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回 布莊小繡娘（三）
聽到磬兒決定住下，老夫人一手撐著石桌子，顫顫巍巍的站起來，走到磬兒麵前說：“姑娘，這房子我沒有權力賣給你，你就先住著吧。等這家主人回來的時候，你再跟他商量看是否能賣給你…這房子啊，他們家住了半輩子，走得時候還特別交代說，幫著好生照看著。”
磬兒感激地對老婦人微微頷首：“多謝，隻是這租金怎麽算呢？”
老婦人清清嗓子說：“我看你一個姑娘家的，就不問你多要了，你就每月給我二十錢吧。我答應你住下，也是為這房子著想。這房子啊，就像人一樣，有人住著，這房子才能保留的更久…人走茶涼，倘若沒了炊煙，再好的屋子也一樣會破敗…”
老婦人的一席話，磬兒聽來倒是有著很深的學問在裏麵。想想一月不過二十錢，也就是一擔米的價格，真是相當便宜了。磬兒應聲，答謝老婦人：“謝謝您，我明日來打掃，這鑰匙我就先留下了。明日我會一並將這月的租金給您送來…”老婦人點頭離開了。
磬兒再次環顧四周，萬分開心地一擊掌：“太好了，我終於有了自己的家！”磬兒望著這裏的一切，笑得像個孩子。
磬兒鎖了這鏽跡斑斑的院門，手中緊緊握住這把鑰匙，內心依然還沒平複興奮之情。一路揚著笑臉望回走，出了巷子本該直走的，磬兒卻在路口站定。
好似有個聲音一直在耳邊縈繞：“去看看他吧…最後一次，就一次…”磬兒雙手握住鑰匙，輕輕按在胸前。
蕭嶢…你還好麽…我想你…
腳尖不由得調轉了方向，朝著淥城的中心官宦府邸的方向，磬兒一步一步挪動著…心裏的那個聲音一遍一遍地催促自己快些走，可是意識卻強迫自己不可以再讓自己的心意動搖。一路走的萬分艱難…
愛情往往是突如其來的，有時候你不一定要見到他的樣子，但你會記得他的氣息，他手腕的溫度，他擁抱你的力氣…然後，你開始牽絆，開始如影隨形的回蕩在你的記憶裏…然後，一夜之間，你懂得的愛情…不管是怎樣的結局，依然如飛蛾撲火般…即便是最後隻剩下灰燼，依然無怨無悔…
這是磬兒這些日子來，最深刻的體會…
到了，前方是高大寬敞的府邸，正是蕭府。朱紅的大門、高高懸起的匾額，還有門前兩邊立著的石鏡子，種種皆顯示出這府邸裏住著的就是當朝第一文官蕭國玉大人。磬兒躲在一棵高大的樹後麵張望著，這十幾天來，磬兒隻要一得空，便會時常來這裏遠遠地觀望。
磬兒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麽，隻想就這麽看著，看著門前整齊站著的小廝，還有進進出出的人，可是總也不見她期待的那抹英挺的身影。
望望天色，許是快過了未時，都已經怠工這麽久了，再不回去的話真是要挨罵了。磬兒依依不舍的轉身，卻被身後站著的人嚇了一跳。
是個女子，身著豔麗紅色披風，麵上卻並沒有因為見著磬兒有任何改變，殷唇輕啟，眼神裏盡是不屑，悠悠地說：“我還當是誰呢…這不是磬兒姑娘嘛…可是怎麽穿成這樣了…”
沒錯，此時的磬兒，粗布衣衫、頭巾裹發，怎麽看都像個小村姑。磬兒無奈，卻也不反駁什麽。蕭小姐，你就盡情的笑吧…
“聽說你離家出走了？嗬…你這丫頭還真是膽大包天，這種事情都做得出來…不過，看你現在的穿著打扮，好似過得也不怎麽樣嘛…後悔了麽？”蕭雨涵的話語真是和這身衣服極不搭調。
磬兒剛想張口回敬，蕭雨涵一轉嘲諷之色，淩厲的怒斥：“那日我讓你拒絕二哥的感情，不是讓你去徹底毀了我二哥…你倒好！瀟瀟灑灑的生活，可你知道我二哥現在是個什麽狀況麽…哼，這下你開心了？我們蕭府都被你這個丫頭攪得天翻地覆了…”
磬兒甚是疑惑，這話要說也該她磬兒質問蕭府的所作所為才對！蕭府憑什麽派人暗中調查慕容府…撇去感情不論，不管蕭嶢是因何而接近了我，即便他真的受了傷害，也是你蕭府上下給他施加的壓力…你不過是蕭府的小姐，對我又了解多少，又是憑什麽跟我說這樣的話…
但終究磬兒沒能問出口，隻是因為聽到“蕭嶢…毀了…”，一切也都不在重要。磬兒故裝鎮定地問：“蕭公子，怎麽了…”
“哼，你有什麽資格問…拜你所賜，不是麽？”蕭雨涵的語氣一直都這個樣子，感覺隨時都有可能衝上去狠狠扇磬兒一巴掌。
“雨涵…你在跟誰說話呢…”這熟悉的聲音，隻是徒增了一絲淒涼之感，讓磬兒的身體隨之一陣。是蕭嶢，他的聲音正是從蕭雨涵的背後傳來。磬兒回神，迅速轉過身去，心怦怦地跳，感覺緊張的快要窒息了…
蕭雨涵反應很快，迅速擋在磬兒身前，麵對著一步一步走近的蕭嶢，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沒有啊，一個舊相識罷了…”雨涵一手推推磬兒，低聲說：“快走，別讓二哥看見你…”
磬兒愣愣地拔腿疾走，依然清楚的聽見身後兩人的對話。
“是誰啊…怎麽走的如此匆忙…”蕭嶢略略看了一眼疾走的女子那身粗布衣服，悠悠地問：“你什麽時候有過這樣的朋友？”
蕭雨涵張望一番，知道二哥指的什麽。狐疑一笑，故裝憐憫地說：“家境敗落了唄…”而後，撒嬌拉著蕭嶢的衣袖：“二哥，這樣的冬天，難得見著這麽好的天氣，爹爹也同意了讓雨涵陪您出來逛逛，可你怎麽這麽快就要回來嘛，妹妹都還沒有玩夠呢…”
蕭嶢寵溺著，卻也毫無氣力地說：“我累了，你若是還沒玩夠，找幾個下人陪著吧，我先進府了…”
蕭雨涵一聽，撅著嘴巴：“雨涵是打著陪二哥出來散心的名義，才能出來玩兒的…二哥不去了，若是我還在外麵閑逛，爹爹肯定要罵我的。”
蕭嶢不言語，直直地進了府門。雨涵歎息，回望了磬兒離去的方向，也帶著丫頭進去了。
磬兒躲在牆根，偷偷地凝望蕭嶢的那抹身影。雖然隻是短暫的一瞬間的凝神，磬兒看的真切。那正是自己日日思念的男人，可是他的背影是那樣的蕭條、失了往日的神采，磬兒覺得他的身形消瘦的太厲害，有些近乎羸弱。磬兒的心一痛，兩行清淚劃過唇角。
回到繡織紡，磬兒先去了繡夫人房中。微微欠身，笑臉迎人，麵子上絲毫不見憂傷之色：“繡夫人，磬兒出門找了房子，回來遲了，怠工的那部分工作，我會用晚膳時間補上的。”
繡夫人笑：“疏香，你不必這樣的…這些日子，你肯定要為房子的事情忙上一陣子，隻要你如期交工便好。其他的事情，你自己掂量著辦吧…你的繡活兒，我信的過！”
磬兒感激地不知說什麽好，隻是深深一福身，緩緩地說：“謝謝繡夫人的體諒…”
一番客套之後，磬兒出門去了繡房。繡夫人目送磬兒離開，走回到裏屋的桌子前，拿起一張畫像。這正是慕容府找尋磬兒時的那張畫紙，繡夫人細細地看著畫中女子，口中悠悠地念：“磬兒…”
走了這麽久，磬兒終於可以坐在繡架前，好好歇歇腳了。其他繡娘們皆是老老實實地做著自己的活兒，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磬兒淡淡一笑，皆是女人何苦為難自己呢…非要自己撂出狠話，才肯乖乖地和平相處。
然而，並不是所有的人都像表麵上那麽和諧…坐在房間一角的清荷眼神斜斜地瞥了一眼磬兒這個方向，嘴角亦是冷冷一挑。今日偷聽到疏香這個女人的秘密，清荷借故上了一趟集市。
果不其然，遇上了許多拿著畫像，四處打探一個叫磬兒的女人。清荷走過去仔細詢問，那人的形容真是越看越像疏香。清荷向那男子要了一張畫像，說是自己看著眼熟，想要回去比對比對。那男子說，若是找到了，就第一時間通知淥城任何一家季府商號。清荷滿口答應，倘若真是她的話，一定把這畫中女子帶過去交給他們。
回去後，清荷便將畫像交給了繡夫人。不管那個叫疏香還是叫磬兒的女人，繡夫人知道了這個事情，一定不會再重用她了…清荷的心裏這麽盤算著，好似真的看到了磬兒被季府商號帶走的那個慘樣子，笑得幸災樂禍。
磬兒正在穿針引線，小月鬼機靈地湊了過來：“疏香姐，快看看那邊…”磬兒順著小月手指的方向，正是清荷在哪裏兀自傻笑著。四周的繡娘們莫名其妙的看著，皆是竊竊私語。
小月笑得前仰後附：“她是鬼附身了吧？誰讓她一天到晚不幹好事！”磬兒看著清荷，聽著小月的戲言，淡笑不語，甚是無奈地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