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這算哪國的禮?

一下午的時光過得也快,酉時伺候爺用了晚膳後便進了書房,爺向來沒有加夜宵的習慣,因此磬兒隻需亥時前往書房提醒少爺就寢。磬兒收拾好床鋪,服侍少爺睡下後,回到自己房中,提來幾桶熱水,將屏風拉開遮擋住沐浴的木桶,調試水溫後寬衣解帶跨了進去。水汽繚繞,熱氣蒸得磬兒身心舒暢,磬兒輕輕解開盤發,細細揉洗。

好一會兒,磬兒洗完正欲起身,突然聽見窗外樹枝猛然一晃,動的詭異,磬兒一驚,立即往桶中縮了縮身子,怒斥一聲“誰”。窗外漸漸恢複平靜,磬兒迅速穿好衣服出門查看。一切都是那麽正常,磬兒覺得是自己大驚小怪了。正在理順半濕的長發,突然臨院兒好似小月的聲音驚呼“有刺客”,磬兒回頭,見昏暗的院牆上濃密的藤蔓中隱約有個人,見磬兒正看向自己,迅速逃竄。

磬兒緊跟其後,追了一會兒,突然覺得不大對勁兒,那人輕功很好,若真想甩開磬兒簡直輕而易舉,但卻好像故意與磬兒保持一段距離。想到此,磬兒立即停下,轉身從房簷下來。剛站定,那人也回頭下來地麵。

那人並未蒙麵,想來並不想做什麽壞事,要麽就是對自己太有信心了。深藍色華服,無光的時候看起來幾乎與環境融為一體,這就怨不得小月驚呼有刺客了。

三更半夜街上甚少有人,百姓家門前的燈籠也並不是太亮,看不清那人的麵孔,單是這七尺的身長足以讓磬兒謹慎地立在那裏絲毫不敢亂動。那男人忽的打開折扇搖了幾搖,緩慢走來,磬兒稍稍後退兩步,那人見磬兒如此小心便不再靠近,這時昏黃的燈籠恰好將那人麵龐照得分明。磬兒隻覺得這斯氣質逼人,即便是夜闖官府、唐突了人家姑娘,也毫不影響那人的冷峻霸氣。相比大少爺沉穩寧靜的眉眼,這廝的眼角卻隱約流露出些許生動,好似依然留存了些孩子般的稚氣,但是轉瞬即逝。

“磬兒姑娘,這廂有禮了。”那人抱拳一拱手。

“深夜將我引到這裏,這算哪國的禮?”

“誤會,嗬嗬。在下並非想引姑娘來此。”

磬兒暗自揣測,難道當真是自己多慮了麽。哪知那人模人樣的公子下句話足足讓磬兒狠狠噎了一把。

“在下是想引姑娘到前麵的酒肆,不遠,拐個彎兒就到了,哪知姑娘不追了,在下隻好在這裏重新邀請姑娘。”

磬兒以為自己看錯了,這如此英挺冷峻的麵容怎就好似活生生顯出些孩子氣,那眼角流露出的分明是孩子打敗假想敵人時的興奮與激動。磬兒晃晃腦袋,定睛再看,沒錯,那人說此番話的表情,在磬兒眼裏怎麽看怎麽像個“登徒子”。突然磬兒意識到自己未幹披散的長發,想起沐浴時窗外那陣晃動詭異的樹枝,瞬時麵容由紅變白,怒火中燒,右手一抬狠狠指著那廝厲聲嗬斥“登徒子”。

“唉?姑娘何出此言呐?”

“竟然偷窺本姑娘沐浴,你…”磬兒自以為冷靜如她、沉穩如她,可今日卻被一個登徒浪子活活占了便宜不說,還氣得話都說不清楚。

“誤會,姑娘,這真是誤會。在下本無意叨擾慕容府,可因有事請教姑娘,又無緣由去拜訪慕容夫人和大少爺,實屬無奈之舉啊。”

“狡辯”磬兒又羞又臊,“偷窺姑娘沐浴,你還無奈了?”說完飛身一躍,正欲擊其下懷,那廝輕巧一閃,也不傷害磬兒,隻是一味退讓。磬兒見那人無意與自己扭打,自己這麽氣急敗壞亂打一通,左右又近不了他身,可又氣不過,收手之餘狠狠踏了一腳,正中那廝腳麵。

那廝疼的麵目扭曲,倒吸幾口涼氣兒,心裏一定很氣憤竟被一小女子暗算了,怒吼一聲:“看你洗澡的人不是我。”

磬兒愣了,那男人正要解釋,大少爺飛身擋在磬兒前麵,一個箭步衝向那廝,兩人力拚拳腳卻不分勝負。那“登徒子”見今兒是無法解釋清楚了,再打也是白費功夫,便抽身離去。

回府途中,磬兒異常安靜,慕容信羽也不知該說什麽,一路沉默著回到磬徳軒。慕容信羽坐於榻前,磬兒給少爺遞上一杯茶水:“爺,喝茶。”

“磬兒,跟我五年了,這拳腳功夫怎的就是沒長進呢?”

“爺,磬兒不是習武的材料,莫不是爺威逼利誘,奴婢可能還沒今天的程度。”

“不用心還狡辯。”慕容信羽無奈地搖搖頭,泯了口茶水。

“有少爺這樣文武雙全,哪用得著奴婢班門弄斧。”

“若是真有那麽一天呢?難道讓少爺保護你個丫頭麽?”

“奴婢不敢勞煩少爺,這些年的花拳繡腿,自保當是沒問題吧。”

“如果我亦敵不過呢?”慕容信羽挑眉看著磬兒雙眼,悠悠地說:“你欲如何?”

磬兒有一瞬的晃神,莞爾一笑:“逃啊!”轉身為少爺重新鋪好床褥,不去理會身後灼灼的目光,收拾妥善便出去了。跨出房門時,磬兒回頭,目光停留在若有所思的少爺身上,心中暗歎“若真有那麽一天,我願為你擋下那致命一擊。”轉身離去。

少爺輕泯一口,抬眼望望磬兒柔弱的背影,“逃吧,若是真有那麽一天,我願你能逃的遠遠的。”

“爺,您的腳沒事了吧?”

“好個伶俐的女人,隻可惜,依然沒能說上話。”

“爺,要不,派人盯緊那丫頭吧?”

“不必了,我們還是走正道兒吧。明兒一早,你去慕容府送個信,約慕容少爺午時在聚賢閣一見。”

“可是,爺,我們以什麽身份見麵?”

“北琰國商貿行季默言,來淩華國辦貨,久聞慕容府大名,望屈尊一見。擬信函就這樣寫吧。”

果真是難熬的一夜,磬兒翻來倒去怎麽想怎麽覺得心裏不是滋味,十四年來雖說僅這五年的光陰過得舒服些,可是做二小姐丫頭時,雖然被欺負,可是真真兒的讓磬兒覺得羞恥的這還是頭一回。左右睡不著,磬兒幹脆起床坐到繡榻前,一針一線為少爺做起衣服。

不知做了多久,磬兒看看窗外大亮的院子,估摸著辰時過了罷,於是將針線收好,起身去了少爺房。剛走近少爺房門,哪知門窗都開著,磬兒跨進去瞅了瞅少爺的床榻,那褥子依然是自己昨個夜裏鋪整好地樣子,分毫未動。平時這個時候都是磬兒前來叫門,幫少爺穿戴好衣物,磬兒覺得奇怪,回頭瞅了瞅臥室一角的小書房,少爺正坐在書案後麵,身穿的衣服還是昨夜那件。少爺低頭看著書案上什麽,眉頭有些凝重。

磬兒走過去,輕聲問:“爺,出什麽事了麽?”

慕容信羽將桌前一張紙交給磬兒,磬兒接過,是一封信,仔細讀完,眉頭不覺也是一緊。就聽慕容信羽發話了。

“這北琰國的商人何故拜訪我慕容府呢?父親幾月前剛在漠北受傷還未到府,這北琰國的商人倒是積極的緊呐。”

“依奴婢看,不見得是什麽商人。咱慕容府是官家,自古官商不相往來,他此時拜訪必有其他用意。”

“磬兒,到前廳回了信使,說我會準時赴約。”

磬兒猶豫了一下,見少爺一副了然的模樣,便答應一聲退出房間,到了前廳,一眼便認出那信使正是昨個在布莊攔路的男子。

“磬兒姑娘,在下有禮了。”

“公子有禮,我家少爺托我回話,會準時赴約的。”

“多謝姑娘,在下昨日無意冒犯,還請見諒,在下告辭。”

“好說,公子請。”

目送那人離開,磬兒返回磬徳軒,為少爺打來洗漱的水,服侍少爺換上幹淨衣服。秋兒送來熱騰騰瘦肉粥和幾碟小菜,擺放整齊便退下了。慕容信羽落座,邊吃邊問:“昨夜可曾睡好?”

“是,勞煩爺您操心了。”磬兒想了想,問:“爺,昨夜沒睡麽?”

“睡不著…”磬兒正等著聽下文,可是爺隻顧自地吃飯,不再說話了。

用過早膳,慕容信羽去慈敬園問安,磬兒便到小廚房做些茶點,以備少爺晚間看書餓了能填個肚子。約摸晌午將至,磬兒帶著幾碟茶點進了少爺房,將茶點在廳桌前擺好,走到書案前提醒正在看書的慕容信羽:“爺,午時將至,可以動身了。”

二人稍微收拾了一下,一前一後來到城南聚賢閣,殷勤的小二低頭哈腰上前搭訕:“爺,裏麵請。”

磬兒回話:“我家少爺與季默言公子有約,還請前麵帶路。”

“公子、姑娘,請隨我來。”

上了二樓,拐彎兒越過兩扇門後,三人停在一扇門前,磬兒抬頭看見門牌寫著“三友軒”,小二敲門:“客官,您預約的人到了。”說完推開門,做請的姿勢。

磬兒不可置信地看到桌前坐著的人正是那讓她寢食難安的“登徒子”,慕容信羽輕輕挑眉,但很快恢複神色。季默言起身一拱手,笑的花枝招展:“慕容公子,磬兒姑娘,別來無恙啊。”

“自然是無恙,僅僅半日未見而已。”慕容信羽也不再客氣,大步走到桌前,直接落座。

“慕容兄說笑了,昨夜真是一場誤會。”

這時小二敲門,很快上滿一大桌酒菜,退了出去。季默言說:“出門在外便沒有那麽些個規矩,磬兒姑娘不妨一起坐下用餐吧。”

慕容信羽給磬兒使個眼色,磬兒在少爺身邊安靜坐下,季默言對身後人說:“頤方,你也坐下吧。”

四人坐定,季默言收起他花枝招展的笑容,認真地說:“慕容兄,昨夜本無意驚擾貴府,隻是在下派人於日前請磬兒姑娘過府一敘,但被回絕。在下不得已,本打算深夜隻是進府找到磬兒姑娘,哪知恰巧遇上另一個人飛身進了慕容府。在下好奇便尾隨其後,當他停在一庭院樹枝上時,回身發現了我,抽身離去。再後來,我就被磬兒姑娘追著罵了登徒子。”

慕容信羽問:“你可看清那人麵容?”

“未見,在下本欲追他過去,可惜被磬兒姑娘發現了我。”

“算了,爺,不要再追究此事了。想來,季公子相約見麵並不僅僅是為了解釋這個的。”磬兒不願在聽。

“磬兒姑娘說的是,隻是在下現在要說的事,還望二位替在下保守秘密。”見慕容信羽點頭,接著說:“此事與慕容家二小姐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