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回 敏感話題

下午那會兒,繡夫人把磬兒叫到屋裏,拿出了自己的一套被褥交給磬兒,皆是緞麵繡花被,磬兒感激地不知說什麽好。繡夫人讓磬兒趁天亮路好走的時候,將被褥送回家去再來上工。磬兒回家將床鋪好,撫摸著這樣的繡床,磬兒十分開心。

晚上,磬兒在繡織紡洗了澡,頭發半濕著披散在肩頭,想著三更半夜裏應當沒人在意自己,便壯壯膽子,告別了小月準備回家。

“疏香啊…”

聽到身後有人叫自己,磬兒回頭,是繡夫人剛巧出門。她站在門邊,借著清冷的月光,就這麽靜靜地望著自己。許是太凝神了,磬兒走到繡夫人麵前,喚了幾聲,可她的眼神一瞬不離磬兒的麵容。

“繡夫人,您這是怎麽了?”磬兒扶住繡夫人有些暈眩的身子。

繡夫人回神,望著磬兒,淡淡地笑,可是這笑,磬兒看著甚是淒涼:“疏香啊…你是誰…你從哪裏來…”這話更像是自言自語,尤如冥音,磬兒總覺得好像是從很遠很遠的地方飄來的聲音。

“繡夫人,您生病了麽?我去請大夫…”磬兒擔心地望著繡夫人滿眼的晶瑩,轉身要去請大夫來,卻被繡夫人一把拉住。甚是有力,磬兒有一瞬間覺著這是雙會武功的手。

“我沒事,你不用去了…疏香,晚上回去小心一些…這幾日你太拚命了,這一單喜服的工期,時間還多著呢,別累壞了身子。”繡夫人幫磬兒理順長發,溫柔地說。

磬兒微微欠身:“是,繡夫人。疏香謹記繡夫人教誨,那疏香先告辭了…”總是覺著哪裏怪怪的,磬兒有些尷尬地想要離開。

繡夫人微笑著目送磬兒離去,眼神中流露出異樣的神采,口中顫顫地默念:“主子…”月光下,這身形異常的淒涼。

一路上,磬兒滿心的疑惑,繡夫人那樣的神情,讓磬兒覺著害怕。路過一家糕點房,商販新出爐的蒸糕八裏飄香。磬兒嗅著好聞,一想到家裏還有個總是叫嚷著很餓的寄生蟲,磬兒無奈地撇撇嘴。走到鋪子前,指指蒸鍋裏冒著熱氣的糕點:“老板,給我半斤糕點。”

捧著熱乎乎的糕點包,磬兒淡淡一笑。開了院門,卻沒有看見屋子裏麵的光,想來季默言還沒有回來。磬兒掏出鑰匙剛打開廳堂的門,就被一隻手猛的拉了進去。速度極快,磬兒抬臂反擊,卻被那人雙手捉住,死死按在牆上,那一包糕點“啪”的一聲跌在地上。

屋裏漆黑一片,磬兒僅僅能感覺到那人的呼吸就在自己的頭頂。他的雙手按住自己的手腕,力氣很大、他的溫度火熱。

“是誰?若是打劫,你找錯人家了…”磬兒盡量讓自己看起來平靜些。

頭頂響起一聲怪笑,隨之是厚重而低沉的聲音:“誰說我是來劫財的,美人兒…”那人低低地將臉湊到磬兒的耳畔,鼻息溫熱地來回在磬兒麵上遊走,磬兒厭惡地撇過臉去。

這聲音,磬兒聽出明顯是捏著嗓子憋出來的,眼珠一轉,一腳狠狠地踏在那人的腳麵上。隨著一聲慘叫,磬兒很輕鬆地掙脫那人的鉗製,一個邁步甩開那人的禁錮。摸索著八仙桌上的燭台,取出火舌子,隻聽“噌”的一聲,屋子頓時亮堂起來。磬兒悠然地坐在凳子上兀自倒水喝。

牆腳處,季默言捂著自己的腳,憎惡地起身一瘸一拐走到另一把凳子上坐著:“喂,你這丫頭,下手這麽重…”

磬兒端著茶杯,冷笑一聲:“不是手…是下腳很重!”

季默言皺眉,一把搶過磬兒手中的茶壺,握著個杯子給自己倒水,氣呼呼地嘮叨著:“從認識你開始,這是我挨你踹的第二腳了。”

磬兒瞪他一眼,懶得跟他磨蹭,悠悠地問。“你在家,幹嘛不點燈…”

“我也剛回來,屋裏這麽黑,我哪知道燭台放在哪兒…再說,平時這些事情都是你們這些婢女來做的,我哪有這習慣!”季默言話中滿是火藥的氣味。

“是,您是大少爺,還是回您的別院去吧…我這兒廟小,供不起你這樣的大佛!還是回去讓你家婢女們好生伺候著吧…”

季默言大掌一揮,抓住磬兒握著杯子即將送到嘴邊的手,杯中的茶水激起一個漩渦,晃了幾晃。季默言凝視著磬兒的雙眼,笑得妖嬈:“我偏要磬兒你伺候我!我說過麽?磬兒這樣長發披肩的樣子煞是好看…”

磬兒才不理他那一套,一手揮開季默言的鉗製,甚是嚴肅地說:“季大少爺,我現在是自由身,不是任何人的婢女,這裏是我家。還有,以後請叫我疏香!”

“疏香?”季默言思索,卻是嘲弄一般地說:“冷豔疏香寂寞濱,欲持何物向時人。疏香,不會是出自這一句吧?疏香,梅花!”季默言恍然大悟,慕容信羽遷怒於梅花林,拔得寸草不生;磬兒取名疏香,是回味,還是難舍難分…

磬兒淡笑不語,思緒卻是飄得深遠。磬徳軒的梅花林現在已成了香雪海吧…在磬兒的記憶中,每年的這個時候,梅花讓整個園子都豔麗異常。季默言最厭煩看見磬兒總是在他麵前這般回味的神情,好像心中滿滿的,再也容不下任何東西。

“告訴你一件大事,要聽麽?”季默言故作神秘地說,時刻關注著磬兒麵上的變化。可惜磬兒依然冷若冰霜。

“你原來的主子…要成婚了!”季默言依然沒有看見磬兒麵上有什麽反應,難道她早就知道了?

“那女人你也見過…今天晌午!”

磬兒挑眉回望:“哦?是她…”磬兒想起在季府商號見到的那個女子,無論是麵容神情,還是身姿氣勢,皆是讓磬兒眼前一亮的感覺。那女子臨別時說“還會再見”,當時磬兒亦是這種感覺,甚是微妙!

季默言笑,總算還有那麽一點消息是能夠讓磬兒凝神的…

“怎麽樣?心裏什麽感覺…”季默言湊到磬兒麵前,問的甚是詭異,好似在等著看人家出糗。磬兒厭惡地推開他,其實慕容信羽要成婚的消息,晌午見到小月的時候,她就已經說過了。這是沒想到是那個女子,如此看來,兩人還真是般配啊…倘若哥哥能和那樣的女子成婚,也是一段佳話啊!

“很好,很般配啊!那女子清麗脫俗、瑰姿豔逸,一看便是個聰慧婉約的女子。大少爺和她甚是般配!”磬兒答得甚是誠懇,起身回望季默言,給他一記肯定的眼神,轉身進了內室。

“嗬,看來是真的不喜歡啊…對於不上心的人的婚事當然不在乎嘍…倘若,那個人是蕭嶢呢…”季默言自言自語道,起身跟著磬兒進裏屋。

磬兒正蹲在箱子前麵取自己換洗的衣物,見季默言陰魂不散地立在門框前,撇撇嘴:“季大公子沒有其他事情做麽?整天跟著我做什麽…”

“季某正打算就寢,而你卻是在我的房間,居然這樣質問我啊…”季默言反唇相譏,一步步走到床沿,輕輕一躍、卻是重重地扒在床上。季默言忘了,這床上的褥子可不像府裏的那般鬆軟厚實。可是這小床實在太舊了,被他這麽使力一晃,“吱吱呀呀”叫得甚是淒慘。季默言也是嚇了一跳,僵硬地坐在床上半天沒敢再動彈。

磬兒冷笑,抱起衣服起身:“這張床不比您府裏的瓊羅帳,還請季大公子小心些使用,否則今晚您就要睡地麵了…疏香不打擾公子休息,告辭。”

磬兒轉身出門去,空留季默言一人僵硬地坐在床上,因為稍稍動一下,這床就咯吱咯吱地一陣響。季默言悔得腸子都青了,當初真該試一試這床再決定睡哪裏的。現在倒好,這樣咯吱亂叫的床,這一夜可怎麽睡得著啊…

磬兒靜靜地躺在緞麵被褥裏,安靜的夜讓磬兒聽得很清楚。裏屋季默言每每翻一次身,都是一陣咯吱吱的響。後來,許是他實在受不了了,大力地搖晃著床鋪,好似非讓它散架了不可。磬兒躲在被子裏偷笑,笑得甚是開懷。

實在無法忍受了,季默言起身下床,走到梳妝台前摸索著點上蠟燭。坐在凳子上,季默言甚是鬱悶地盯著床看。不知過了多久,季默言已經連連打了幾個哈欠,可是這樣的床可怎麽睡啊…季默言急得抓耳撓腮,眼神不經意落在梳妝台的小抽屜上。

抽屜關得很嚴實,跟所有的抽屜一樣沒有任何特別的異樣。隻是一想到這裏麵放著磬兒的東西,就鬼迷心竅地總想要看一看裏麵到底裝著些什麽。小心翼翼地打開,裏麵靜靜地放著幾盒胭脂水粉,就在這些瓶瓶罐罐的下麵,靜靜地躺著一塊白色的絹帕。

季默言拿起來,是上好的緞麵手帕。疊得工工整整,可見磬兒有多愛護它。上麵細密的繡著墨竹,挺拔神韻,可是離遠了一看,季默言不經皺眉。那繡著的一片墨竹,赫然顯示出一個“蕭”字。磬兒,不要每回都讓自己看見你這小小的、卻裝得滿滿的女子的心意…

季默言有些莫名的氣憤,打定了主意,季默言躡手躡腳來到磬兒的衣箱前。小心翼翼地打開,赫然顯在眼前的是高高地一摞信函,季默言知道這是蕭嶢的。季默言厭煩地不去看它們,向下翻看著。有兩張宣紙,季默言輕輕地打開。

其中的一張是磬兒的畫像,這畫甚是逼真傳神。季默言知道是慕容信羽的手筆,因為這次尋找磬兒的時候,慕容信羽沒日沒夜地畫了好多一模一樣的畫像。另一幅一定就是慕容信羽口中的梅花圖,上麵有四句題詩。

“素娥惟與月,青女不饒霜。

贈遠虛盈手,傷離適斷腸。”

這頭兩句用筆精到、枯濕濃淡,盡得其妙,一看便知是出自男子之手;而後者,溫婷婉轉,給人以靜美之感,果然是字如其人。隻是這詩題得甚是淒涼,就像慕容信羽今日所說一樣,磬兒補充的後兩句詩,就是在決定離去的前一天而寫,真是甚為淒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