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回 信件風波(一)
日子一天天過去,寒露時節,磬兒肩頭的傷口已經差不多愈合了,可以時常出去走動,也可以多少做些工作了。隻剩下一個長長的疤痕,怕是要很久很久才能消掉…
外麵天涼了,娘親囑咐磬兒多穿件衣服,把床鋪收拾妥當後,小月就像得了寶貝來炫耀的孩子般,跑到磬兒房間,差點撞到奶娘身上。
“這鬼丫頭,怎的如此風風火火…我這把老骨頭,若是讓你給撞散了架,怕是裝不回來嘍…”娘親伸出手指點著小月的腦袋,假裝生氣地說著。
母親這近一個月來在磬徳軒的日子,每天都是熱熱鬧鬧、有聲有色的。也很喜歡這園子裏的兩個小丫頭,許是這磬徳軒,大少爺對下人們都是甚好的,所以才使得這裏的丫頭們不似秀景園的丫頭那般膽怯、唯唯諾諾的。每每想到此,母親都是一臉欣慰,看來自己當初將磬兒送來磬徳軒是對的。
母親很喜歡磬兒如今的性情,落落大方、溫文爾雅,磬兒的傷無法工作,每當磬兒獨自坐在床榻前悠閑地做著女紅,母親都會有些晃神的望著,心中甚是欣喜。原來,生是大小姐的命,即便做了丫鬟,終究還是無法消除她身上的光暈。如今的磬兒,也不再是五年前那個處處忍讓、唯唯諾諾的孩子,跟著大少爺,磬兒變得開朗了、更加堅強了。
小月鬼機靈地伸伸舌頭,背著手跑到坐在床榻前的磬兒身邊,從背後掏出一個東西,雙手遞在磬兒麵前。磬兒低頭一看,是厚厚一疊的信件,足足有數十封。
磬兒認得封麵上的字跡,幽幽一聲歎息。而後轉過頭,自顧自地做著女紅。
小月見磬兒這般不理不睬,以為是自己不說清楚,姐姐不明白。於是望了一眼磬兒的娘親還在忙著擦桌子,小心地湊到磬兒麵前、壓低了聲音,細細地說:“磬兒姐姐,前段日子你不在府上,每隔幾天都會有一封信送過來。本打算在你回來的第二天給你的,可是大少爺說姐姐傷重,不讓我們打擾姐姐休息。小月一想,還是等姐姐傷勢穩定了再給你。這些日子,一直都是小月幫你收著的。小月發誓,信的內容小月絕對都沒有拆開看過的…喏…還有這一封…”小月將最上麵的一封信單獨拿出來:“這一封是今天早晨下人剛送過來的…”
磬兒長長歎口氣,緩緩抬頭,望著一臉羨慕之色的小月,看著她好似在期待自己開心地表情,磬兒有些難過:“小月,以後莫要再收這些信件了…一會兒你去告訴前院的門衛大哥,這樣的信以後一律不接…”
“可是…姐姐,這些…該怎麽辦?”小月聽著這樣的回答,真替那寫信之人感到惋惜。撅著嘴巴,嘟囔著…望著手裏這麽厚的一摞信件,可是卻得不到那信中女子的答複,男子滿心的期待,負了東水。掂掂這分量,著實是讓小月很羨慕的一切,卻被磬兒姐姐連望都懶得望上一眼。小月的心裏有些忿忿不平。
“你隨意吧…”磬兒眼神有些遊移,始終沒敢再多看一眼。那才華橫溢的翩翩佳公子,對自己的這般心意,卻是自己無法答複的。磬兒自己也不清楚自己究竟在擔心什麽,怎的就是無法敞開一顆心去愛他…
小月見姐姐如此一說,有些生氣了,把一摞信件重重的摔在磬兒身前的床板上,賭氣一般:“小月不知道要怎麽處理,還是姐姐自己處理吧…”說完,氣衝衝地跑出門去。
磬兒怎會聽不出來小月對自己很生氣,說實話,磬兒對自己也很生氣。太懦弱、這麽的優柔寡斷…都沒有勇氣衝破世俗的牢籠,虧得自己還是讀過那麽多的聖賢書之人,連真愛都抓不住,還算什麽聰明睿智…
娘親默默地站在一邊,小小的房間裏說話,再小得聲音都是能夠聽見的。看著磬兒這般的蹙眉凝視這些信,娘親的心中亦是有數了,隻是不知是哪家的公子少爺。
“磬兒啊…”
聽見娘親呼喚自己,並朝著自己走過來,磬兒回神趕緊收拾起這些信件放在書架上,和以前的那些信摞在一起。
娘親看著女兒的舉動,微微一笑,拉著女兒的手坐在床前。
“磬兒,不要害羞,跟娘說說…你也這麽大了,若不是在府裏長大,以你這年齡當是早已出嫁了的。”娘親望著磬兒的眼眸,溫柔地笑。
“娘,您想哪兒去了…沒有的事!磬兒不嫁,要一直陪著娘、照顧娘!”
“說什麽傻話呢!娘在府裏不愁吃穿,哪用得著你照顧…娘這輩子最大的心願,就是看著你嫁個如意郎君、生兒育女,娘也總算不負你爹,幫你爹爹延續了香火啊…”
聽著娘親這麽一說,磬兒才覺得自己真是自私。爹爹一家遭了滅門之災,娘親這麽多年苟活至今,獨自生下女兒,還要操心女兒的婚嫁,心心念念的不過都是爹爹的香火問題。娘耗盡了自己最美麗的年華,用盡了一生在心裏祭奠著一個人…苟且偷生,為他而生、為他的血脈而生,無怨無悔…
“娘,女兒知錯了…女兒一定會嫁個好人家的,圓娘親的心願,也要為爹爹的家族延續血脈…女兒一切都聽您的,娘的眼光當是最銳利的…”磬兒看著娘親,緊緊握住娘親的手。
母親欣慰的將磬兒抱在懷裏,拍拍孩子的背,眼睛凝望著房梁,絲絲靈動在眼眶裏閃爍,想到那些信件不覺心中亦是一喜:“磬兒已經是大姑娘了…娘像你這麽大的時候,也是如此好奇那叫愛情的東西,到底是什麽…膽怯地渴望著、嚐試著去體會更多…但愛真的靠近自己的時候,又是這般的手足無措…想要逃避,生生的推開,卻又是那般的不舍…”
磬兒聽得目瞪口呆,娘親完完全全把自己此時那說不清、理更亂的想法,描述的真切。磬兒坐起身子,不敢置信的盯著母親的雙眼。那慈愛、含笑的眉眼,磬兒確定,娘親是真的懂自己。
母親望著磬兒呆呆地看向自己,輕輕撫摸著磬兒柔發,溫柔地問:“那男子…是誰…”
“是淥城大監司蕭國玉大人的次子蕭嶢,也是個書香門第。七夕在姻緣河畔與女兒巧遇,之後又見過幾麵,也曾幫助過女兒…”磬兒低著頭,臉頰陣陣發燙,紅到了耳根。
“是麽?你說是七夕的姻緣河麽…看來,你跟那蕭家二公子還真是命定的緣分啊…他定是個不錯的孩子…”母親慈愛地笑,複而又握住孩子的雙手,開心地說著。
磬兒聽到娘親口說了“命定的緣分”,這樣的讚譽,讓磬兒比聽到稱讚自己還要開心更甚。心裏早已樂開了花,嘴巴上不敢太張揚,低聲細語的問:“娘認得蕭家二公子麽?”
“娘不認得他,但是蕭老爺的人品那是整個國都無人不知的…書香門第,卻也是官場首屈一指的大門戶,蕭老爺為人剛正不阿、從不委曲求全,想來他家的少爺也一定不是凡夫俗子。不知道多少人家渴求著與其結親帶故啊…”
娘親最後一句話,著實讓磬兒有些灰心喪氣…前麵把蕭家公子美美的誇讚一番,讓磬兒覺得不答應他的心意,真是很可惜;可是這最後一個“結親帶故”,磬兒就不喜歡了…
也不是不喜歡,隻是覺著別扭。倘若自己真的嫁了蕭公子,人們的緋言緋語豈不是比說自己勾引大少爺更甚?更何況,自己僅僅是大少爺身邊的丫鬟,哪有那個身份地位真正擁有蕭公子全部的愛…共侍一夫的命運,那是從嫁給權貴公子的那刻起就必須麵對的事情。雖說磬兒早已接受了這個事實,可是心裏想想還是滿不舒服的。倒不如僅僅嫁了平民百姓,過著田園生活、男耕女織,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這般來的簡單自由。
想及此,磬兒又有些打退堂鼓了…可是,心底的一個聲音反複地提醒自己,“若是真的放棄蕭公子,當真舍得?”
當真舍得?當真舍得?當是不舍得…
磬兒覺得腦子裏一團亂麻,煩的很。母親看著磬兒麵上微妙的變化,知道女兒的心中,定是一番痛苦的掙紮…倘若磬兒沒有被自己調換,此時的她哪裏用得著思考這麽多,快樂地做著大家小姐、等著出嫁便是了。可是…終究隻剩下可是了…世上沒有後悔藥,隻能一步一步走下去…
“磬兒啊,有時候我們是不能顧慮太多的,想的太多就會畏首畏尾,到頭來一事無成。與其什麽都不做,倒不如盡力去擁有,哪怕最終什麽都得不到,至少不會隻剩下後悔…”娘親說完,站起身整體好衣角,出門忙活去了。出來近一個月,娘親不放心二小姐,便先回了秀景園。
磬兒低頭,望著放在床頭的繡框,輕輕的拿起來端詳,雪白的緞子麵,絹帕一角走著細細密密的針腳,用墨色的線繡出一片竹,遠遠看去,正是一個“蕭”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