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當是怎樣的一番曖昧

“舍妹?”慕容信羽不覺挑眉,磬兒亦是一驚。

“正是,四月前,在下欲啟程來淩曄國辦貨,摯友突然造訪,說是找到了在下遺落他鄉的親人。此事還要從十四年前說起…在下四歲時,由表姨母帶著前往莫爾城探親,殊不知時局動亂與表姨母走散,據說是表姨母受傷被人帶回了淩曄國。十幾年來,在下家人輾轉兩國之間,一邊經商一邊尋親。”季默言停頓一下,喝了杯酒接著說。

“四月前,在下聽聞慕容琛將軍十四年前從漠北帶回的小妾,身形體貌上都與表姨母很像。”

“不可能的,舍妹的生母已於十四年前生下舍妹離世,怎可能還有人見過。”慕容信羽疑惑。

“在下也是前幾日得知慕容將軍的小妾已經離世,隻是慕容將軍在漠北與我國軍隊激戰時好似不小心掉下了這個…”季默言從懷裏取出一條做工精美的項鏈,這鏈子頗有異國風情。季默言朝頤方招手,頤方立即起身從身後坐榻上拿來一個錦盒打開,隻見盒內躺著一隻精巧的鐲子,樣式和那項鏈有著異曲同工之妙。

慕容信羽和磬兒看見這項鏈和鐲子,皆是倒抽一口涼氣,季默言捕捉到二人的反應,試探著問:“慕容兄,可是見過這樣的飾物?”

“我記得舍妹一直戴在手上的鐲子…怎麽會?”

“這鐲子本是一對,和這項鏈一起皆是母親送給表姨母的,兒時自己貪玩非向表姨母討要一個鐲子,表姨母便給了我一個,玩笑說將來定要將這個戴在未來的夫人手上。”

磬兒驚的說不出話來。季默言接著說:“慕容公子若是不信,可以向慕容將軍求證,隻是莫不要暴露了在下的身份就好。”

“既是來尋親,怎的找到了,卻又不願相認?”磬兒問。

“不是不認,隻是…目前兩國時局緊張,而慕容將軍又身居要職,怕是相認了給慕容家平白遭了難,季某並不希望表姨母的女兒,也就是在下表妹傷心,等她再大些再說也不遲,季某聽聞表妹在慕容家生活很好就知足了。”

“季兄,考慮甚是周全。隻是,季兄既然來了國都,不見表妹豈不遺憾?改日還請來府一敘,就以在下摯友的身份前來可好?”慕容信羽說。

“如此甚好,多謝慕容兄。”

磬兒隻記得自己聽著兩位主子的談話,卻又驚的有些回不過神。一直到拜別回了慕容府,慕容信羽坐於書案後,兩臂相交環於胸前,慵懶地靠著,目光遊離:“磬兒,你覺得那季公子的話可信麽?”

“磬兒滿是驚訝,但看那人誠懇的樣子不像虛假。隻是這一切未免太順理成章了,讓人挑不出一點兒錯。”

“有錯…”

“爺,怎麽說?”

“父親與北琰國的軍隊激戰,那場麵何其混亂,他一個商人,能有怎樣的朋友能夠得到那條項鏈?”

“爺說的是,想來,那季公子倒還是隱瞞了身份,可是這項鏈一事不像假話…”

“可欣的手鐲的確工藝獨特,不似我國飾品樣式,而這做工,我想即便是他北琰國的富商也未必能找到那樣的工匠與材質。”磬兒不說話,隻是聽著,慕容信羽又想了想,沒頭緒也就作罷了。

磬兒本打算老實呆在房中做針線活兒,可是這心思怎麽也靜不下來。思緒又回到五年前夏末的那個雨夜,那時的自己還叫“丫頭”,二小姐讓自己在秀景園罰跪,連續幾天未能吃飽,體力不支昏了過去。再次醒來,看見了母親滿布血絲的雙眼,母親去求老夫人將九歲的自己送去照料大少爺的起居。幾天後,母親親自送丫頭來到磬徳軒,少爺給自己改名“磬兒”。

二小姐不喜歡磬兒和她一起在夫子那裏上課,每日安排好多工作,做不完就要懲罰不許吃飯,磬兒懂事,知道母親求老夫人讓自己讀書實屬不易,不論工作有繁重,就算累的走不動,也要堅持學習,夫子常誇磬兒有悟性。

這五年來,磬兒在磬徳軒與二小姐井水不犯河水,二小姐自然眼不見心不煩,磬兒才算有了好日子。可是一旦府裏上下傳出來諸如大少爺待磬兒好,老夫人甚是歡喜磬兒姑娘這樣的話,二小姐總要來磬徳軒大鬧一場。

磬兒怎麽想也不明白,自己到底哪裏得罪了二小姐。

突然有人叩門,“磬兒姐,大少爺讓你去一趟。”是小月的聲音,磬兒應了一聲,便收起針線出門,外麵已是新月初上枝頭。剛巧走過庭院正欲進書房,便看見園中石凳處,少爺正對月小酌。磬兒走過去,為少爺的酒杯添置些酒水,複而在少爺對麵的石凳前坐下。

“磬兒,說實話,你討厭過可欣麽?”慕容信羽喝下磬兒倒好的那杯酒,悠悠地問。

“爺,你醉了”

“回話,你討厭過她麽”

磬兒不答,提壺再為少爺添酒。慕容信羽見磬兒這樣,自言自語說:“知道你討厭她,這可欣的脾氣著實也讓我頭疼的緊,想來五年前看見你冒雨罰跪,就疑惑這可欣到底為何這麽狠心對一個丫鬟…仔細想來,許是你太過聰慧,可欣見你礙眼了罷…”

“爺,今日怎的突然說起這些?”

“原諒可欣吧,磬兒再試著與可欣多接觸些,我會幫你。日後許是成了一家人,這樣的局麵是我不樂見的…”

“一家人?”

“磬兒…”慕容信羽迷離的眼神注視著磬兒,似有千言萬語,讓磬兒莫名地緊張,趕緊起身扶起少爺:“爺,您醉了,奴婢扶您進屋。”

磬兒扶起慕容信羽,手臂撐住他的腰間,酒氣撲鼻,燥熱的身體讓磬兒感覺很是尷尬。少爺倒也順從,依附著磬兒的身體搖搖晃晃進了臥房。這樣的身軀對磬兒來說簡直太沉了,磬兒原想輕輕將少爺放在床榻上,可是少爺倒下的瞬間順帶著將磬兒一起摔在了床上。

磬兒欲起身,慕容信羽拉住了磬兒的手臂,迫使磬兒與之對視。脈脈地喚了聲“磬兒”便閉上了眼睛。磬兒起身,低頭望著衣服淩亂、酒氣橫生的少爺,暗自歎了口氣,端著麵盆打水去了。

打水回來,磬兒輕喚少爺:“爺,奴婢幫您換下這身衣服吧。”叫了幾遍也沒個回音,磬兒隻得雙手撫上少爺胸前的盤扣,親自幫少爺褪了這身髒衣服。懸在半空的雙手有些顫抖,磬兒抬眼瞅了瞅睡的並不太舒服的少爺,心裏犯了嘀咕“爺這是怎麽了…跟隨爺這麽久,可是第一次見爺醉成這樣…”

磬兒一顆一顆解開盤扣,解開慕容信羽腰間緊束的錦帶,定了定神,起身坐在床頭,將信羽的上半身用力扶起。信羽軟軟地依靠在磬兒身上,氣息噴在磬兒的脖頸處,激起滿室的粉紅,磬兒忍著煩亂的心思迅速褪下少爺的外衣放於床腳。扶住少爺的脖頸,輕輕將少爺放平,蓋上被褥。複而端來水盆,將絹帕浸濕,輕輕擦拭少爺的臉頰、脖頸和雙手。

磬兒拿起床腳的衣服,看了看熟睡的少爺,撫了撫自己紅潤的臉頰,端起盆具跨出房門。

這幾日,季默言一直與慕容信羽保持書信聯係,說是辦貨當緊,閑來一定過府拜訪。慕容老爺的車隊派來快馬疾書說是不久將至,信羽擔心父親傷情,請來府的那兩名禦醫帶藥前去接應一下將軍,喝了踐行酒,禦醫的馬車便匆匆上路了。老夫人一聽老爺的車隊眼下就到城下了,病也去了大半,吵著要隨禦醫的馬車一起去。二小姐陪著老夫人看戲聽曲兒,逛逛園子,才多少消了些老夫人的焦慮。

今兒一早,磬兒伺候少爺用完早膳,正收拾著碗碟,慕容信羽好似想起了什麽,對磬兒說:“一會兒隨我去慈敬園問安。”

磬兒覺得奇怪,這五年來少爺深知二小姐不喜歡自己,老夫人病後,二小姐一直在慈敬園照料著,每日少爺問安都不會讓自己陪同,可今日著實讓磬兒詫異,也就淡淡應下了。

想來老夫人病了這麽些日子,磬兒還一次沒再來這慈敬園,磬兒提著自己做的茶點,跟在少爺身後進了園子。剛繞過小花園,就聽見二小姐翠鶯般的笑聲。

“大娘,都說您這園子可是咱整個國都淥城最漂亮的了。”慕容可欣倚在老夫人座前撒嬌著。

“傻孩子,咱能跟皇宮比麽…”老夫人沐浴著溫暖的晨光,微笑著拍拍可欣敷在椅靠上的手背。

“皇宮我可沒去過,也不稀罕,我呀,就是稀罕大娘的園子,看起來多富貴呀,精致又不失華麗,可比欣兒的園子漂亮多了。”

“你這丫頭,秀景園怎麽啦?想當年,那還是老爺親自繪製圖紙布置的園子,派人快馬加鞭從漠北將圖紙送回來的呢。”

“可欣知道那是爹爹為娘親布置的園子,可惜娘親命薄沒能多享受幾日…”說著說著,可欣的聲音有些哽咽了。

“二丫頭,想娘了麽?”老夫人瞅瞅可欣低垂的眉眼,悠悠地問。

“可欣連娘的麵都沒見過,自然也談不上想念,現在可欣最愛的是大娘和哥哥,以後也要永遠留在慕容府陪著大娘。”可欣轉涕為笑,親昵地抱著大娘的胳膊。

“那可不成,永遠留在府裏不就成老姑娘了?”慕容信羽背著手走出花叢,磬兒小心的跟在身後。

“哥哥來啦?”可欣興致勃勃繞過花壇,剛想抱著信羽手臂,側身看見了磬兒,萬分掃興地叨嘮一句:“她怎麽來了…”

磬兒從少爺身後側身出來,微微福身,低眉順眼地說:“磬兒參見夫人、參見二小姐。”

“呦,看看,這丫頭終於想起我這把老骨頭了?還知道來看看呀…”老夫人麵色紅潤,假裝生氣地說。

“是磬兒考慮不周,望夫人責罰。”

“還罰什麽呀…你手裏提著的那一兜,不就是來賄賂我的嘛。”老夫人話一說完,身後的丫頭們都掩麵笑了。

磬兒上前,將茶點放在夫人麵前的桌案上,半跪著打開取出一小塊兒,一手呈蘭花指撚著,一手半托著遞到老夫人嘴邊:“夫人,您先嚐嚐。”

老夫人含下一口,細細品來:“你這丫頭,明知道我就好你這點兒手藝,怎的就是不曉得常來看看我這老太太?”

“磬兒知錯了,以後定會日日前來問安。”磬兒起身回到少爺身後,低眉回話。

“信羽,這些天可有什麽難辦的事情麽?”老夫人問。

“娘又操心了,兒子每日都來向您稟報,哪來什麽難辦的事啊。不過,這最難辦的事,第一條恐怕當屬你那寶貝二丫頭了。”

“我?哥哥何出此言呐?”可欣疑惑。

“剛剛是誰說,要一輩子呆在這慕容府的?”慕容信羽故意捏著強調問。

“那又怎樣?”

“是啊,你這丫頭,說來你也不小了,該是許個好人家了。”老夫人笑著接話。

“哥哥又來取笑我,怎麽?等不及把我嫁出去,収了磬兒那丫頭做小妾麽?”可欣狠狠地看著磬兒,翻目望向信羽的眼。

磬兒倒吸一口涼氣,眉眼垂的更低了。好似有一瞬間的寧靜,靜得可怕,磬兒感覺好像憋著氣過了幾年。

這時老夫人發話,打破了沉寂:“若是合適,有何不可?”

可欣一聽,又急又氣,蹭到老夫人身邊,搖著老夫人的胳膊,欲哭狀:“大娘…”

“好了好了,真不知道你這丫頭是怎麽回事,平日裏怎麽看都是個懂事的丫頭,怎麽一遇上磬丫頭的事,你就火冒三丈。”老夫人微微皺眉,可欣識趣的不再說什麽。

陪著老夫人閑聊了會兒,磬兒隨少爺離開了慈敬園,出園子的瞬間磬兒暗自長長舒了口氣,慕容信羽捕捉到磬兒的小心思,轉身看著磬兒難得流露出的孩子氣,想起老夫人的那句“若是合適,有何不可”,慕容信羽好似突然豁然開朗一般,看著磬兒,了然一笑,轉身大步走了。磬兒被少爺盯得莫名其妙,望著少爺遠去的背影,悻悻的跟著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