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夢裏的江湖,百花齊放,人來人往。(5)

我精心謀劃了這麽多年,卻在朝夕間盡毀。

蘭嬋未曾避嫌,常來竹苑陪我。

我看著她,那種叫內疚的東西不斷的滋長。

江湖,或是顏清歡,都不是生來惡毒的女子。隻是被那些仇恨所壓製了之後,所有的良心完全被覆滅。

但是我做了一個決定。

蘇蘭兩家,我是必然會毀,可是我想保住兩個人。

蘇水色。蘭嬋。

與其在這世間苟延殘喘的活著,倒不如來個解脫。

我要讓蘭嬋陪蘇水色一輩子,除此之外,別無選擇。除了這麽去報答他,我別無選擇。

江湖,是個多麽可悲的存在。

那日,我用琴刃傷了他,我故意的,故意讓他誤會我愛蘭嬋。他信以為真。這個精明一世,瀟灑放/蕩的男子,被我騙了。

所以,整整一年,他未踏入竹苑。

但那晚,那個眉目清朗的女子,竟然來了竹苑,便撞見了我毒性發作。她一眼瞧出,這是什麽毒,畢竟,天下間,唯有血斑蘭可解,更何況,這解藥攸關她。

隻是,我未曾想到的是,她拔出我腰間的匕首,狠狠紮向了自己心口。

她說她要救我,她說她給我心頭血,她說要我暫時勿動她的妹妹。

聰明如蘭嬋,定是知曉了蘇水色娶她們的真正意圖。

就如同那日在竹林中與她撫琴弄音時,驀然發現,那隱入竹林的身影,不僅僅隻有蘭娟那個女人的丫鬟,還有那抹月白身影。

他長身玉立,像極了出塵離世的謫仙,任那翠綠的竹葉飄落肩頭。

多年以後,我依舊記得他眉眼間的落寞。

難道,僅僅是因為蘭嬋對我說。“江湖,我確定,我喜歡你…”

他已經對她動心了麽?我莫名的不舒服,這種不舒服,在得知他與蘭娟圓房之後也有過。

後來,便出了蘭嬋墜崖的事。

我知道,那車夫定是蘭娟派去的殺手,而那黑衣人,定是蘇水色。

我始終未曾告訴任何人,身上的毒我已得以解了一半。就是那陣子,蘭嬋說感染風寒躺床幾月。實則是因為取了心頭血。

現在,那個女子墜崖了,我得知了,毒竟然又發了。

那晚,蘇水色毀了蘭娟。我看著那個身懷六甲的女人痛苦的被取掉心頭血,小產。我說不出的開心,究竟是因為為蘭嬋報仇了,還是讓她失去了他的孩子?我不想深想。

隻是蘇念湖那個孩子墜井,真的在我意料之外。

解毒休養在床。蘇水色殺了那晚的所有知情者,他不過是讓我免於外人口舌。這個人啊…我還能利用嗎?深情如斯。那麽,便讓他恨我吧。

我也累了,或許我本來就沒有多恨。

於我而言,在這蘇州散出點謠言讓他順藤摸瓜查出一些事,並非難事。果不其然,他知曉了我是顏清歡。

後麵的事,也未出乎我的意料,他恨我。也對阿,這般的世道,驕傲如他,又怎會甘於被一個女人玩弄於股掌?讓他手染鮮血,千夫所指。於是,他讓我滾。

我便離開了,那樣的隆冬,冷得我全身發抖。策馬而去,我分明感覺到背後有道視線一直灼燒著我,回頭,除了蒼老了的蘇州城樓,漫天的白雪,便什麽也沒有了。

那是我的雙十年華,同齡姑娘早已嫁為人妻,兒女成雙,唯有我,依舊孤單的漂蕩在這皓瀚天地。天下之大,竟無我江湖的容身之處。

山野林深,突然出現了離塵庵,蘭嬋未死。

我想過把失憶了的她留在這佛門清淨之地,可師太說不可,況且蘭嬋自己也想知道一切。

那失去的一切疼痛。

我想,那便好吧,讓她找回記憶,陪著蘇水色。這便是我的私心。

決定作那場兩年前的戲,我知道一定會成功,因為沒有人比我更了解那日蘇水色使的招式,我甚至可以猜出他那日對蘭嬋說了些什麽。

那入植入骨血的熟悉。

隻是,算漏了的,猜錯了的,卻是他會來無望崖。

那一掌,是他贈予我最後的溫度。

那一掌,擊碎了心裏所有溫情。

那一掌,讓我明白了這十四來的夢。

黃梁一夢,醉三生。

黑衣在崖壁上被掛成碎片,臉也被劃傷。我感覺到了血和眼淚的凝固。躺在那冰麵上,動彈不得。

疼…粉碎的心疼。

逆光中,師太溫和的笑。放手,又何償不是一種幸福?

放手…不甘心。

不放…心很累。

江湖,放手吧。

這世的情,便如此斷了吧。

我開始笑,瘋狂的笑。

暈暈沉沉中,身體忽冷忽熱,隻覺得自己不想醒來。失去了一切,江湖還有什麽?全是疼。

迷糊中,有人扶著我坐好,背後多了一隻冰冷的手,源源不斷的內力輸了進來。

身子暖了不少。

“她怎麽還沒醒?”

“施主稍安勿躁,自然會醒。”

“要不我再給她輸點內力。”

“施主萬萬不可,她心脈被劍氣所傷,筋脈被掌力震裂,護住了即可,急於求快,反而適得其反。”

“…”

似乎有人在說話,聽著聽著,腦袋越發沉重,迷糊的睡了過去。

陽光投在菱窗上,睜開眼,觸及一片溫暖。

我就是在這樣的日子裏醒來,輕咳聲驚動了桌邊的小尼姑。她驚喜的笑,“施主醒了?”她不就是那日在山中尋水的小尼姑麽?看來,師太救了我。

“施主姐姐,我是無念。師父讓我守著你,都已經半月了,你終於醒了。師父正在給師姐妹們上早課,稍後便來看你。”這個叫無念的小尼姑倒是真的涉世未深,單純得緊。

種她說話,心情莫名的好了起來。接過她給我倒的茶水,飲盡。

這時,師太當真走了進來,笑道,“施主醒了。”

“多謝師太救命之恩。”雖說生死於我而言已無區別,但她畢竟救了我。

她隻是笑而不語,又是那般的高深莫測。我覺得,自己仿佛又陷入了一個什麽漩渦,遲疑著開口。“師太,我想出家。”

屋內的人倒是都被我驚住了。半響,師太淡淡的開口,“施主六根未斷,塵緣未了。”

我凝視著細碎的灰塵飄浮在空中,映出頹然的金光。輕笑出聲,“如何還有六根?如何還有塵緣?”

“六根便是你大仇未報幹淨,塵緣便是你忘了還有一個我。小丫頭,想為師沒有?”門外,邪肆的聲線透著幾分薄涼的味道。

這是…這是…這是…

我驚恐的不斷往床榻內縮去。

是他!

鬼臉麵具,頎長身形,陰冷氣息,殘忍話語。

師。父。

他大掌一撈,將我裹入他烈紅的衣袍內,緊緊抱住我,轉身就走。

“你…”我近乎顫抖的掙紮,江湖在他麵前什麽都不算。

“叮…”他猛的扯落那麵具,妖美的容顏滿是戲謔,壓唇向我。。。

晤。。。

江湖,你始終逃不脫。

唇齒間,是冰冷的心酸。

身後,是師太溫淳如酒般的呢喃。

“顏清歡,注定是傾覆天下的女子,宿命,是你江湖逃不脫的。”

傾覆天下。

他驀的離開我的唇,冷笑道。

“小丫頭,一切才剛剛開始。”

剛剛開始。

離塵庵的院落中冰雪漸漸消融在陽光裏,他抱著我躍上馬背,疾速離開。

寒風,刮得臉生疼。

離塵庵,漸漸消失在眼簾中。

天地間,仿佛隻聽得見那一聲聲敲入心底的馬蹄聲。

帶著我,奔向那未知的宿命。

宿命。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