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幾孤風月

月色涼如水,繁星點若綴。涼風輕送,菊瓣飄香。林清一株株地看過去,十八株菊花在月色下一字排開,別是一番豔麗,不由得連連讚歎。

“好花好月知多少?弄月吟花有幾人?”有人吟道,林清忙回過頭去,看到一襲紫袍。

“是你啊!”林清回頭看了一眼,繼續賞花並不理會來人。

川北看到林清的反應輕吟道:“串玉一聲歌,占斷多情風調。清妙,清妙。留住飛雲多少。”

林清心內記恨著川北白日裏責難林安的事,不想理會他,便裝作沒有聽到,隻顧低頭賞花。

川北道:“林、清?”

林清猛地抬起頭,這麽多天以來第一次有人喊自己的名字,脫口道:“幹嘛?”話出口發覺不妥,忙低下了頭。

川北微笑道:“為何單單取‘清’字?”

林清皺了下眉,為何單單取一清字?這自己怎麽會知道,生命是父母給的,名字是父母定的,自己在這個事上並沒有發言權,偏頭想了想說道:“這個字好啊,沒有什麽原因。”

川北點頭道:“清水芙蓉、冰清玉潔、雅韻清音、林下風清,‘清’字除了你以外的確再無人能配得上。”

林清冷笑了一下心道,這馬屁有拍這麽露骨的嗎?這不是把好詞都羅列上了?隨即接口道:“你那些好詞我都配不上,我其實應該是清貧如洗、一清二白、兩袖清風、灶冷鍋清!”

川北先是一愣,隨即不自覺地失聲笑了出來,林清這才發覺僅就清字的位置來看,自己對的還算工整,但就現在自己作為林夕的身份來講,實在有些不妥,忙訕訕地笑了笑,心想著還是離開得好,忙向離兩人最遠的那株菊花走去。

“若我許你母儀天下,一世榮華,你可願嫁我做妻?”身後傳來一聲輕詢。

林清腳步一滯,詫異地回過頭去,脫口道:“我不願意。”

川北微微一笑,喃喃道:“早猜想到會是這種回答。”

林清低聲道:“知道了還問?”

川北昂首道:“我說過弱水三千任我取舍”語氣裏滿是驕矜自負,轉頭看向林清道:“但我不想勉強你。”眼睛定定地看著林清。林清覺得麵前之人實在讓人捉摸不透,有時驕矜冷漠有時狂妄自負,有時慵懶不屑有時又是暗藏機鋒,但此刻的眼神卻不同於以往任何一種,不知是月光的緣故還是自己會意錯了,今日的川北麵色竟有些柔和溫潤之意。林清忙晃了晃腦袋,低頭看向旁邊的那株菊花,兩朵並蒂菊花一白一碧,白色的是月湧江流,碧色的為綠柳垂蔭,兩朵都是名貴難得的品種,這樣不同品種卻是並蒂而開,真不知是怎麽培育出來的!林清暗自感歎,聽到耳邊一聲詢問:“你為什麽不願意?”

林清抬頭看到川北又恢複了平日驕矜自負的模樣,心裏有些看不慣,卻又不得不承認,他身上總能散發出一種懾人的氣勢,驕矜也好慵懶也罷,都能讓人在他麵前不由自主地臣服,也許這就是與生俱來的王者之氣吧。轉過身來,林清答道:“你既貴為皇太子,日後便會成為皇上,三宮六院佳麗三千,每個都如向陽花般圍著你轉,不缺少我這一個。但我不同,我若情定必是傾心,既是傾心,則要求對方也必定要傾心對我,中間容不得別人,否則就是背叛。”

川北微微怔了一下,說道:“我沒看錯,你果然與眾不同。”

林清笑道:“我就當成你是在誇我吧,不過,你也很與眾不同,我沒想到你是皇太子,也沒想到天底下居然會有這樣的皇太子。”話中滿是嘲諷之意,暗指初次見麵時,川北堂堂一個皇太子竟然使那等伎倆,騙自己說救命的丸藥是毒藥,害得自己好幾天都心神不寧寢食不安的,唯恐哪天錯說一句話便真的毒發身亡了。

川北看著林清眼中的怨恨惱怒之意,笑道:“你當時真是有趣,同烏雲說話時果真沒多說一句。”

林清白了川北一眼說道:“我當時以為那真的是毒藥呢,我敢多說話麽?”想了想又為自己辯解道:“那藥實在奇怪,當時我剛多說了一句,肚子裏麵果然就跟著火似的。”

川北聽後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出來,直笑得林清一臉的疑惑不解加尷尬窘迫。

看川北笑得實在張狂,林清有些看不下去,沒好氣地問道:“你笑什麽呢?有這麽好笑嗎?”

川北見林清隱有惱怒之色,強忍笑意道:“你是不是先前那一顆肚子有灼熱之感,第二次卻沒有?”

林清愣了一下,想起的確如此,當時川北身邊的那個陰風第一次給自己吃下那顆藥後,自己不信世界上會有這麽奇怪的藥,川北問自己肚子裏是否隱有灼感,話剛問完,自己肚子裏果然跟著火似的,但後來再吃下時就沒那種感覺了,忙點了點頭說道:“對啊對啊,就是這樣,為何這樣啊?”

川北微微凜神,收斂笑意,認真答道:“天王還魂丹藥效靈驗但藥力也猛烈,你第一次服下時是空腹饑腸,藥力直接作用到五髒六腑,自然會有灼感,而後來,你服藥之前曾吃過了東西,自然不會再有灼感了,其實在沙漠中已經給你服下過一顆丹藥了,隻是你不知道而已。”

“哦,原來是這樣啊!”林清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

川北見狀低頭淺笑,林清轉過頭來,看到川北笑容平靜真誠發自內心,麵色柔和平靜與常人無異,突然發覺,如果拋開皇太子的身份客觀而言,川北其實是一個很可愛的人,並且是一個可愛又俊俏好看的人,想到這也算一個重大發現時,不由得抿嘴暗笑。

“怎麽了?看什麽呢?”川北手不自覺地輕撫了一下自己的臉,動作竟有些不自然。

林清“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搖了搖頭說道:“沒什麽,就是突然發現你其實也挺像個人的。”

川北微皺眉道:“怎麽?我以前不像人嗎?”

林清忙笑道:“不是那個意思,以前總覺得你這人詭計多端高深莫測,又整日一副驕矜自負狂妄自大的模樣,讓人實在不敢恭維,但今天卻發現你原來也挺可愛的。”

川北收斂笑容,抬頭看向天上的那彎弦月幽幽道:“既為君王之身,就應擔起君王之責,萬人之上睥睨四方,一舉一動皆關乎江山國本,七情六欲本性自然怎可輕易示於人前呢?”神情落寞孤寂,語氣蒼涼無奈。

林清愣愣地看著川北,自古以來的帝王是最富權貴最高不可及的,卻也是最落寞孤寂冷血無情的,川北身為皇太子,看似尊貴無比,卻不知實際上是最可憐的,事事都由不得自己的選擇,不得不心思詭譎,不得不驕矜冷漠,不得不神秘莫測,不得不••••••為了皇位,為了萬裏江山,不得不戴著多種麵具活在人前,歎了口氣,有些可憐地看著川北。

川北轉過頭來,看到林清的眼神後,先是一驚,隨即疑惑繼而羞怒轉而冷冽淩厲,冷哼了一聲,下巴微揚,眯眼斜視著林清。林清不由得打了個寒噤,猛然意識到,川北是皇太子,是未來的皇上,他可以容忍自己的無禮不羈,卻不能忍受自己的可憐同情,皇權是至高無上的,是萬人膜拜的,它需要的是絕對的仰視,絕對的服從,而不是憐憫,一絲一毫的憐憫即意味著無邊無際的侮辱!林清忙別過眼神,恭謹道:“天不早了,請皇太子早些回去安歇吧!”

川北“嗯”了一聲徑自離去了。林清看著紫色的身影漸漸遠去,抬手擦了一把額頭上的冷汗,直到剛才才真正體會到什麽是皇權至上,什麽是君臣有別,什麽是伴君如伴虎。暗自舒了口氣,轉身走下台階,向山上走去。

待轉過一個儀門,林清抬頭卻看到林安正背對自己立在前麵的涼亭裏,一動不動,宛若雕塑。聽到響聲後轉過身來,輕聲道:“沒事了,走吧夕兒。”

林清愣愣地看著林安,隻覺地林安今日的臉色格外地蒼白,低頭走上前去問道:“你怎麽在這?你沒事吧?!”

林安微微一笑說道:“怕夕兒獨自回去害怕,便在這等夕兒了,好了,走吧!”

在這已經等了一會了?那剛才自己和川北的對話不也全聽到了?林清心裏有些忐忑,林安聽到自己的話後會不會懷疑自己這個妹妹的身份?會不會誤會自己?林清心亂如麻地向前走著,突然手指觸到一片冰冷,抬頭看到林安麵色依然蒼白,眼神卻是異樣堅定,林清的手被握地有些疼,但此刻卻不想抽開,而是反手將那隻冰涼的手緊緊握住。林安低下頭定定地看著林清,笑容綻放開來,純淨澄澈。

林清心裏暗暗舒了一口氣,隨著林安向前走去。花澗別苑並不招待客人,隻有少數的達官顯貴才有借居的地方。此時花會結束,眾人散盡,各處收拾妥當,一片安靜,仿佛白日的熱鬧鼎沸從未出現過。隻剩下廊簷亭台各處懸掛著燈籠,映照著參差錯落,繽紛豔麗的菊花。

走過曲水橋,轉過垂花門,繞過漱玉榭,林清抬頭看到前麵臥虹橋上背身靜立著一剪清影,若遺世梅花獨立虹橋。

林清扯了一下林安的手,林安顯然早已看到了橋上的人影,腳步微微頓了一下,隨即麵無異狀地牽著林清走了過去。

橋上的人聽到腳步聲轉過身來,手中握著一支紫玉短簫。林清看到蕭月影的眼神掠過林安緊緊牽著自己的手,忙想要抽出來,卻不曾想林安手上微微用力,忙抬頭,隻見林安低頭看向自己,微微笑了一下,眼神澄淨從容,笑容幹淨清和。林清忙笑著說道:“月姐姐好。”

蕭月影微微屈膝,微笑還禮。

林安笑著點頭示意,腳下並無停留之意。就在林安與蕭月影擦肩而過時,隻聽蕭月影低聲說道:“月影有一事不明,想要請教林公子,還望公子不吝賜教。”

林安腳步停下,輕聲道:“疾愈不才,不敢妄稱賜教,但有所知,定坦誠相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