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娘親的擔憂

近來,老夫人三天兩頭叫大少爺去慈敬園用餐,這倒讓磬兒省了很多事兒。反正閑著,磬兒便常去娘親那裏幫忙。娘親住在二小姐的庭院裏,十幾年來一直兢兢業業照顧著二小姐的飲食起居。磬兒收拾些平日裏做給大少爺吃得茶點,包了兩份。每回站在二小姐的秀景園門前,磬兒總是不由自主的在心裏打鼓。若不是母親在這裏,她真不願跨進園子半步。

還好娘親的屋舍與二小姐的閨房不在一個方向,磬兒隻需多繞半個園子避開二小姐常去的小花園就好。若不是二小姐太容不下自己,磬兒還是很樂意來秀景園的。這裏的風景甚好,比起老夫人富貴華美的慈敬園,這裏質樸純生、更加讓人身心舒暢;少爺的磬徳軒十足的大氣、開闊,還是這幽深寧靜的小橋流水、假山林立更深的人心。

磬兒走的這條小路雜草叢生,甚少有人經過。即使這樣豔陽高照的晌午,也難得有陽光穿透濃密的樹葉。快到娘的住處了,遙遙看見娘親微微有些佝僂的身軀還在不停地忙活著。房簷底下疏疏密密掛著幾排熏肉,娘說這是百姓人家值得驕傲的手藝,當年慕容家女眷遭難時暫住娘那裏,嚐得熏肉的美味,老夫人還一再稱絕呢。自從娘帶我進了這慕容府,娘一直保留這樣的習慣,但因為熏肉晾曬過程中散發的味道太濃,娘自願住在庭院的深處。

望著娘的背影,磬兒突然覺得娘親老了許多,五年前離開二小姐的秀景園,也離開了娘每日為自己準備的暖暖的被窩。這些年來,漸漸適應了伺候男主子的尷尬,便也不覺得苦悶了。隻是看著娘親漸漸蒼老的麵容,卻無法經常來幫娘打理,忍不住孩子一般啞啞地叫了聲“娘”。

母親回頭仔細瞅了瞅,辨認出樹林深處隱著的那襲紅衣,開心地放下手中竹筐,順手拿起架子上抹布擦拭雙手。磬兒走近,老母親拉著女兒的手做假嗔狀:“傻孩子,剛聽遠處叫了聲娘,那聲音活脫的委屈極了,娘還以為自己錯覺又聽見你哭了呢…”

磬兒隨母親進屋,將茶點包打開,撚起一小塊遞給母親:“娘,我帶了些自己做的茶點,您嚐嚐看還有什麽需要改進的麽,大少爺的嘴可是越來越刁鑽了。”

母親接過茶點,微笑著唅在口中,細細品來:“恩,磬兒做的茶點口味不似娘親的那般濃鬱,卻獨有一絲回味的香醇。”忽而娘話鋒一轉,拉起磬兒的手坐在榻前,磬兒知道娘親定是有話說,但這認真的樣子著實讓她莫名地緊張起來。

“磬兒,咱做丫環侍婢的,侍奉主子是理所當然,娘知道大少爺對你好,可終究男女有別,近來府裏上下總有些閑言碎語,你康叔幾次小心地幫你圓場,咱自己也要掂量著不能做那越舉的事啊。”

磬兒知道娘的擔心,望著娘殷切的眼神,磬兒微微一笑:“娘,磬兒感謝大少爺收留,五年前若不是少爺將磬兒帶出秀景園,教兒習武練劍,哪有今天能隨侍左右、出入自由的磬兒?”

娘親緩緩低下頭,磬兒不知是否是自己的錯覺,怎的就覺得此時的娘就像個做錯事的孩子。“是娘不好,娘無法將你放在身邊好好保護你,眼睜睜看你受二小姐折磨,不得已求老夫人將你放在大少爺園子,可是現在…哎…真不知當初的決定是對是錯啊…孩子,希望你不要恨二小姐。”

“娘,我不恨她,隻是二小姐從不容我試著與她好生相處,女兒不知她為何如此討厭我。許是我身份卑微,不夠資格和她一起跟夫子學習吧。”

娘“蹭”地一下站起來:“胡說!誰說你不夠格!你比誰都更有資格!”

磬兒嚇了一跳,弱弱地問:“娘,你怎麽了?”

“沒…沒有…”娘回過神,穩了穩氣息,複而轉了笑容:“在娘心裏,你是最高貴的。”

“娘親不要再為女兒出頭了,娘求老夫人讓我隨二小姐一同在書房學習的情景,至今兒依然曆曆在目。”

“磬兒,答應娘,不要對大少爺動情。”

小坐了會兒,估摸著大少爺當是回園子了,磬兒告別母親轉身進了密林。娘的話一直縈繞耳旁“不要對大少爺動情”,這個情,磬兒不懂,書上有雲“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的境界,磬兒一知半解。仔細想來,大少爺的睿智溫婉、平易近人,就好似兄長般讓人覺得親近。

午時許是過了,磬兒為少爺沏好涼茶等爺回來,未時三刻爺在韾香苑有約,先前兒爺就發話了不用磬兒跟著,也就是說,整個下午磬兒都沒什麽事做。想來無聊,突然記起答應少爺幫他做件長衫的,可是若在府裏繡園子取布料的話,人多嘴雜的,不知又要生出怎樣的閑言碎語,磬兒收拾些銀兩,跟下人交代了聲就出門了。

磬兒前頭走著,殊不知身後百十步的人潮中跟著一個人。這人頭戴大沿兒草帽、腰束戰裙、右手提劍,一身武士裝扮,眼光一直目送磬兒進了“繡心布莊”才轉身大步來到“醉香樓”,對門前迎客小姐說了幾句,便被帶上二樓一房間。武士脫下草帽,那稚氣未退,卻成熟沉穩的麵容正是頤方。公子坐於桌前,身邊並無脂粉小姐相伴,一個人小酌著。

“爺,那丫頭出府了,此刻正在城北的繡心布莊。”

“恩,找個合適的機會,請她到茶莊一敘。”

“是”頤方推出房間,返回布莊時,正巧磬兒買完準備離開,頤方走過去,先一拱手,說:“姑娘,冒犯了。我家公子請姑娘移駕,多有得罪,還請姑娘行個方便。”

磬兒疑惑,:“你家公子是誰?找我何事?”

“我家公子身份不便明說,還請姑娘隨在下走一趟。”

“你家公子可知我是誰?”

“姑娘當是慕容府大少爺身邊的丫鬟?”

“既然知道我是誰,想必你家公子要找的人並非我這個丫鬟,還請你家主子改日親自拜訪慕容府吧。若是公子希望小女帶話兒給老夫人或是大少爺,小女子義不容辭,請問公子有什麽需要小女幫忙的麽?”

“這…”頤方啞口無言,心中暗歎“這丫頭好一張伶俐的嘴”。目送磬兒離去,頤方竟然感到前所未有的挫敗。

回到醉香樓,頤方原話向公子稟報,原以為公子會覺得丟麵子勃然大怒,哪知“撲哧”一聲公子竟然笑了,手裏有一搭沒一搭地把玩著酒杯,半杯水酒在杯中搖來晃去。

“有趣,那丫頭當真這麽說?”

“是,那丫鬟一口氣說完,我還沒反應過來,她就走了。”

“讓你去查的事怎麽樣了?”

“回爺的話,慕容老夫人病了,二小姐平日裏照顧老夫人,從不出府,也從未聽說她身邊的丫鬟出來過。因此,怕是聯係不上二小姐的。不過,奴才倒是聽說大少爺身邊的那個丫鬟曾經是二小姐的貼身婢女,而且那丫頭的母親正是二小姐的奶娘。”

“先不要驚動慕容府其他人,畢竟現在還沒辦法暴漏身份。”

“可是,爺,那丫頭怎麽辦?”

“看來,我得親自去請了。”

回到磬徳軒,磬兒回想起在布莊遇見的那人,年齡當是大不了自己多少,但目光灼灼、氣勢逼人,自己雖也練過功夫,可那男人的武功修為定在自己之上,這樣一個下人,那他的主子定不可小覷。

“想什麽呢?叫你幾遍都聽不見。”慕容信羽單手在磬兒眼前晃了晃。

“爺,您回來了。”

慕容信羽瞅了瞅繡架上還未打開的布匹,悠悠地走過去撫了撫,說:“去布莊了?”

“什麽都瞞不過您。”

“這料子我們府裏不會有的,進府的料子都是富麗華貴、材質名貴,那些繡匠們隻想著如何突顯主子的高貴來邀功,很少在意料子本身的舒適感。磬兒選的料子看起來平凡,但撫上的手感相當舒適,輕柔綿滑、薄如蟬翼,定是上品。”

“既然爺將這料子誇得這麽好,磬兒竟覺得自己吃虧了,想來,奴婢可是倒貼了好些銀子進去呢…”

“磬兒可不是缺銀子的主兒,那麽你想要什麽呢?”

磬兒假裝著思索了一會兒,笑的狡婕:“先記下吧,等奴婢想好了再向爺討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