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0 浮生夢

愛一個人,會卑微到塵埃裏,然後開出花朵。可是那種用卑微乞求而來的愛,就真的是愛嗎?塵埃的花朵永遠蒙上罪惡的光環,若愛隻是這般,綰意寧可斷情絕愛。

拚命的呼吸著這稀薄的空氣,那股窒息感讓她恍若飄蕩在天堂。纖細的五指曾經溫暖得握著她的手,十指緊扣的纏綿,一首動人的歌。

而如今這指就在眼前,隻需低下頭就可以清晰的看見,隻是不再是與她緊握纏綿,而是掐在她的脖頸上,恨不得要了她的命。恐懼襲上心頭,抬頭對上那雙妖邪的眼,那雙眼如今盛滿了煞人的怒氣,綰意瞪大眼睛,試圖在尋找什麽,可是的是那雙眼中根本沒有她蕭綰意!

“說,你把雲裳藏哪兒去了?”

聲聲質問敲擊著綰意脆弱的心靈,綰意突然覺得可笑,鳳雲裳一個死了的人,她怎麽會知道在哪兒?事實上,她也真的笑了出來,笑自己的癡,笑自己的傻,笑自己明明知道自己不過是她手中的一個棋子,可是卻還是想奮不顧身的愛一場。

“你笑什麽!”流雲祈羽怒吼著,此時的他神色空茫,恍若失了靈魂的傀儡,手上的動作不自覺的鬆了下來。

綰意笑的眼淚都出來了,那淒涼而絕望的笑意紮在每一個人的心口,她突然眼神銳利的看著一臉茫然的流雲祈羽,像是受傷的野獸嘶吼道:“流雲祈羽,我蕭綰意對你來說,到底是什麽,到底是什麽!”

到底是什麽?是什麽?

那聲聲質問像是回旋的音符一遍遍在流雲祈羽的腦海中回響著,他愣愣的看著自己的手,細膩的脖頸上一道道深入皮肉的掐痕生生的刺痛了他的眼,朝上望去,那一張梨花帶雨,眼角淚灑,滿臉哀戚的女子憤怒得就像一隻野獅,倔強而高傲的看著他。

他驚恐得朝後退去,有些不可置信的看著自己的傑作。

“告訴我,你要什麽嗎?”綰意突然像是泄氣的母雞,失去了所有的戰鬥能力,頹然的匍匐在地麵上,不再看那讓人心疼的眼神。

他要什麽?他要母妃在他身邊,他要雲裳圍著他喊祈哥哥,他要不再孤單一個人麵對冷漠的世界……

“我的心還是我的命!”綰意一下子變得冷靜了,這一世的苦,那一世的悲,到頭來,她要的不過是一個懂她知她憐她愛她的人,她曾經悄悄的奢望流雲祈羽是那個人,自從那險灘下的驚鴻一瞥,他給了她生的希望,他給了她愛的力量。

流雲祈羽遲疑了,一時間到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沉默在兩人當中流轉,他們的世界太過悲傷,連一旁的流雲意軒都忍不住別過臉。

綰意搖搖晃晃的從地上爬了起來,右腿的劇痛從膝蓋處傳來,那是骨骼破碎,刺入血肉裏麵的痛苦,每一下都紮得她痛徹心扉,可是她還是倔強的想要站起,因為匍匐在地上的姿態,讓她覺得自己很是卑微。

“我有一顆心,埋植空落落的心房,懷揣著希望,等待夢想。

我有一顆心,跳動在寂寞的心房,愚見一個人,真心向往。

我有一顆心,我將它捧在手掌,麵前的你,可願為它尋一個港灣……”

一字一句帶著深深血淚,綰意將她一顆炙熱的真心,捧在流雲祈羽麵前,如同等待著判決一般,一念天堂,一念地獄,她的地獄天堂由他決定!

時間在靜默中流轉,鳳紅鸞一臉擔憂得看著眼前高深莫測的男人,想要上前阻止些什麽,卻被一旁的流雲意軒死死拉住,並投以一記警告的眼神。鳳紅鸞狠狠的瞪了一眼流雲意軒,殺意驟現,隻要有這個人在的一天,她就一天得不到她想要的。

綰意定定得看著他,從天荒看到地老,看著他臉上驟然綻放的一朵紅梅,笑意嫣然,說出來的話卻讓綰意覺得在十八層地獄裏麵的油鍋滾過一圈。

他說:“你的心,本王要之何用?”

他說:“你的命,本王亦不回取!”

他說:“……本王會遵守約定,娶你為妻……”

他還說:“本王要用你的身體留住本王今生最愛的人!”

他還說了什麽呢?綰意不記得了,隻知道渾渾噩噩間恍如靈魂出竅一般,茫然的望著空無一物的地麵,她仿佛在那上麵看到自己那顆被狠狠丟棄,支離破碎的心。原來,即使再卑微,依舊開不出愛情的花朵……

自那日回到公主府,渾渾噩噩的,一直過了大半個月。看著腳上包裹得一層又一層的紗布,綰意突然想起,那日她拖著一道道血痕,拒絕流雲意軒的攙扶,卑微而倔強的從祈王府走了出來。麵對那一眾看好戲的百姓,一身狼狽的她再也沒有什麽心思理會。

灰白的街道上,汩汩鮮血流淌著,綰意有時候會想,那是血流不止,直接死了好了。終究沒能拖著那殘軀回到一牆之隔的公主府。

再次想來的時候,是被一陣痛入骨髓的感覺給折磨想。睜開眼,對上李大張淵一臉擔憂的神情,李大直嚷著要把這事通知南攻城,卻被綰意阻止了,一來,遠水解不了近渴,二來,她不想欠他太多了。

而張淵隻是默默無語的站在一旁,看到她醒來,她明顯看到他眼中鬆了一口氣的眼神,然後轉身吩咐廚房,準備吃食去了,順便拉走了李大。

整個聽風樓內,隻剩下躺在床上半死不活的她,還有一臉漠然,眼睛卻紅腫得像個櫻桃似的秋心。那一刻,她的心是溫暖的,因著有人關心她而溫暖。

這段時間她幾乎成了殘廢,整日躺在床上,吃飯喝水什麽都得讓別人幫忙。她倒也沒什麽不方便,反正就算讓她好腿好腳,她也不想出去,她寧願在屋子裏發黴,想著也許這樣就能粉飾太平,將那日所見所聞都拋諸腦後。

可是這世上的事兒總是透漏著一絲宿命的味道,仿佛一切都是安排好的,無論你怎麽掙紮,怎麽逃避,該來的總是會來的。尤其是午夜夢回時分,那日的事兒總是會在她眼中盤旋。

從最初的憤怒,到現在的麻木,原來時間真的是治療傷口的靈藥,他說他不要她的心,他也不要她的命,他要用她的身體留住她最愛的人,他還說要娶她為妻。她知道他說到做到,所以她一直在等待著那天的到來。她深知這些悠閑的日子仿佛是跟上天偷來的,早晚有一天還是要連本帶利的還回去。

這幾天,她腿上的傷好的差不多,繃帶已經被解了下來,雪白的大腿上露出了一道長長的疤痕,那疤痕很深,連自己看起來都很覺得猙獰,何況秋心他們。

給她看病的大夫說:“好好的一條腿,偏生留下這麽一條疤,倒這是可惜了!”

綰意回給他的隻是淡然一笑,可惜嗎?她倒不覺得,隻是每次看到它都會想起那日的痛,心中隱隱希望自己痛著痛著,心中的傷口也能結痂,可是這不過是一場虛妄。

前些日子,無意間聽到李大張淵兩人在爭吵,隱約中聽到什麽棲鳳流雲,南攻城什麽的,綰意知道自己的逍遙日子沒有了。

這日吃過午飯,她特意遣退了所有人,留下了秋心,也不拐彎抹角,直接問:“說吧,那人有什麽指示!”

秋心一愣,隨後倒也沒什麽驚訝,隻覺著眼前的女子自那日回來之後,更加的淡漠了,有時候坐在那兒就能過一整天,要說她受了委屈,有什麽想不開的話,然而她該吃吃,該喝喝,絲毫沒有輕生的念頭,可是她就是感覺到她變了,變得沒有一絲人氣了。

“你這幾日心神一直不定的,有什麽話就說吧!”綰意見她如此,也不開口催促,撐著桌子,站了起來,俗話說傷筋動骨一百天,因為有那些個宮廷良藥,江湖秘藥的,不過半月,她的傷口就好的差不多,可是畢竟日頭尚淺,骨頭還沒有長好,所以行動上還是需要人攙扶著。

秋心見她起來,連忙過來扶著她。

“去窗口吧,好些日子沒曬過太陽了!”

秋心不語,默默得扶著她坐在窗邊的美人榻上。

綰意看著這張暗紅色的美人榻想著昔日流雲祈羽在這榻上安然入睡的畫麵,一瞬間,恍如隔世,心口不自覺的抽痛了一下。

“是不是心口又痛了?”秋心見她皺緊眉頭,擔憂的問道。

綰意拂了拂手,深吸一口氣,待心口的痛意漸退,這才開口道:“沒事沒事,老毛病了!”

秋心頓時有些濕了眼眶,自從那日回來,不僅斷了一條腿,還染上了這心口痛的毛病。

“真的沒事!”綰意歎息,她這一次的傷雖說徹底將她心底那顆愛的火苗給撲了,但是也許是因禍得福,至少讓她知道這世上還有人是真的待她的。

“公主!”秋心諾諾得喊著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秋心,有些事兒過去了就讓她過去吧,我都能放下,你還有什麽放不下的呢?”綰意溫柔的拂去她眼角的淚水,也許連她自己都沒發現,她的秋心越來越能哭了,以前那個冷若冰霜謹言慎行的秋心好像從她受傷開始便消失了。

她知道她在心疼她,因為她的腿可能一輩子都好不了,還記得那日迷迷糊糊間,聽到大夫說的話。

“公主的傷本不是什麽大傷,隻要及時醫治,不出一月便可以痊愈。隻是……”大夫似乎很是為難。

“大夫有什麽話,您就直說吧!我家公主的腿到底怎麽樣!”

“公主的傷托得太久,並且受傷之後,強行用力,再加上失血過多,就算醫好了,這條腿也是廢了。更重要的是公主求生的意誌薄弱,老夫雖能醫得了她腿上的傷,卻救不了她心上的傷。”

恍惚間,她似乎聽到那蒼老的聲音吐出得那一陣綿長的歎息,還有秋心那隱忍不住的哭泣。心中隻覺一陣淒涼,沒想到賠了一顆心不算,還斷了一條腿,這世界上有誰失戀比她還慘。之後的日子,她也曾幸災樂禍的想著,流雲祈羽若是知道了他這條腿廢了,該是怎樣的表情,畢竟他不是要用這具身體留住她心愛的人嗎?

“公主,秋心知道您心中苦,您若是苦的話,就哭出來,秋心陪著您!”你能想象一向跟木頭一般無悲無喜的秋心突然像個孩子一般嚎啕大哭的模樣嗎?綰意有些捂額歎息,誰能把那個悲喜不漏的秋心還給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