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回 布莊小繡娘(二)

磬兒故作鎮定,低著頭心不在焉地測量著布匹。

小月兀自說著:“彎彎的柳葉眉,圓圓的大眼睛,高挺的鼻子…無論小月怎麽看,都像疏香姐。可是,那人說這畫中女子叫什麽青兒還是晴兒的…小月就迷糊了…”

磬兒的心怦怦亂跳,麵子上卻佯裝事不關己:“管它青兒、晴兒的,反正不是我,小月也趕緊回去幹活吧!”

小月偏著頭,思索著,麵子上滿滿洋溢著羨慕之色:“小月是這麽想的,可是那畫中女子真是漂亮啊…長長的頭發披在肩頭,斜斜的插著一支珠釵,清雅脫俗,真是美極了!”

磬兒低笑不語,小月回眸又凝望著眼前這初步衣著的女子,撅著嘴說:“小月覺著,疏香姐姐也好看,若是也能像畫中女子這樣打扮一番,一定會比那畫中女子更美。可是姐姐做什麽總用粗布把頭發盤起來呢?現在的女子,哪個還這麽老土地不插一支簪子,不做一點裝飾的…”

磬兒故作生氣狀:“小月這是在說姐姐老土、不會打扮麽?嗬…去幹活吧,一會兒繡夫人進來,看見你偷懶怠工,我可不幫你說話…”小月努努嘴,走回自己的繡架前。

磬兒愣愣地跌坐在凳子上,不著痕跡的長歎一聲。找我的那人無疑是慕容府派來的…我不是留了信件麽,說的如此清楚,為何還要再來尋找…娘親可好?大少爺可好…

沒人注意到,倚靠在門口的窗戶下麵,方才那個出去打水的清荷,借著窗上的縫隙,正偷偷地記下磬兒和小月的對話。她看的真切,這個叫疏香的女人一定有秘密。別看她現在盛氣淩人,指不定是哪家逃出來的小蹄子,若是讓自己碰到來抓她的人,一定不會這麽輕易放過她…

磬兒回神,整理好思緒,就開始認認真真地裁剪衣服。忙活了一個晌午,磬兒一口水也沒來得及喝上,總算做了個大型出來。

小月很懂事地端來一杯水,“疏香姐,我們該去吃午飯了,歇歇吧,先喝口水。”

磬兒放下手中的長尺,微笑著接過小月遞來的茶水:“謝謝你,小月。”溫熱的茶水,磬兒大口大口喝完,便和小月一起去了廚房。

其他的繡娘早已來了廚房,排起長長的隊伍輪著打飯。而後,十幾個繡娘分坐在兩張八仙桌前,擁擠著、吵吵鬧鬧的吃飯。起初,磬兒甚是不習慣這樣的用餐方式,總會擠不上桌而餓肚子。後來,她學會了和小月分工合作。小月負責排隊打來她們兩個人的飯,磬兒則趁著那群女人擁擠著排隊打飯的時候,先占下兩把挨在一起的凳子。

久而久之,兩人的感情特別的好。磬兒很喜歡小月的爽朗,這份可愛勁兒時常讓磬兒回想起慕容府裏的那個小月。跟小月這般的生活著,感覺日子過得也很快樂。

吃飽後,磬兒放下碗筷,對小月說:“我要出去一趟,下午上工之前我會回來的。”小月應聲後,目送磬兒出了廚房門,又兀自往嘴巴裏扒著米飯。

走在集市上,冷冷的冬風直直地灌進衣襟裏。磬兒忽的想起了去年慕容信羽送自己的那件狐皮披風,當時的自己甚是愛惜,也因為那時自己的身份不適合穿戴如此貴重的披風。可是,現在的自己依然隻能穿著粗布衣衫,忍受著淩烈寒風。

磬兒冷笑自嘲:“嗬…我這大小姐的身子,老丫頭的命…真是可悲啊…哥哥送了件那麽暖和的披風,卻隻有看的份兒…”離開慕容府的時候,磬兒甚是惋惜的撫摸了幾下那雪白、柔軟的狐皮披風,卻終究沒那個勇氣把它帶出來…太珍貴了,當時的自己並不知道以後的生活會是怎樣的窮困潦倒。她不想一無所有的時候,看著這件披風後悔自己的決定。

走了一會兒,來到一間略略有些破敗的、低矮的民房前,磬兒記得有一次經過這裏的時候,一戶人家正在搬遷。這裏的位置甚好,不是很偏僻,距離繡織紡也很近,若是能在這裏安定下來,打造幾年的話,應該能過上安穩的生活。

走近些看,這屋子不大,透過有些腐朽的大門縫隙,磬兒看到一個小小的院子和兩間屋子。不確定裏麵是否還有人,磬兒敲了敲門。等了許久,也不見有人來開門。磬兒有些失望地準備離開,這時,身後淡淡的一聲蒼老的問話,讓磬兒不由得回過頭來。

“姑娘,你找誰?”

磬兒回身看見一個不知是從哪個方向過來的老婦人,脊背微微有些佝僂,顫顫巍巍的立在那裏,直直地盯著磬兒看。

磬兒急忙走過去:“老人家,我想找一個住處。前些日子看見這戶人家搬走了,我就想來打聽打聽,看看是不是能把這間房子賣給我,若是不行的話,我交房租也可以的。”

老人家仔細打量了磬兒,看這姑娘也不似說謊的樣子,“你一個姑娘家的,怎的獨自出來住?”

磬兒有些啞言,淡淡地說:“家中出了些事情,我隻是出來住一陣子…”

“就你一個人住麽?”老人家的問題真是多,磬兒不禁有些咂舌。

“是啊…”磬兒微笑回答,心中酸澀的很,從沒有獨自生活過,以後得要好好習慣才是啊。

老婦人好似在思考什麽,嘴巴裏碎碎念著:“一個人的話,住這裏還正合適罷…隻是一個姑娘家的,怎麽會獨自一人出來住呢…”

磬兒怎麽想都覺得這個問題,方才老婦人好像問過了吧…想想,老人家許是都這麽健忘的吧…“老人家,這屋子的主人在麽?”磬兒最關心的問題,老婦人還一直沒說呢。

“他們搬走了…”正當磬兒失望與沒辦法找到房主的時候,老婦人緩緩說著:“臨走的時候,把房子交給我看著。我們多年的鄰居,想來對這房子也是有感情了…你若是住進來,好好愛護著便是了。”

磬兒一聽,開心極了:“真的麽?那老人家,我可否現在進去看看這房子?”

“你等等,我回去拿鑰匙。”老婦人艱難地轉身,一步三搖地拐過了一棵很粗的大樹。磬兒這才注意到,大樹的後麵還有一個小巷子,裏麵有一扇不大的、也一樣有些腐朽的木門。

原來,市井的窮苦百姓,就是這般的生活啊。磬兒惆悵了一會兒,老婦人又一搖三晃的回來了,手裏多了一把鑰匙。交給磬兒,說:“姑娘,你自己開門吧…老婦眼花,看不清鎖子眼兒了…”

磬兒微笑接過,是一把鏽跡斑斑的還有些扭曲的小鑰匙。磬兒歎息,這樣的門、這樣的鎖,能擋的住什麽啊…磬兒歎息,是不是不該找個這樣的地方住下呢…可是,老婦人這麽費勁的取來了鑰匙,不進去看看的話,真是…

磬兒無奈,轉身走到門前。磨蹭了許久,老婦人都有些急了:“姑娘,還沒打開麽?”

磬兒真是哭笑不得,她哪裏用過這樣的門、這樣的鎖啊…鎖口也是鏽跡斑斑,任鑰匙怎麽捅,都擰不動。來來回回擰了不記得多少次,手指都麻木了,磬兒終於打開了這扇門。卸下這把很有年頭的鎖,磬兒發誓,若是真的住在這裏,一定第一個把它換掉。

園子裏倒還幹淨,許是主人離開的不久,才會甚少有灰塵。磬兒先進了最近的一間屋子,那木門還好,不似院門那般破敗。門沒鎖,磬兒進去,裏麵一樣很幹淨,還有原來的主人沒有帶走的一張八仙桌、兩把椅子、一套放雜物的櫃子。興許這房主換了更舒服的住處,這裏的一切舊物件兒也就不再搬走了。

磬兒慢慢轉進了裏屋,還有一張木板床倚在牆邊,一張小小的梳妝台擺在同樣有些搖晃的窗戶下麵。哪家的女人不愛美啊,磬兒走過去仔細檢查了這個梳妝台。還好,雖然也是有些年頭了,不過就自己目前的情形,就先用著吧。等自己的手頭富裕些了,再製備些新的家具。這樣想來,磬兒的心中還有那麽些興奮感。這裏雖然破敗,可是畢竟將要冠上自己的名字,這是屬於自己的家,磬兒再也不是無家可歸之人。

從屋裏出來,磬兒又沿著屋簷去了另外一扇門。原來是間夥房,磬兒第一次見窮苦的百姓家這小小的夥房,有些說不出的感覺。總之,就是什麽都那麽潦草地敷衍著過日子。好在灶台、鐵鍋、沒用完的柴火等一套都還齊備,隻需要添置些油鹽醬醋,便可以將就著過生活了…

重新回到園子裏,磬兒環顧四周,整體來說還算滿意。老婦人坐在園子裏的一個角落裏,悠悠的張口:“姑娘,對著屋子可還滿意?”磬兒回眸,原來在沒有留意到的一個小角落裏,還有一張石桌子和兩個石凳子,老婦人便是坐在那裏等著磬兒看完房子出來。

看著這一切,磬兒開心地說:“老人家,這屋子我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