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回 蕭嶢的自白
整個夜晚,磬兒都是在昏昏沉沉中不斷地被一個又一個噩夢驚醒,磬兒不敢去想明日將會看到蕭嶢怎樣的一張麵容。他會恨我吧…平躺在床上,磬兒睜著眼睛守著天漸漸放亮。
雙眼凝望著漸漸明晰的香羅頂,磬兒心痛的捂住胸口。也許這是我最後一次見你…總該給自己留些念想的,隻是我想不出來究竟要留些什麽…我會牢牢地記住你見到我的那一瞬間的眼神,因為我怕當我說了那些違心的、傷人的話之後,你的黯然失色會讓我心痛地自責一輩子…心裏一遍一遍地提醒自己,這一切都是為你好,我不想看見你為了我和家人爭吵…倘若這一刻能夠停止,倘若能夠永遠這樣睡著,不用這種方式去麵對你該有多好…
不願見的第二天還是來了,磬兒像以往一樣為慕容信羽打理著一切。當磬兒將信羽用過早膳的餐具送到廚房回來的時候,見到信羽有些異樣的反應,手中似乎有一封信,隻是少爺為何要對自己躲躲藏藏的?
磬兒不敢多問,到內室收拾著床幃,整理著打算撤下來洗洗。忽的想起今晚酉時約了跟蕭嶢見麵,隻是磬兒很是為難該怎麽跟大少爺請個假出去一會兒呢…
磬兒躡手躡腳地走到門邊,偷偷地望了兩眼,慕容信羽一直坐在書案前,手中捏著那封信,好似思索著什麽…
磬兒苦悶地想了好久都沒有頭緒,慢悠悠走回床榻前接著收拾,突然雙手觸到床上鋪墊的一張厚厚的毛皮墊子,這正是去年磬兒為老夫人做披風時剩下的一塊料子,做衣服是不夠的,就幹脆為少爺做了一張毛皮墊子,少爺還一直誇這毛皮墊子甚是舒服呢…
左右一思量,磬兒計上心頭。跨出內室走到桌前倒了杯熱茶,緩緩來到信羽身前,“爺,磬兒方才收拾床鋪的時候,看見那張毛皮有些舊了,磬兒覺著是不是該換一條了…”
這會兒,慕容信羽滿腦子都是磬兒酉時要和蕭嶢見麵的事,對於旁的事情真是懶得去管,就隨口說了句“算了,怪麻煩的,也不是很舊,再用一個冬天也無妨的。”
磬兒一聽這話,心都涼了半截。但既然都已經開口了,那就多少再努力一下:“是,爺…眼看著天涼了,磬兒自作主張為您做了幾副毛皮護膝,隻是將完工的時候發現料子欠了一點…”磬兒小心翼翼地說著,心中無限地懺悔…大少爺,原諒我的謊言吧…
慕容信羽聽著磬兒說,微微皺眉扭過頭來,認真地盯著磬兒的臉,磬兒很不自在地低下頭去…說都說了,索性一口氣說完罷了,磬兒稍稍穩了穩心,接著說:“磬兒想趁著晚上您這邊不忙的時候,能否準磬兒半個時辰的假,出去采購些皮毛添補上…”
慕容信羽好似恍然大悟般瞪圓了雙眼,以免磬兒發現自己的怪異,他裝作若無其事一般,淡淡地說著:“你自己看著辦吧…”
磬兒心中長舒一口氣,口吻依然平靜:“是,磬兒先忙著去了…”
慕容信羽的目光直直地盯著磬兒跨出門去,手中的信件讓他一使力,揉成一團…
天色將黑,慕容信羽用過晚膳早早地進了書房,磬兒也就沒什麽事做了,稍稍收拾了一下自己便出門去了。
華燈初上,姻緣河兩岸的燈光亮了起來,在這樣寒冷的夜裏,幽幽地泛著冷光。磬兒遠遠地看見姻緣橋上那一抹熟悉的白衣背對著自己,站在橋下,磬兒有些躊躇,真的到了必須麵對的時候了…
一步一步緩緩地上了橋,那人慢慢回頭,麵容的蒼白讓磬兒萬分心痛。待到看清了磬兒,那蒼白的臉好似瞬間變得紅潤,眉眼皆是喜笑顏開,急急地大步走來,一把將磬兒攬在懷中。
“磬兒,你終於來了…來了就好,我不想再和你分開…”
是那樣的溫暖…磬兒多想一輩子這樣依附著這個男人,像他說得那樣,一輩子不再分開…
“蕭公子,放開我吧…”見蕭嶢沒有放開自己的意思,磬兒輕輕推開他。他的身體太弱了,磬兒生怕一使力,他便毫無支撐地向後倒去。蕭嶢的雙眼溫柔地盯著磬兒,不忍再看,磬兒緩緩低下頭:“上次,我已經說得很清楚了,我們之間是不可能的…放過彼此,我們都應該生活在自己的世界裏…”
蕭嶢輕輕握起磬兒的雙手,“如果你隻是芥蒂身份問題的話,我願意為你離開蕭府…做一對鄉野夫妻可好?”
磬兒用力抽出手,轉身背對著蕭嶢:“鄉野夫妻就能快樂麽?拐帶著蕭家二公子去做了砍柴打獵的農夫,世人將會怎樣的唾棄我…”
蕭嶢兩步轉到磬兒麵前,“我隻是想和你在一起,為何非要去在乎他人的說辭?”
磬兒抬頭,直直地盯著那雙微微有些震怒的眉眼:“拐帶蕭家二少爺做出這樣大逆不道的事情,難道你想讓我成為被世人唾罵的罪人麽?”
蕭嶢有些震住:“你怎麽會這樣想呢?在我心裏,我一直認為你是個不受世俗羈絆的女子…”
“你太高估我了…我就是一個普通的女人,我隻有和世人一樣的短淺目光,隻想平靜地過完我的一生…這般轟轟烈烈、如飛蛾撲火般燃燒一瞬間的愛情方式,不是我想要的…”磬兒堅定的直視蕭嶢的雙眼,說的斬釘截鐵:“我覺得甚是不值!”
蕭嶢愣愣地搖頭,不敢相信眼前這個磬兒是不是他最愛的那個靈動睿智的女人:“究竟哪一個…才是真正的你…”
磬兒迅速轉身,心痛地淚水在眼眶裏打轉…可是模糊的視線下,前方的兩個人怎的如此眼熟?
待到磬兒看清,那兩人亦然走到磬兒麵前。
“爺…”磬兒驚得圓睜淚眼,晶瑩的淚珠瞬間跌落…
慕容信羽微微皺起眉眼,看著磬兒滿心的委屈,那淚光甚是讓人憐愛。信羽忍住想去為磬兒拭去淚水的衝動,淡淡地說:“你不是說要出來為我製備皮毛麽…怎會在這裏和蕭公子這般巧遇?”
磬兒為自己的謊話感到抱歉,深深地低下了頭…季默言站在慕容信羽身後,望著磬兒這般的委屈,也著實有那麽點兒於心不忍…
“既然如此巧遇,那磬兒就趁此機會,把事情向蕭公子問問清楚吧…”信羽說的淡然,磬兒一臉莫名其妙地望向少爺。
“怎麽?難道你打算放過那夜的登徒子麽…”信羽的話無比堅決,絲毫不給磬兒思考的餘地。
磬兒驚呆,“登徒子”麽…爺的意思難道是…不可能的…磬兒搖頭,回身卻看見蕭嶢有些異樣的眼神。
蕭嶢見磬兒那般探求的眼神,怎樣也做不到鎮定、冷靜了,急忙拉住磬兒解釋:“磬兒,聽我說…那夜我並不是有意冒犯你的,蕭嶢發誓,我是有苦衷的…相信我,我都會一一跟你解釋清楚的…而且,你醉酒的那夜,我已經將這件事向你解釋過了啊…”
“有麽…什麽時候…”磬兒緊緊注視著那雙極力想要證明自己的雙眼,眼中飽含著的有憐愛、有祈求,還有些磬兒讀不懂的神采。
“磬兒忘了麽?就是那夜…”
“夠了…不要再說了…”磬兒很痛苦,為何追問如此讓人心痛的事情,而自己所能回想到的,隻有那夜與蕭嶢的擁吻、還有他給予自己的寧靜安詳…
“即便你不是故意的,你深夜來我慕容府做什麽?”磬兒看到蕭嶢有些躲閃的目光,一切都已明了…感覺渾身無力,蕭公子,我是那般的信任你…想著是我傷害了你,都會讓我心如刀割…可是,為何你要這般對我…
“好啦!我終於翻案了…終於擺脫了那登徒子的罪名…蕭嶢兄,這個黑鍋我可替你背了很久呢…”季默言半開玩笑似的說著,而後心裏一琢磨,悠悠地接著問:“不過,我也好奇,聽說您追查了我的商號,想我季某人就是個老實本分的商人,怎的何苦也礙了您蕭大官人的眼…”
“你少在這裏充好人…北琰國的人為何要出入我淩曄國的官家府邸?你究竟是何居心…”蕭嶢定定地望向季默言那地痞一般的笑顏。
季默言嘴巴微張,甚是驚訝的口吻:“哦?商人就不能和官家交朋友麽?還有,我好像從未提起過我是北琰國的子民啊…這麽說,你承認背地裏調查過我嘍?我才要問你是何居心吧…”
“你…”蕭嶢氣急,可是為了父親,他什麽都不能說。
磬兒聽明白了…今晚,並不是“巧遇”…爺和季默言來這裏,就是為了揭露蕭嶢,也許就是想讓自己這個在他們眼中的傻女人徹底醒悟…或許還有其他的目的,不管他們為何而來,磬兒知道今晚過後,一切都將會真正結束了…
蕭嶢轉向磬兒:“磬兒,你聽我解釋…”
“不用聽了,很清楚了不是麽?從一開始你想盡辦法接近我就是一個局,對不對…第一次在這裏相見,利用你妹妹接近了我,那封匿名信根本就不是你寫的,對不對…我記得你給我的那些書信的筆跡…”磬兒一字一字敲進蕭嶢的心底。
“磬兒…”蕭嶢無力地呼喚著磬兒的名字,不能出賣父親,蕭嶢默默的立在那裏,好似默認了一般,讓磬兒的心著實涼的徹底…
磬兒緩緩地轉身想要離去,蕭嶢一把拉住磬兒的手,哀求著:“磬兒,不要走…這一切我通通認罪,我有錯、不求你的原諒,但是我對你的心是真的!為了你,我可以從此隱姓埋名、不問世事…”
磬兒狠狠地甩開蕭嶢的手,並不回頭,可是淚水已先一步落下:“放開!我就是一個俗人,我享受不了那鄉野的田園樂趣…此時的我,就像那所有被欺騙了的女子一樣,我很氣憤!我不屑於做什麽神仙眷侶,我隻是一個女人,我也渴望有好的生活…”
“蕭公子,你可以死心了…你走吧,我和你之間的恩怨也就一筆勾銷了…”慕容信羽一個箭步上前,將磬兒拉到自己懷裏,一隻手緊緊環住磬兒的肩頭,手心深深扣在磬兒的蝴蝶骨,語氣堅定地說:“磬兒已經是我的人,以後不要再來找她…”
蕭嶢怒視慕容信羽的舉止,望著磬兒絲毫沒有反抗地依附在慕容信羽地懷中,望著她嬌柔的背影,不敢置信地問:“磬兒,他胡說的對不對…”
磬兒不回答,長長地一聲歎息,淚水一滴一滴沾濕了信羽肩頭的衣服。蕭公子,你就走吧…所有的一切,我都不想再追究。忘了我,好好的過你的生活…我也會盡力忘記你,忘記這些傷…
信羽感受到磬兒因啜泣而稍稍顫抖的身體,用力抱緊了懷中這樣一個心力交瘁的女人。雖然這是他極不願見到的結果,可若是能讓磬兒從這一場騙局中醒過來,哪怕讓自己用一輩子的時間來彌補磬兒受到的傷痛,都是在所不惜…
“磬兒,我隻問你一次…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蕭嶢的雙眼泛紅,極力的想要忍住淚水。微微停滯一會兒,緩緩地說:“你愛過我麽…”
磬兒聽到這樣的一句話,內心最後一點想要偽裝的堅強,也隨之崩潰…淚水流成河,堙沒在信羽的衣服裏,瞬間滲透…我愛你,愛得太過深沉…可是,已經無法回頭…
現實終究還是要去麵對的,就讓這個結局結束的徹底一些罷…磬兒輕輕推開信羽的懷抱,狠狠咬住自己的下唇,磬兒強忍住想要大哭一場的女子之心,內心極力去想些讓自己痛恨的事情,緊擰眉頭、寒風將滿是淚痕的麵頰吹得生疼…
“以前不愛,現在不愛,將來也不會去愛…倘若沒事了,磬兒就先走一步…在這裏,我已經浪費了太多的時間…”依然沒有回頭,可是態度卻比任何時候都在堅決。磬兒繞開慕容信羽,與季默言擦肩而過,一步一步走的絕然…帶動衣擺,飄得異常淒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