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回 袁家四小姐的喜服

清晨,阿婆的公雞方叫了一聲,磬兒便起身了。打水洗漱完畢,卻是站在裏屋門前,甚為猶豫。進,還是不進?男女終是有別,就算他不在乎,可是總不能真得失了禮儀吧…然而,這家裏唯一的一麵鏡子就在裏屋,不進去的話,自己連梳子都沒有。

徘徊了許久,磬兒終於還是躡手躡腳地進去了。遠遠看見季默言側身麵朝外,睡得很安詳。磬兒淺笑,想必是昨夜和這吱吱歪歪的床折騰了一宿,今兒早上實在扛不住才睡下了吧。

磬兒盡量不發出一點聲音,小心地坐在凳子上,拿起梳子,一下一下地對著鏡子理順長長的柔發。可是,總覺著背後有一雙炙熱的眼,磬兒不由得怯怯地回頭望,床榻上季默言側身麵朝著自己這邊,睡得甚是香甜。磬兒淡淡搖頭,自己真是多慮了。用粗布方巾將長發仔細包好,磬兒起身出門去了。

季默言靜靜的躺著,眼睛微微睜開,方才磬兒梳妝的背影就這麽一直在季默言的注視之下。望著窗外並沒有大亮的天色,季默言暗自歎息:“就讓我這樣默默地注視著你吧,哪怕隻是背影…我沒有辦法娶你為妻,就這樣讓我享受這幾日的民間夫妻的生活吧…回到北琰國後,我也不確定是否真的能夠忘得了你…”

到了繡織紡,磬兒剛在繡房坐下,小月抱著各種顏色的絹帕走進來,看見磬兒坐在那裏,喜滋滋地走過去:“疏香姐,方才繡夫人還在找你呢,讓你去前院兒鋪子一趟。”

“有沒有是說什麽事啊?”磬兒起身。

“好像來了個訂貨的女人,四十來歲的樣子,看繡夫人的意思,好像是要你出外活兒…”小月神神秘秘地湊近磬兒:“聽說府裏的夫人、小姐若是高興了,還會打賞錢呢…”

磬兒笑笑,卻無意中回眸看見其他繡娘們不懈的目光,心中又是一陣說不出的苦悶。謝過小月之後,磬兒徑直去了前院兒櫃台。果然,偏室客廳裏一個暗紅色衣裝的婦人正跟繡夫人聊著什麽。見磬兒過來,兩人皆是笑顏相望。

磬兒走到桌前,微微頷首欠身:“繡夫人安好,夫人安好…”

繡夫人和那婦人相視一望,婦人微微點頭,笑曰:“恩,很好,這丫頭禮數周全…既然繡夫人選中她,想必她的繡活也是上品吧…就讓這丫頭跟我走吧…”磬兒一臉茫然地望向繡夫人,這是要我去哪啊…

繡夫人含笑起身走到磬兒麵前,拉住磬兒的雙手淡淡地說:“這位夫人是袁府四小姐的奶娘,請咱繡織紡為袁小姐做喜服,這樣的大單子以前都是我親自做,隻是今兒我身子不適,疏香你就隨夫人去一趟吧…”

袁府四小姐,不正是昨個在季府商號見著的那位小姐麽…喜服?看來那些傳言是真的了…袁小姐即將成為自己的嫂嫂,磬兒淡笑,能為哥哥的婚事盡自己的一份力,真好。

繡夫人看著疑惑:“疏香,笑什麽呢?”

磬兒回神,淡淡地回話:“這喜慶之事,疏香樂意做的。”繡夫人眉眼皆是喜色,目送磬兒提著尺線筐隨婦人走遠。

“丫頭,你叫什麽名字?”婦人淡淡一問。

“回夫人話,民女叫疏香。”磬兒一邊緊緊跟在婦人身後,一邊低頭回話。

“恩,疏香,一會兒進了袁府,可不許東張西望,注意你的言行舉止,切不要做什麽越舉之事。在府裏,叫我李嬸就好。”婦人一臉的嚴肅,仔仔細細吩咐著。

“是,李嬸放心,疏香謹記於心。”磬兒如此答,卻突然想起一件事來。昨個,季默言介紹自己的時候,說的可是他的貼身婢女…今兒若是讓袁小姐認出自己來,這可如何是好…真是個壞事的主兒!

進了袁府的側門,又繞過了幾條回廊,終於在一個廳堂前麵站定。婦人壓低了聲音說:“疏香在這裏稍等一下,我進去通報一聲,別亂走動。”磬兒微微欠身應下。

婦人進屋去了,磬兒抬眼稍稍瞥了一眼園中風景,果然是兵部總司的府邸,奢華自然是免不了的。園中的幾棵梅花樹開得爭奇鬥豔,磬兒心中甚是懷念磬徳軒的梅花林。不知小月她們有沒有采下那芬芳的梅花釀酒,記得哥哥是最喜好那自家釀的梅花酒的…

“疏香,跟我進來吧。”李嬸輕喚一聲,磬兒微微欠身跟著跨進門去。堂前坐著一襲粉紅長裙的女子,就如窗外那些正豔的梅花般耀眼卻不嬌媚,袖口走著細細密密的針腳,隱隱約約可見點點碎花。銀絲勾線、底襯薄紗,在這毫無生氣的冬季,這樣輕盈的裝扮不但光彩照人,而且塗增了幾分活潑之感,甚是可人。

“給四小姐請安。”磬兒始終不敢抬頭,隻是微微欠身,盡量避開袁小姐的視線。同時磬兒也很清楚,自己的一身裝扮一定躲不過去的。

“把頭抬起來…”

袁小姐的話音剛落,磬兒的心怦怦直跳,可是又不能不照做,磬兒抱著必死的心態緩緩抬頭。正對上坐在堂前的袁夢汐靈動的雙眼,隻見她挑眉一笑,而後走到磬兒身前。

“看你這一身打扮就知道是你了…我們昨個見過麵,還記得吧?”袁夢汐緊緊盯著磬兒看。

“是,疏香記得。隻是當時不知是袁小姐,疏香給您賠禮了…”磬兒不知道她接下來會談起什麽,隻得一一應付著。

“我記得,昨個那個公子不是說,你是他的貼身婢女麽?”袁夢汐悠悠地問,心中甚是疑惑這女人怎會在繡織紡做了繡娘。

磬兒擔心了一路的問題,最終還是到了必須去麵對的時候。磬兒微微欠身:“回袁小姐的話,疏香原先是季公子的婢女,主子是商人,因為商號的事情,便派疏香到繡織紡學藝了。”磬兒不由得一身的冷汗,這個理由太牽強了,磬兒心裏很清楚。隻是這一路上,磬兒想破了頭就隻能想到這個既不會被揭穿,又還說得過去的幌子。

過了良久,袁夢汐悠悠地問:“商人?慕容府竟然還有商人朋友啊…我還以為像他那樣的將軍之子定是個心高氣傲的稟性,沒想到竟也會去結交市井商人…”磬兒一愣,還以為袁小姐一直在思考自己話裏的漏洞,沒想到她竟衍伸到慕容信羽的身上。看來,這個袁小姐對哥哥的印象還是挺不錯的。

“小姐,咱還是先量身吧…待會,夫人要過來了。”李嬸站在一邊,甚是溫和地說。得到小姐點頭應許,磬兒隨袁小姐進了內室,將筐中的布尺取出來,走到袁小姐身前,小心地測量著,仔細記下數據。

“娘親說,今日這是要為我做喜服,可我並不想做這麽早的…”磬兒正測量著腰圍,就聽見袁小姐兀自說著,好像心中有什麽事情一般。

知道她是在跟自己說話,磬兒想了想,淡淡答話:“喜服就要在定親的時候,開始準備的。時間充裕,才能繡出好活兒啊。”

“一切都尚有變數,何必這麽著急著把自己推出去…”袁夢汐暗暗歎息,撇撇嘴說:“更何況那人還有心上人了…今日見你甚是有緣,不怕跟你說,第一次見麵的時候,那個慕容信羽把我誤以為是另一個女人,那天我便知道他心裏已經有人了…”磬兒聽得心驚膽戰,半天沒敢插話。

袁夢汐兀自說著:“疏香,你家主子既然和慕容信羽是摯友,而你又是常伴左右的貼身婢女,那麽,你是否見過那個女子呢?”

磬兒的心都提到嗓子眼兒了,還好,還好袁小姐並不知道事實。磬兒穩穩心神,裝作亦是很疑惑般搖搖頭:“疏香並未見過,也從沒有聽說過。或者那女子隻是慕容公子的妹妹罷了…許是袁小姐多慮了吧…”

“是麽?”磬兒明顯感覺到袁夢汐麵上細微的變化,更加確定了自己的想法。靜靜地測量,聽著袁小姐悠悠地問:“你能跟我說說他的事麽?”

磬兒微微一笑,一邊收拾著布尺,一邊緩緩答話:“疏香見慕容公子的次數並不太多,但能夠感覺的出來,慕容公子是個有情有義的人。他對待下人都很和善,重孝道、剛毅豪爽,總之,是最合適的新郎人選。疏香鬥膽,但絕不是謬言,疏香覺著小姐和慕容公子甚是般配。”

袁夢汐低眉淺笑,盡顯閨中女子的嬌羞之色,悠悠地說:“是麽…”而後,兀自坐到八仙桌前,若有所思地說:“那日見他,我就有種不一般的感覺。我和慕容府的婚事,早在去年就已經談及過了…隻是我當時年幼不懂事,這婚事就這麽錯過去了…看來,真是姻緣天注定啊…”

磬兒一愣,細細回想,突然眼前豁然開朗。去年,曾聽聞兵部總司有意與慕容府結親,可是後來因傳聞沸沸揚揚,說是那家小姐太嬌慣、做事輕率,慕容老夫人就借老將軍不在府裏,自己一個婦道人家做不了主,一直沒有表態。

磬兒瞪大了雙眼,眼前這個個性十足的女子,根本不似市井傳聞那樣的不堪,不但溫文爾雅,還有著一種獨特的氣質。磬兒最不喜那些一味認命的閨中小姐,覺著那樣等待別人安排自己命運的人甚是悲哀。

“疏香,不知為何,覺著你的眼神和氣質,跟其他女子不同…今日跟你說了很多,皆是我的心裏話…能夠有人聽我說這些,感覺真好…”袁夢汐微笑著說,眼神中滿是堅定之色。

磬兒笑著凝望袁小姐,“疏香能夠認識袁小姐,是疏香的榮幸。疏香願意聽小姐說這些閨房心事,任何時候疏香都願意為小姐排憂解難。”

“恩,以後我們會經常見麵的吧…希望那個女子就像你說的那樣,是我多心了吧…”

一聽這話,磬兒的笑容有些僵硬,卻隻能盡力裝出一副沒事的樣子。微微欠身告辭了,李嬸打了賞錢,帶磬兒出了府邸側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