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國都淥城初遇

天剛蒙蒙亮,城牆腳下的矮草葉兒上露水未幹,昨個夜裏的小雨讓路麵上坑坑窪窪處積水溢溢。厚重殷紅的城門緩慢打開,遙遙相望,城內的屋舍錯落有致的矗立在濃濃霧氣中。時而有那麽一兩個挑擔的百姓匆匆走過,看不清男女,分不出老幼。

濃霧漸漸散開,進城的大道上行人也多了起來,一輛馬車吱呀一聲碾過一個小水窪,濺起一道優美的水弧線。馬蹄很有節奏地踏著水花,慢慢靠近城門。拉住馬兒韁繩的是個約摸十三四歲的少年,身著青灰色長衫,文人打扮,可是身側卻很不和諧地掛著一柄長劍。少年微抬眉眼,看著城門上頭碩大的石雕浮字“淥城”,眼光灼灼,犀利有神。微微側首,對著晃動的車簾,恭敬地說:“爺,到淩曄國都城了。”

良久,車廂內才慢吞吞答了個“恩”,接著是一連串打哈欠的聲音。

“爺,要進城門了,我們是去暫住府邸還是直接進宮麵聖?”

晃動的馬車側簾微微撩起,探出一張白皙俊朗的麵容。隻可惜,本該是張傾倒眾生的俊顏,卻因大夢初醒見了光亮,麵部扭曲的有些孩子氣,一雙本該灼灼的劍眉硬生生擠成一條線。濃密的睫毛眨巴眨巴,饒有興致地環顧四周,時而看看挑擔進城的農夫菜筐裏青油油帶著露珠的菜葉兒,時而瞅瞅抱著哇哇大哭的嬰兒不停趕路的婦人,最終眼神落在正前方的“淥城”上,若有所思地微微皺眉。

“爺…”駕車少年輕喚一聲,正欲再問一遍。

“找家茶館坐坐吧。”說完,放下車簾。

不多一會兒,馬車停在“迎客來老字號茶莊”門前,駕車少年輕鬆一躍跳下馬車,恭敬地撩起車簾,低眉順眼地說:“爺,到了。”

車內公子端坐其中,右手輕撩衣擺,一個跨步出了車廂,輕巧一躍跳下馬車。直立起身子足足高出駕車少年大半頭,約摸十六七歲的樣子。衣著光鮮,麵料考究,左手輕搖折扇,回眸看了看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

店裏匆匆跑出來兩個個十二三歲的男童,一個殷勤地幫著牽馬拴在路邊樁子上,另一個低頭哈腰地詢問:“二位爺,喝茶麽?樓上請。”

“備個雅間兒,上最好的茶水,再添置些可口點心。”駕車少年吩咐男童。

“雅間兒就不必了,選個臨街的好位置坐坐吧。”公子悠悠地搖著折扇,大步跨進店裏。

“是,二位爺樓上請。”男童低頭哈腰緊趕幾步才越過公子,前頭帶路。

不愧是老字號茶樓,店麵裝修考究,一大清早客人就快滿席了,多是閑散富人閑來無事,在茶樓坐坐談天說地。遇上那麽一兩起大事件,再相互討論討論,發表些個人感慨。

公子選了個麵臨繁華主街的四方桌前坐下,駕車少年隨侍身後,小兒忙活去了。

公子左手搖著折扇,側目看向窗外樓下來來往往的人群,悠悠的說:“頤方,坐下吧。”

“是”那個叫頤方得少年剛落座,小兒端上來一壺茶水,正欲拿杯給公子倒茶,頤方製止,說:“不用倒了,你下去準備些吃食吧。”

小二應聲告退,頤方拿起瓷杯為公子滿上茶水,遞至公子麵前。也為自己滿上一杯,看著熱氣騰騰的水汽,悠悠的品著。

這時,鄰座的兩個膀大腰圓,穿著華麗的富家老爺低聲低語地談論著什麽。

“聽說了麽?守邊的慕容老將軍幾月前遇突襲受傷,皇上憐惜詔其回朝養病,這會兒估摸著快到都城了罷。”身穿藍衣的老爺說。

“這麽大的事兒怎會不知?可歎那老將軍在外出生入死這麽些年,可苦了都城慕容府的老夫人了,記得十幾年前,藩王暴亂直闖國都,進城第一個禍害的就是慕容府。慕容老爺鎮守漠北,來不及照顧家裏,可歎那慕容府上上下下算是遭了災了。聽說慕容老夫人當年帶著年僅3歲的大公子和懷著身孕的小妾逃到一家民房躲了近倆月,才等來慕容老爺搬師救援,可後來呀…”

“後來什麽?”那人急不可耐的詢問。

正講著的那個穿紫衣華服人,泯了口茶,晃動著肥胖的身子換個姿勢坐好,接著說:“後來,慕容老爺隻接回了老夫人和倆孩子,外帶兩個丫鬟,一個奶媽,一個管家。”

“倆孩子?那小妾呢?”

“據說是難產死了,那小妾身子太虛,女嬰隻有八月大就早產,逃難不及,又沒帶個產婆奶媽什麽的,真是造孽啊。”

“你不是說後來老爺接回的人裏有奶媽嗎?”

“那是一民居裏的農婦,就連那管家也是從外麵帶回府的。據說那婦人的丈夫和剛滿五歲的兒子都死了,僅剩個剛出生的小女嬰,跟慕容老爺的女兒差不了幾天,這兵荒馬亂的年月呀…嘖嘖…”

那公子收起折扇,仔細聽著兩人的對話,慢慢品茶,口中默念著:“慕容府”,頤方聽聞,低聲對主子說;“爺,那慕容老爺就是駐紮在漠北與我國土臨界的慕容琛將軍,四月前駐紮在莫爾城的七皇子醉酒帶兵突襲,擾了漠北城,才釀成如今爺您不得不來淩曄國和親謝罪。”

公子靜靜地品茶,小二奉上兩盤點心,紅紅綠綠的煞是好看,可惜公子沒什麽心情。

“呦,看看,這是誰來了…”鄰座的那個紫衣老爺看著窗外,突然驚聲一叫,藍衣老爺困難的挪挪身子,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莫不是慕容家大少爺吧。”藍衣老爺回答。

公子微微側首看向窗外樓下的行人,目光掃過,穩穩地停留在一對璧人身上。那男子身形健美、身高在街上行人中很突出,右手握著一柄長劍,目不斜視。他身後半步之遙的女子亦是風采奕奕,烏黑的柔發挽成簡單大方的美人髻,斜斜地插著一隻碧玉簪,一搖三晃。身著粉紅長裙,不豔不素,襯得那女子肌膚紅潤,美不勝收。

“男子握劍,大步走得很快,那女子亦能跟上,看來是個練過功夫之人。”頤方望著匆匆走過的那對璧人,悠悠地對主子說。

公子輕挑唇角,泯了口茶水,自言自語:“有點意思。”

眼看枝頭的太陽暖暖的漸漸變的火熱,公子吃飽喝足,兩人下樓坐上馬車揚塵離去。

再說這慕容家,老夫人半月前就收到邊疆疾書,老爺將在近日回國都修養傷勢,皇上恩澤特派兩名禦醫已於昨日來到慕容府,等著慕容老爺回京救治。

這老夫人一聽老爺傷勢嚴重,整日憂心忡忡,眼瞅著老爺快回來了,自己卻病倒了,那兩名禦醫還沒等著慕容老爺,這老夫人也夠他們折騰幾天了。二小姐慕容可欣整日在家照顧老夫人,府裏的一切應酬都交給了大少爺慕容信羽打理。

慕容信羽帶著貼身侍女磬兒形色匆匆回府,剛過前庭院,遇上了管家康叔正在責罵一小丫頭,聽起來像是那丫頭招惹了二小姐。康叔見大少爺回來,立即上前:“大少爺,您回來了。”

“恩,那丫頭怎麽回事?”大少爺淡淡地問,磬兒抬頭看看正在掩麵啜泣的女子正是二小姐房裏的粗使丫頭蘭兒。

“是二小姐房裏的,今兒一早不知怎地惹惱了二小姐。”管家淡淡地答,一副見怪不怪的樣子。

慕容信羽皺了皺眉,抬頭看了看慕容可欣的院落方向,說:“可欣的脾氣,康叔怎麽會不清楚,定是她無理取鬧了,不要再罰那丫頭。”正欲離開,慕容信羽轉身對管家說:“近來府裏事情繁多,康叔別讓這等小事纏了腿腳。”

“是,家奴考慮欠妥,讓大少爺費心了。”康叔躬身,低眉順眼地說。

慕容信羽大步朝老夫人的庭院慈敬園走去,磬兒暗暗歎了口氣,扶起老管家。“康叔,少爺他並不是責怪您,隻是近日府內府外事情繁多,讓少爺頭疼的緊,康叔多體諒才是。”

“好孩子,康叔怎會不知呢,以前老夫人持家時候整日也是愁容滿麵啊,老爺遠在漠北,凡事都要老夫人拿主意,對外的名聲,我們慕容府可是光耀門楣的權貴大戶,可維持這風光的背後真是…哎…”

磬兒回頭看看還在原地罰跪的蘭兒,忽的想起了兒時的自己。娘親是二小姐的奶娘,磬兒五歲時,跟隨二小姐做了貼身丫頭,因娘親請求老夫人同意,才使得自己能夠跟二小姐一起學習琴棋書畫。二小姐定是覺得自己不夠資格和她同進同出,屢次整治自己。

想的入神,不覺眉頭動了動,讓康叔看出了自己的心思。康叔低頭不著痕跡地歎了口氣,卻仍被磬兒盡收眼底。磬兒先打破沉寂:“康叔,這些年,您這麽照顧我和娘,要不是您的幫助,此刻跪在那裏的丫頭或許就會是我。”

康叔回眸看了看蘭兒,沉沉地說:“真是造孽啊。”又好似在自言自語。

磬兒回到大少爺的庭院磬徳軒後,剛走到少爺房間門口,就聽到有人捏著嗓子悄悄地叫自己,回頭找了找,是秋兒躲在房屋側麵探個腦袋殷切地望著這邊。秋兒和另一個丫頭小月都是少爺居住的磬徳軒的粗使丫頭,八九歲的樣子,平日裏負責庭院的打掃、擦洗的活兒。

磬兒走過去,被秋兒悄悄拉到廊亭一個拐角處,神秘兮兮,又緊張萬分的哀求:“磬兒姐,出大事了…”說著說著聲音就哽咽了。

“怎麽了?”

“今兒一早,大少爺和磬兒姐您剛離開,二小姐就來了,還帶了盒果子,我和小月正在少爺房裏打掃,說少爺帶您出門了,二小姐就氣得將果子摔在地上,小月好心想去拾起來,卻讓二小姐看見了小月正要拿去洗的衣服,就是少爺昨個夜裏換下的那件,結果二小姐就把衣服扯壞了…”秋兒小心翼翼看著磬兒的表情,用近乎哀求的語氣接著說:“我們瞅這衣服沒法兒補了,就…”

“知道了,你去忙吧”磬兒淡淡地說,好像什麽事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秋兒提心吊膽望著磬兒,喃喃地喚了聲“磬兒姐…”聲音小得幾乎聽不見。

“去吧,少爺那邊我會去說的。”

磬兒轉身回少爺房裏,剛進門就看見少爺在書案前看書,磬兒走到廳堂八仙桌前倒了杯茶水,輕手輕腳繞到書案前,將茶水放在少爺觸手可及的地方。

剛放下,就聽到慕容信羽翻動書頁,悠悠地說:“去哪了?”

“在前院兒和康叔閑聊了幾句,奴婢以為爺要在老夫人那裏多坐會兒,就晚回來了些。”

“方才聽見門外有人叫你。”

“是秋兒,說是不小心將爺的一件衣服弄壞了,奴婢已經處罰過了。”

“哦?哪一件?”

“是昨個夜裏爺出門淋了雨的那件。”

“哦,那不正是你做的衣服麽?”

磬兒頷首一笑,說:“難為爺您記得。”

“說來也有一年了吧,正好也該添置件新的了。”

“爺又取笑了,那時出門在外,爺衣物不多,才會為爺縫製些衣物,現如今府裏做衣服的管事各個是能工巧手,哪輪著奴婢獻醜。”

“去年能做,今年有何不可?”慕容信羽放下書,很認真地凝視著磬兒。像在討論重大事情一般,每次少爺展現如此認真地表情,磬兒都有些不知所措。

“爺若不嫌奴婢女紅拙劣,得空了奴婢再做一件就是。”

這時,家丁來報,老夫人請大少爺去慈敬園用餐,有要事相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