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夢裏的江湖,百花齊放,人來人往。(3)

北風卷地白草折。

非胡地,卻依舊天寒地凍。

上好的烈馬奔向蘇州城門,馬背上的女子一身烈紅狐裘,頭罩鬥篷,看不見臉。但識馬之人卻知那馬乃是馬中極品,所以這人定也非俗人。

街上大雪封道,百姓皆關門閉戶,眼看年關將至,卻沒有絲毫歡樂之氣。

一人一馬停在城門前,格外醒目。

鬥篷下,那雙清冷的眸子努力將城中一草一木映入眼中,似喃似歎,“蘇水色,你我從此天涯陌路人,相逢不相識。”

一揚馬鞭,馬兒吃痛的奔出城門,消失不見。

蒼茫雪地,一片狼籍。

城樓之上,男子衣袂翻飛,在冷風中籟籟作響,手中酒壇一傾,又是一口烈酒入喉,辛辣苦澀,灼燒人心。他就那麽眼睜睜的目送著那火紅的身影消失直至徹底不見。掌上用力,酒壇粉碎。那上好的酒熏得人心也微醉了。

“江湖,保重。”

說完決然轉身,與她背道而行,這才是真的,從此天涯不相逢了吧。

塵歸塵,路歸路,各自安好,互不打擾。

行經酒肆,客棧。

行經夢裏,江湖。

江湖都沒有停下,直至某日。雪封山路的日子裏,馬也無法通行了。正愁時,竟有小尼姑在山裏泉中挑水。

正好天色漸晚,她隨之去了庵院。

離塵庵。

江湖牽著韁繩望著麵前小小的庵院出神。小尼姑忍不住問,“施主為何不進來呢?”

“若入了,是紅塵還是離塵?”她若有所思的開口。

小尼姑可能涉世未深,一時竟梗住答不上來了。

“紅塵,萬物生長之本,愛恨滋潤之根,人非草木,孰能無情。離塵,不過閉目塞聽,尋一方清靜。施主的心,本與愛恨糾纏萬千,生生不斷。紅塵,離塵…並非隻是入這門或出這門的事。”溫和慈善的聲音自門內由遠及近,不消片刻,老尼姑徐徐走出。看見江湖之後,笑,“貧尼等候施主多時了。”

“師太,我們認識?”江湖任小尼姑笑嘻嘻的接去馬韁柵上,疑惑的問老尼姑。

“世間人本是因緣而遇,因緣而離。施主的有緣人在鄙庵,所以,請施主見一麵。阿彌托佛。”老尼姑高深莫測的笑。

江湖更加不解,卻也沒再問什麽,隨她輾轉入庵中小道。

離塵庵很小,入目所見之人不過十來。雖冷清,卻有一番與世隔絕的難得寧靜。

後院尼姑們所住之房,整齊排成一行,老尼姑帶著她走向最角落的一間。輕輕推開,“施主請進。”

這個時候,江湖突然有些猶豫了,甚至有種要摸出腰間軟劍的衝動,雖說這個尼姑沒有惡意,可是她很不喜歡這種感覺。猶豫了一番,最終還是走了進去。

“名兒,好些了麽?、”老尼姑徑直走到床榻前,對著床上牢牢裹在被中的人慈祥的問道。“晤,師太怎麽來了?名兒還沒起呢!…”似乎是個年輕女子的聲音,似乎剛睡醒,似乎很熟悉。

“名兒,有人來看你了。”老尼姑憐愛的摸了摸她的腦袋。

“咦…有客人麽?…”女子笑意盈盈的支起身子,瞄向江湖的方向。清麗的臉上笑意不減,單純無害,滿是熱情的開口,“你好啊,我是無名。”

“師…嫂…”看見那張臉的那一刻,江湖的確震住了。

竟然是蘭嬋!

“你叫名兒什麽?”無名搖著腦袋窩在老尼姑懷裏笑嘻嘻的問。

這真的是蘭嬋麽?分明是一模一樣的臉,為什麽心性卻全然不一樣?雖說蘭嬋以前的性子也愛鬧,可自從嫁入了蘇家便變了個人。

“施主,無名是貧尼賜給她的名,四個月前,貧尼途經無望崖時,發現了她。救回之後,卻發現她失憶了。心智純澈如鏡,未曾被紅塵所染。貧尼本想讓她落發出家也好,可是她卻未真正忘記。午夜夢回之時,痛苦還是會將她纏繞。所以貧尼卜卦,算準今日施主會來,而你們,正是有緣人。”老尼姑緩緩解釋。

原來如此。

“師太,讓她留在這裏不好麽?免去紅塵的一切傷害。”江湖沉吟的望著無名。蘭嬋,就讓她成為一個過去吧。

老尼姑搖頭未曾回答她,卻轉頭看向床上好奇的盯著她們的女子,輕聲問,“名兒想知道自己是誰麽?想知道自己的過去麽?”

無名嘟起紅唇,托腮沉思,而後苦惱的開口,“師太,名兒不舍得離開你,可是,名兒想知道自己的爹爹娘親是誰?名兒也想知道有沒有一個像這位姐姐這麽美麗的姐姐。怎麽辦呢?”

蘭嬋,你不會想知道這一切的。

“好。”江湖最終應下,聲音冰冷低沉。看著無名如驕陽般的笑容,難受的別過頭。

這個決定,她不知道是對是錯,但她不得不承認,她始終是有私心的。

大雪漫無目的的下了多日,一輛馬車艱難的駛過雪地。留下幾條難看的車痕。

車廂裏,青色狐裘裹得隻露出兩隻眼睛的無名滴溜溜的轉著澄澈的眼眸,忍不住打斷江湖的話。“江姐姐,那個蘭嬋為什麽那麽傻呢?師太她們還笑名兒笨,名兒覺得那個蘭嬋才笨,明明就被爹娘給賣了,還想著嫁給那個叫蘇水色的壞蛋光大蘭家。還有,明明就是自己的妹妹要害她,她幹嘛要為了護住血斑蘭跳下懸崖?”

這是蘭嬋真正的心思麽?江湖若有所思。雪路難行,車廂中無聊,她一直在給無名說蘭嬋,蘭娟,蘇水色,江湖四人之間的糾纏,可是在無名聽來卻始終隻是故事而已。

聽得她哈欠連連,嘟囊著撅唇,“江姐姐,名兒想睡了。”

“師嫂,別睡,聽我說完。”江湖推了推已經垂下眼簾香甜入睡的無名,不禁歎息,“如果你要得到記憶,必然先失去單純。名兒,你願意麽?”

“晤。。。”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夢中的女子似囈語般的應聲。不知夢裏想到了誰,唇角輕輕勾起。

夢裏,那片蒼翠的竹林搖曳生姿。

月白長裙的傾城女子低語,“師嫂,可否應我一事?”

“你說。”石青色裙裾的清麗女子笑道。

“今後,無論發生了什麽事,一定要陪著他,答應我。”

“告訴我為什麽?”

“你願意麽?”

“我願意。”

那日竹影翩翩,恍若那兩個女子的私語,一個無須多言的約定。

隻是,夢醒之後,無名頭疼得緊,絲毫想不起剛才夢見了什麽,

車廂中,竟然已經沒有了江湖的人影,車子似乎也不再搖晃,是停下了麽?好奇的挑開簾子…冷風驟然卷進,直往脖子裏頭鑽,她剛想要縮回去,卻意外發現這裏竟是山林荒郊,險壁懸崖。“江姐姐…”她有些害怕的叫喚出聲,卻隻是麵前拉車的烈紅馬衝崖邊嘶鳴。她的目光隨之轉向崖邊…

那裏,是一個背對著她,手持長劍的黑衣人。

“請問,你看見名兒的江姐姐了麽?江姐姐怎麽不見了?是不是被壞蛋抓走了?…怎麽辦?…怎麽辦?…”她泫然欲泣,有些哭腔的問這個不知是誰的黑衣人。

黑衣人緩緩轉身,臉被蒙上了,雪地襯得那雙眼越發冰冷。手中的長劍直指自己腳下已經死去的車夫。

車夫胸口血已經凝固,眼睛睜得老大,死不瞑目。

“我隻要血斑蘭。”黑衣人冷冷的向她所在的馬車逼近。

頭,疼。撕裂開來的疼…為什麽這一幕這麽熟悉?無名痛苦的抓住車廂邊柱,死死咬住下唇。似乎有什麽話要不受控製的說出來了。

“你這一年多來…隻是為了這個對不對?”一股不受她控製的說出來了。

“對。”黑衣人壓抑著聲音毫不遲疑道。

“所以…即便是我給你了,你還是會去找娟兒要另一半的對不對?”無名半閉著眼痛苦的呢喃,可是說完之後又猛然睜開眼抱住自己的頭尖叫,“啊…你是誰?為什麽要逼我這麽說?啊…你是誰?…啊…別逼我…求求你…別逼我!…”

就在她從車廂上一頭栽倒到雪地上,近乎癲狂的時候,黑衣人已經逼至她麵前,居高臨下的握劍指著她的胸口,“對。”

可是,為何,那劍,已經在顫抖?

“啊…我是誰?…我是誰?…”青色狐裘上滿是落雪,她分明已凍得發抖,澄澈的眼直勾勾的對上黑衣人的冷眼。

“你是蘭嬋。”黑衣人手中的劍又向她逼近了幾分。說這話時,雪聲風聲中又夾雜了幾道由遠及近的莫名的聲音。

馬蹄聲。

暗器聲。

怒吼聲。

“噗…”沒入黑衣人血肉的暗器聲。

“咣…”暗器擊掉長劍的聲音。

那個籠著盛世明光的月白男子,躍上馬背一個飛身,長劍向黑衣人直刺而來。

“噗…”刀劍沒入血肉的聲音。

“啊…”無名尖叫著連連後退。

也瞬間吸引了月白男子的目光,剛才他隻覺得這一幕過於熟悉,未曾多想便幫了雪地上的這個人。側目一看,呆住。

“蘭。嬋。”他很艱難的吐出這個名字。

“我不是!我不是!我不是!”無名依舊尖叫連連。

“你是。”黑衣人忍住蘇水色那一劍刺入胸口的劇痛,狠心說道。

然後,不知道怎麽了,月白男子怒然聚力,掌風猛然擊向毫無防備的黑衣人。他自己已經傷了蘭嬋一次,那麽,絕不容許任何人再傷她一次。不管她是不是蘭嬋。

黑衣人的身影如同斷線了般,直直向懸崖墜去。而那一瞬間,風刮落那張蒙麵巾,露

“啊…”無名尖叫著連連後退。

也瞬間吸引了月白男子的目光,剛才他隻覺得這一幕過於熟悉,未曾多想便幫了雪地上的這個人。側目一看,呆住。

“蘭。嬋。”他很艱難的吐出這個名字。

“我不是!我不是!我不是!”無名依舊尖叫連連。

“你是。”黑衣人忍住蘇水色那一劍刺入胸口的劇痛,狠心說道。

然後,不知道怎麽了,月白男子怒然聚力,掌風猛然擊向毫無防備的黑衣人。他自己已經傷了蘭嬋一次,那麽,絕不容許任何人再傷她一次。不管她是不是蘭嬋。

黑衣人的身影如同斷線了般,直直向懸崖墜去。而那一瞬間,風刮落那張蒙麵巾,露出那張熟悉得過了份的臉,江湖。

她在笑,苦澀的笑,釋然的笑,傾城的笑。

“師兄,要好好的。”她輕言輕語,消逝在風中。

那個崖,果真是女人的宿命。

無望崖。

天竟然放晴了。

陽光反射到雪地上,滿是刺眼的光。

這片雪地。

空曠寧靜,纏綿的雪,柔柔的偎在一起。陽光細碎的鋪陳在男子濃墨般的發絲上,發絲如鍛,襯得那身月白長衫越發慘白,頭上的白玉冠折射出妖嬈的明媚。他薄削的唇微動,星眸沉痛的望著落空的無望崖。似乎是想說什麽,在看見暈厥過去了的青裘女子後,最終絕然的轉身。

抱起地上的青裘女子,猛的躍上馬背,馬鞭揚起。再次回頭,深深的看了一眼冷風颯颯的崖。

繡金黑靴狠狠一夾馬肚,鞭子落下。

“駕!”

絕塵而去。

唯留馬蹄印,孤單的遺落在雪地上,見證了這裏剛剛發生了一些事。

崖底。

冰凍了的湖邊,女子靜靜的躺在雪地上。遠看,恍若一團火,原來是那烈紅狐裘。

她竟然沒有死。

胸口抽空了的疼,似乎連血都凝固了。臉在崖壁上受到嚴重的衝擊,已經疼得失去了知覺。

她想動,可是全身的骨頭都像是裂開了。動彈不得。

意識也被凍得越發薄弱。

“施主,看來我們也是有緣人。”溫和慈善的聲音在頭頂響起。

她扯開嘴角笑,疼。

“施主是心中有佛之人。”那個聲音又道。

她越發想笑,有佛?是說她善良麽?也對啊,不惜演了這麽一出戲幫蘭嬋和蘇水色,她怎會如此賤?

江湖,你活該。

“施主,貧尼看盡世間百態。愛恨一念間,生死一念間,魔佛亦是一念間。殊途終同歸,情愛本無罪,隻是,世間人總是苟求太多,而累以成魔。鬆開掌心,天下在手,六根清靜。”徐徐道來的聲音穿透了人的胸腔。

她緩緩垂下眼簾,好累。心中卻有一個聲音在叫囂。

江湖,鬆開掌心。

血管分明的纖手,失去原有的血色。指頭一根一根,艱難的舒展開來。

“施主,放手,又何嚐不是一種幸福?”

陽光撲天蓋地的將江湖籠罩,她略動了動攤開的手掌,光芒萬丈。

放手,也是一種幸福。

輕笑,淡笑,微笑。

風華絕代,傾國傾城。

天統七年春峭。

蘇家家主之位由公子蘇水色繼承,家母卻隻是一無姓女子,無名。

那場驚動天下的婚禮,被世人遺為美談。

蘇水色,無名。

依舊是那竹林深處。

嫩綠蒼翠了春日,嬌小的花爭妍鬥豔。百鳥清脆鳴叫,這氣息,倒極是清新好聞。

熟悉的琴音自女子指間緩緩溢出,雖不極那人,卻已很是悅耳。石青色的薄紗衣近乎融入這如畫的景致。

蘇水色踏入這裏時,愕然愣住。那極俊美的臉上一時神情複雜無比,深深的看了一眼全然陷入自己的世界的女子,柔聲開口。“怎的跑這來了?”

琴音戛然而止。她突兀的開口,“懷舊。”無名,不,應該說是恢複記憶了的蘭嬋聲音極輕,卻還是讓蘇水色聽見了。

“如果你是想談她,那便不必了。”他冷下臉,冰冷的轉身要離開。

背後是蘭嬋薄涼的笑意。透出春日的幾分寒意。

也讓蘇水色驀然止步,他忽然想起了他和她初見時的場景。而如今這樣的局麵,著實有些心酸。

那個靈動狡黠的少女,再也不會回來了吧?

成親已數月,她夜夜呆在這竹苑,說是夫妻,連陌路也不如。可是,今日這樣的局麵,也是他自己一手造成的,對於蘭嬋,說不上有多愛,隻是覺得虧欠。虧欠了太多…所以想補償,用自己的終身去補償。

可是,她竟然不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