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夢裏的江湖,百花齊放,人來人往。(4)

竹影翩繾,蘭嬋倨傲的揚起已經有著完美弧度的下巴,冷眼睨視著後背微僵停下腳步的月白男子。

“蘇水色,你總是這麽的自以為是。以為所有人都錯了,一意孤行的做你的事。兩年前,第一次娶我和娟兒時,未曾過問我們的意願。洞房花燭夜,棄我不顧。冷眼,謠言,撲天蓋地而來的時候,你又是如何待我的?逼我墜崖?嗬…還有娟兒!不顧她腹中胎兒,強行取她心頭血!小產,你也不救她!看她失去孩子!蘇念湖,你的兒子…聽說就是在那個晚上哭著要找爹爹娘親,才墜井的吧?…你怕事情敗露,處死了那晚知情的所有大夫和下人。蘇水色,你還是人嗎?”她的聲音拔高了的尖銳,刺得人心疼。

氣氛仿佛僵在了那裏,良久,蘇水色終於緩緩轉身。薄削的唇畔是淡漠的笑,掌間已多了那把熟悉的折扇。而他,竟悠閑的徑直走到石凳上坐下,挑眉。

“繼續說。”

這個世間竟有如此無恥的人!蘭嬋一陣氣結。小臉漲得通紅,舌頭幾乎打結,猛然伸手指向他高挺的鼻,“你…!”

見過無恥的,沒見過如此無恥的。

“蘭嬋…你喜歡她,對吧?”蘇水色輕搖折扇,生生帶出一陣冷風。語氣溫淡,聽不出喜怒。不等呆了的女子回答,他又扯出一個輕笑,有些傷感落寞道。“其實,兩年前的某日,我曾來過這個竹林。當時你們正在弄琴,你對她說,江湖,我確定,我喜歡你…”

“所以!你以為我喜歡女子?!”蘭嬋驚得眼珠子幾乎落下,這*賊的思想…還真不一般。

蘇水色斜睨了她一眼,眉眼顧盼生輝,折扇搖得徐風陣陣,突然一個邪肆的輕笑,大掌一撈,女子已穩穩落入他懷中。

“啊…你要幹嘛?!”她驚得一耳光毫不留情的要打過去。可能是兩人距離太小,拳腳施展不開。並沒有真的打中他。

反而被他越發摟得緊。

靜靜的氣氛中,蘇水色把臉輕輕靠在她的肩胛處。緊緊攬住她的腰,就那麽一言不發的抱著。蘭嬋有些緊張,她畢竟未曾與男子這般親近過,想推開他,卻忽然聽到他的歎息。

“我們倆好好的過日子,好不好?”

這一刻,她以為他睡著了,在夢囈。

可是,心裏,似乎有什麽被觸動了。…

過日子,多麽簡單美好。

“我累了。”他的聲音有著說不出的疲憊。

這個男子…其實從始至終,也是沒錯的。錯就錯在,愛上了江湖那樣的女子。於是,才變得這般冷血殘忍。她輕歎口氣,忽然將頭埋在他懷裏,伸手抱住他的腰。

“相公,名兒陪你,名兒還在。”

畢竟,蘇水色娶的是無名。

畢竟,蘭嬋已經死了。

畢竟,不能辜負江湖的一番苦心。

畢竟,她,不恨他。

“其實,我那天說的是。江湖,我確定我喜歡你,可是,那不是愛情。”

她猶豫著要不要把江湖的心意告訴他,但,還是算了,都過去了。其實蘇水色和江湖是真心相愛的吧,但這般的亂世,每個人都有太多的無可奈何。所以,就不能在一起了吧。

涼意襲來,竹林中,相擁的一對壁人竟是說不出的和諧唯美。

青色裙裾與月白衣袂交織在一起,迷亂人心。

蘭府小院。

一地清荒。

蘭家兩老收拾著院落。

二房小妾陪著角落裏的那個年輕的瘋女子。看著女子癡呆的模樣,禁不住哭道。“娟兒,你這是自作孽啊!害你姐姐!那蘇水色又休了你,你當不能成母親,守半世活寡,這是活該啊你!”

字字句句如針。

瘋女子恍若未聞,伊呀自語,“孩子…娘抱抱…抱抱…孩子…我的孩子…”

蘭老爺一身布衣,手握長帚長長歎息。

十九年前,蘇州人皆知蘭家出了個身帶咀咒的女兒,蘭嬋。因為她的胸口的血斑蘭胎記,蘭家注定敗落。為了減輕她身上的咒念,蘭家把那血斑蘭請高人轉移了一半到蘭娟身上。姐妹從此性命相連,隻是如今,一個死,一個瘋。也是蘭家自己造的孽吧!

那年對無顏穀的屠殺…終於得到報應了。

蘭老爺禁不住老淚縱橫。

而街道對麵的房頂上,微風中,蘇水色摟著蘭嬋纖細的腰,靜靜凝視著小院。“要下去嗎?”

“不必了。賣女求榮的雙親,心腸歹毒的妹妹,虛假可笑的親人,已經陪著蘭嬋死在無望崖底了。”清冷的語氣,帶著一絲不可察覺的顫抖,因為麵紗遮住了她的臉,看不見神情。

男子忽然覺得有點心疼,輕輕施展開輕功,攬著女子,翩然飛去。空中,隻聽得餘音嫋嫋。

“你是本公子的名兒。走,本公子帶你去行走江湖。”

“*賊,手放哪呢?拿開…”

“豬姑娘,本公子若拿開了你就會掉下去。”

“啊…別…”

“名兒這才乖嘛!”

“……”

街上的百姓們仰頭望向天,紛紛驚歎。

“是神仙嗎?”

天統七年初夏。

蘇州第一世家蘇家一夜消失。

所有名下產業全部變賣。

聽說,是隱居去了。

而在這樣怡然自得的日子裏,那永遠月白的俊美男子和那永遠青衣靈動的俊俏女子,又不知在何處逍遙。

鮮衣怒馬,倚劍江湖。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番外』

【江湖之離塵清歡】

“清歡,記住你是顏清歡。死也不能忘記仇恨的顏清歡。”

波浪滔天中,身受重傷的娘親費力的把我推到小小的木盆裏。然後,被大浪卷入洪水中。

我忘了應該怎樣去哭泣,一夕之間,無顏穀被詭異的大水漫灌。

我的爹娘,所有的親人,全部死於非命。

無顏穀是我的家,不知道是從哪輩先人開始在此居住的,本是與世隔絕的地方,卻每年都有穀中女子送入各國後宮。年幼時,尚不明白祖輩們的做法。直到後來,逃離那讓人窒息的洪水後,卷入那一波又一波的勾心鬥角之後,我才明白。

原本與世隔絕的無顏穀,要摻入這亂世中天下的爭奪戰。又或許,是我的出生滋長了他們的野心,畢竟,高人預言。

顏清歡,將來是傾覆這天下的傳奇女子。

可是我是江湖。

在我被大水衝擊沉浮於亂世洪波中時,在我被師父從水中救出時,在我為所有的親人失聲痛哭時,在我初次邂逅那月白少年時,我就發誓,此生,我就隻是江湖。

師父是隱世高人,雲遊時發現了已經暈迷在水中的我,一時心軟,救下。他說,他從沒見過一個六歲的小女娃娃能有那麽倔強的神色,大水若要我命,不過是反掌之間。

其實,說到底,我亦不過是師父在那無聊的時日裏,偶得的玩物罷了。

可是無論他初時的目的是什麽?我得感謝他,讓我遇見了蘇水色。

高山,流水,小竹屋。

便是十多年來住的地方,師父的隱居之地。

秋意涼透了人心,我踏入園中,那個月白的身影翩然若舞,手中厲劍直取我咽喉。那眸似笑非笑的盯著我,勾唇開口,“你是賊?”未曾等我回答,他又把劍向我逼近了幾寸,“這麽漂亮的小丫頭當賊多可惜。”

“水色,別嚇著你師妹了。”師父淳厚溫和的走來,少年乖乖放下劍,局促的站在一邊。

看著這個模樣不輸於無顏穀中人的俊美少年,我突然有了些笑意。在我麵前如此囂張,在師父麵前這麽乖。

蘇水色,我的師兄。

在那以後的日子裏,我還是不苟言笑。師兄隻知我是孤兒,卻不知我因何而孤。我自己也不知道,所以我會不惜一切代價的查出是誰害了無顏穀,是誰有那個能力引水入穀,謠傳天神發怒。一劍雙雕,愚昧的世人又怎會去責難天神?隻會說無顏穀多行不義必自斃。

六歲,七歲,八歲,九歲,十歲,十一歲,十二歲,十三歲,十四歲。

我以為一直可以平靜的生活在這山中。看著師兄由少年成長為一個放.蕩不羈的男子,看著他手中多了那把襯得他越發不凡的折扇,看著我與他同練的劍法配合得越發默契淩厲,看著他看我的眼神越發深情。

直到他離開下山。

他已成長為男子,可獨自去闖出一個屬於他的天下。

而我,卻還是得留在這山中細數歲月。

多年以後,我依然清楚的記得他離開的那天。他緊緊的抱著我,不停的說,“師妹,我愛你,等我。”

星辰閃耀,依稀中是遠離唇齒的溫度告訴我,他走了。然後,心裏是撲天蓋地的不安。仿佛這一別便是再也見不到了。

其實,我的不安是對的。

當我看見師父手裏那份密函時,我幾乎想要逃跑。是師父拉住了我,摟著我,低笑,“小丫頭,要去哪?可別枉顧了為師的一番心意。”這個實則陰冷如魔鬼的男子,真的是我的師父。其實,他並非一般的隱士那樣年年已逝,反而身形頎長,青衫磊落,分明比師兄大不了多少,其心思卻不知深了多少倍。

而從我初見他時他便戴在臉上的鬼臉麵具,硬是從未摘下過。

他把我摟在懷裏,單手撒開那密函,陰冷的笑念開來。

“澤興四十九年秋,大全國聖宗皇帝私下與武林盟主盟約,十日之內除去無顏穀。盟主的派結義兄弟蘇青賢和蘭永德首次出攻,開無量河之閘,漫淹無顏穀,斬草除根。”

斬草除根。

夜色深沉,山風極冷。窩在這個人懷裏更冷。那一刻,我的情緒終於崩潰,未曾使任何內力雙拳直接狠狠砸到他身上,撕咬著,瘋了一般尖叫著痛哭,“這不是真的!啊…這不是真的!你這個小人!這不是真的!告訴我這不是真的!”

他輕輕撫上我發涼的後背,抓住我的長發一一吻去我臉上的淚痕,殘忍的笑,“小丫頭,就是真的。”

是真的?那個蘇青賢…不就是師兄蘇水色這麽多年來一直掛在嘴邊的爹麽?他的爹,他說娶了我之後我也將叫爹的人!

蘇青賢。

還有那個我尚不清楚的蘭永德。

我隻覺得心裏驟然捅開了一個洞,冷風往內灌,血卻在往外流。

我也不信這般的事實,偷溜下山找人徹查此事,結果卻是看見蘇家一夕間享朝廷俸祿,千秋萬世,隻要大全國不倒。

這樣,是很明顯了吧!江湖中人素來與朝廷不和,如今卻是這般。

嗬嗬,蘇水色,你讓我情何以堪。

師父說會教我如何去報仇,他輕描淡寫,我卻明白,他隻是變態,想毀滅一切在他看來所刺眼的幸福。這樣的隱士啊…可是,我別無選擇了。

十五歲及笄那天。

我把自己給了他,因為我實在想不出我有什麽好和他交換的。

伴著眼淚與痛苦,我看著這個在我身上百般折磨我的男子,我發誓,顏清歡回來了。

不惜一切代價,除去一切傷害過我的人。

所謂的一夜“歡娛”後,我終於淪為了師父的暖床奴。

往後的兩年,我如同青樓的姑娘般,不再有那份顏清歡的尊嚴。也曾試過逃跑,試過向山外的人幫忙。可是,那個殘忍陰沉的男子不會放過我。不可否認的是,出賣自己所換來的,的確是更為高深莫測的武功和內力。

山林深深,我不斷聽著師父給我帶來的消息,關於蘇水色的。

在哪裏端了一窩山賊,在哪裏英雄救美,在哪裏遊山玩水。可是他從未回來看過我,也回不來,這山早已被師父用五行術下了結界。

時間總是不垂憐我,轉眼,我將十七,二七年華。銅鏡中越發精致冷漠的臉,透著陌生的氣息。這是我?還是顏清歡?

十七生辰,也就是那晚,注定了後麵的半生痛苦。

看著魔鬼般的男子給我的毒,我毫不猶豫的吃下。這便是我今晚自行侍奉他的賞賜,報仇的必備品。

他告訴我,這毒,唯有血斑蘭可解。

我不傻,明白其中深意。

隻是,這樣的疼痛,是否值得。

師父放我下山了。臨走之時,摘下那歡愛時也不曾摘下過的鬼臉麵具。那是一張男生女相妖治邪美的臉。精致得讓人窒息。

“小丫頭,你是為師的。”

我冷笑,這個無恥至極的男子,為師?嗬嗬…

下山了。

看著表麵一派歌舞升平的世道,我開始尋找蘇水色的蹤影。

最後,在那艘畫舫上尋得那襲白衣。與我身上的白相配的月白。

理所當然的,他很欣喜,那種發自內心的喜,將我緊緊抱在懷裏,我甚至已經開始不忍心了,開始貪圖他身上的溫暖。

眉眼微動,我便在他懷裏硬生生的逼自己吐出那口血。他大急,後來尋訪神醫為我解毒,神醫說,唯有血斑蘭。

恰逢這時,蘇府來信,召他回去。他帶我回了蘇家。我所恨的蘇家。這種心情…

蘇家兩老見兒子學藝有成回來之後,便逼他娶妻。也未曾對我這個師妹有過多為難,反而是蘇老夫人要認我為義女。或許是好玩,或許是為了逃親,蘇水色讓我女扮男裝替他坐鎮。

我以為他會開口娶我,可是他沒有。

我便成了蘇水色,也開始了那些上天注定的糾纏。

廟會上救下青衣少女蘭嬋的戲,是我預先安排好了的。我知道她是蘭永德的愛女,也知道她是血斑蘭的擁有者。隻是,看著她迷上我這個偽“蘇水色”,我竟生出些同情來。她是個單純善良的好女子,不如我這般惡心卑鄙。

隻是,我怎麽可能會放過她。

她的關心她的執著以及她的好,我全部漠視。蘭嬋,這個衣食無憂備受寵愛的千金大小姐,怎會明白我的苦?如果不是他們,我會過得比他們更好。爹爹的寵愛,娘親的關懷,無憂的生活,我都會有。

她作了那首詩,當著全蘇州人的麵。也就是這時,師兄回來了,他去查了蘭家的事。也就是這時,蘇老爺蘇青賢決定與蘭家聯姻,讓他娶蘭家女兒。

八抬大轎,喜燭紅燈,敲鑼打鼓,那一抹大紅。

刺痛了我的眼。

我是愛蘇水色的。

可是偏偏要把他推給別人。

其實,心,真的很疼。

一步錯,全盤落。

我已經付出了這麽多啊。

回不了頭了。

倒是他,洞房花燭夜,來了竹苑。

我們隻是靜默,撫琴,練劍,對奕。卻不曾做過出格之事,僅於親吻擁抱。

他是個君子。

至少我是如此認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