外麵沒有那麽多約束,主子又待她不錯,總歸要好一些。

春雲這人有點好吃懶做的小毛病,脾氣還有些急躁,但是對於才失去母親,又孤身遠走他鄉的甄榛來說,能陪伴在她身邊的人,無疑是她最親密的夥伴——甄榛曾經也是這麽想的。

眼下這樣被人奉承的日子是從未有過的,無怪乎春雲會樂在其中,兩天下來,臉色紅潤不少,整個人都光彩煥發,竟出落得越發明豔動人。

夜裏下了一場雨,鵝卵石鋪成的路上還殘留著些許濕潤,迎麵拂來的清風涼意絲絲滲人,路旁的草木似乎在一夜之間開始變黃枯萎,有了幾分肅殺之氣,不知不覺,秋天的氣氛一下濃起來。

從大廳走出來,春雲便一直低著頭不說話,有些心不在焉。

“春雲。”甄榛叫了她一聲,沒聽到回應,便停下來回頭看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