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6——誰才是誰設的局?

湛王府的另一個角落,是一個獨自的院落。

那裏,不論是花草樹木,開在一片碧綠中的花兒,就隻有一種顏色,那就是紅……

紅色的玫瑰花,在綠葉間怒放。微而小的刺張揚地向上長著,仿佛隻要有人來采摘,它就將它那尖利的現,毫不猶豫地送到你的肌膚裏去。然後,用你的血澆灌它的茁壯。

有人說,玫瑰是情人的血,在這個大陸的某處,隻有澆灌過有情人血的玫瑰,才以開得妖豔,而且經久不衰……

有人說,玫瑰是魔鬼的詛咒,在某一個大陸,隻要你在月圓之夜,手握一枝玫瑰詛咒某人,那人,就會變成花叢裏的花泥,而且永世不能解脫……

有人說……

所謂的傳說,都帶著一些色彩,或晦暗的,若陰險的。可是,傳說畢竟是傳說,而生活在現實裏的人,更多的,隻是貪圖它的美麗,喜歡它的容色。所以,它才能在人的生活中,長久以來的存在著,點綴那些王府內眷,深閨女子們,那蒼白得沒有一絲生機的生活……

越過美麗的花叢,就是裝飾華麗的屋子。在一片大紅的裝飾裏,寬大的屏風之後,奢華的大床上,一襲紅衣懶懶地伏在床上,那樣動都不想動一下的神韻,就好象是沒有骨頭的蛇,正在冬眠。

她的身邊,則放著一疊早已剝好的葡萄。此時的她,正一顆一顆地送到嘴裏。

而床前的位置上,竟然跪著一個丫環打扮的女孩兒,此時,她正一絲不苟地將自己知道的情報,娓娓道來。

紗帳裏的女子,看不清臉孔。她靜靜地聽著紗帳前女子的稟報,當然聽到了前幾日被王爺封住的蘭心居,還有盈夫人流產的事。

然而,在聽到洛水心竟然發誓要查出盈夫人流產的真相時,她吞了一半的葡萄,竟然忘記吞了下去,隻一個不小心,就嗆到了自己。於是,她劇烈地咳嗽起來。

洛水心,她誓要查出那個真相?

問題是,即便真相查出了,她有沒有命看到,也還都是個問題……

“主子,您沒事吧……”跪在帳前的女子連忙隔著帳子遞了一杯茶,聽到裏麵咳嗽聲淡停,於是,一個懶洋洋的聲音再一次響起:“你說,洛水心發誓要查出盈夫人流產的真相?”

“是的,主子……”床前的女子謹恭地跪著,將最近聽來的,看到的,一一稟報。

那個女子嗤笑了起來:“見過不自量力的,還沒有見過如此不自量力的……她洛水心真能查出真相出來,那麽,離她的死期也不遠了……”

這世上,有些人,可以任意的為所欲為,但是,卻不能被人道破。

這個世界,有些人可以任意作惡,可是,你卻偏偏對他,無可奈何。

而這件事的始作俑者,就是這一類人,要知道,淨水湛女人無數,卻沒有一個人懷孕,究竟是怎麽回事,你以為他真不知道嗎?

要知道,這個王府,也有這個王府的潛規則,有些人,有些事,並非用一個虛無的身份去壓製,就可以如願的,比如說淨水湛,既然他知道這事,卻不追究,單靠一個王妃去多管閑事,那後果,就是沒有結果。

“可她是正王妃啊……”床前的女子驚呼一聲,然而,隻說到一半,便觸到了主子似是而非的眼神,於是,她識相地閉上了嘴。

那個聲音心情出奇地好,聽到女子失態,她也並不責怪,隻靜靜地說道:“告訴你也無妨,洛水心,她就要踩到那條底線了……而底線的底下,就是萬丈深淵,誰也救不了她……”

洛水心,一個毀了容的王妃,一個被王爺以報恩心態娶回來的女人,難道,她真以為,她在淨水湛的心裏,就無可替代了麽?

答案,當然是否定的。

且不說政治通常要讓女人走開,就說以淨水湛如此敏感而且複雜的身份,她就注定不會是那個永遠站在他身邊的人。

可以堂而皇之地站在他身邊的人,一定要和他相得益彰,相互相成,而非一個整天蒙著麵紗,需要仰仗他鼻息生活的,出不得廳堂,入不得廚房的女子。

比如說,就好比自己……

床上的女子,以一種洞若觀火的語調,娓娓道來,她一邊說道,她一邊嬌媚地低笑:“怕她此舉,也並不是為了所謂的公道吧,她一定在想,若是她自己懷孕了,會不會遭遇到同樣的情況而想防患於未然吧……其實,她這完全就是多此一舉,因為,答案不論什麽時候,都和現在同出一轍……那就是並無不同。”

她輕輕地笑,輕輕地說,將跪倒在腳下的女子的疑惑一一解開。那聲音,迅如流星,輕如空氣。她說:“你知道嗎?至所以有今天這個結果,那是因為,在這個王府裏,有一個人,甚至是一些人,不想我們家王爺擁有自己的子嗣……”

“就因為他不想,所以,就不能有……”

跪倒地地上的女子,手不由地抖了一下。

不得不說,皇室裏的事,那些爾虞我詐的,並不是她們這些小人物可以理解的,這些事情,聽了,也就過了……

床上的女子話說到這裏,仿佛累了,停了停,又問了一句:“王爺從蘭心居帶回來的小丫頭,現在怎麽樣了?”

“因為中了王爺的碎心掌,所以還在昏迷……”女子側了側頭,奇怪地說道:“中了王爺的碎心掌,卻被王爺抱著,易凡去接,王爺都不給,一直到擔架前來……莫不是王爺和那個小丫頭之間,有什麽不同尋常的過往?又或者說,是王爺他,喜歡上了那個小丫頭……可是,奴婢打聽到,當日,就隻有那個小丫頭在,而她的主子,卻神奇地銷聲匿跡了呢……那,又是怎麽回事?”

是啊,說來,這事也的確是匪夷所思。

新婚之夜,大家都看出了,王爺對於那個女子,是如何的恨之入骨,明知她被人冤枉,還折斷了她的雙手,然後直接將她扔到蘭心居,不不聞不問。

可,這才幾天啊,王爺就親自到蘭心居裏,還懷抱著她的貼身丫頭……

雖然,沒有人知道,那天,在王爺進入蘭心居之後,和她,抑或是和別的人,究竟發生了什麽事,但是,人盡皆知的事實是,自從那天王爺從蘭心居回來,就開始變得心不在焉……

沒有人知道,向來意誌強大的王爺如此失魂落魄代表了什麽,可是,毋庸置疑的是,王爺的變化,和那個女人,有著密切得不能再密切的關係。

可她個女人,自從那天之後,又去了哪裏呢……

櫻紅正在心思百轉,並對自己的每一條思路,正在細細地分辨,可是,她沒有想到的是,她的話才一說完,朦朧的紗帳之內,突然傳來一個突兀的的聲音:“櫻紅,你多話了……”

輕紗換金勾,照出紅衣麗人儀態萬方。一片朦朧之後,她的聲音還是那樣的懶慵而且好聽,冰落寒泉的聲音,如閑話家常。然而,就是那樣好聽的聲音,卻帶著濃濃的、警告的意味。

櫻紅的臉驀地變了,她連忙垂頭,語氣也開始惶惑:“對不起夫人,都是櫻紅的錯……櫻紅再也不敢了……”

她忽然後悔莫及,逢人隻說三分話,未可全拋一片心,是她們自小就受過的教導,可是向來心軟的她,總不做不到……

“有些話,在我麵前說說,也就算了,你可知道,這事若被其他人聽到了,又是一條人命的事……不過,那個丫頭,既然還在昏迷,就讓她永遠地昏迷下去吧……櫻紅,辦好這事……”

麗人的紅唇,一開一啟,說出的,都是暖心的體己話,那樣的心,那樣的提醒,使櫻紅的心,驀地放鬆起來,還好,這個外冷心熱的主子,自幼養在官宦之家,向來養尊處優,不似以前的主子那般準備冷血及決斷淩厲,所以,即便自己做錯了,也還有轉繯的餘地,還好……

將纓紅的表情盡收眼底,紅衣麗人的唇角驀地浮出一抹冷笑。

這個櫻紅,總是仗著在她身邊的時間比較長,平時狐假虎威也就算了,偏偏到了正事上,還不知道收斂……

看來,真的是不能留了……

紅衣麗人懶懶地笑著,嬌媚的眼底,卻慢慢地生出一絲淩厲的殺意,這年頭,忠實又可靠,謹言又慎行的奴才,真是越來越難找了啊……

她轉過臉來,望著櫻紅逐漸蒼白的臉,扯了扯好看的唇角,又再吩咐道:

“若沒有別人事,就先退下吧……還有,現在是非常時期,若沒有什麽事,就不要總是往這邊跑了,知道嗎……”

棋子,有朝一日,也會變成棄子,所以,過多的來往,隻會城牆失火,殃及池魚。所以,最好的方法就是避為上策……

每一個人都要為自己的行為付出代價,櫻紅,我今天此舉,也是安全起見,你若執意要怪,也隻能怪你自己,不夠醒目,還有,就是不夠冷血……

櫻紅更深地低下頭去,恭敬地跪拜。然後倒退三步,進出了門口。

人常說得意忘形,可是自己怎麽就忘記了呢?雖然自己長期兢兢業業,忠心耿耿,可是因為上次的失手,夫人已經懷恨在心,再加上自己好奇心重,難免不會因為自己的失言,被她心存芥蒂……

不過,刺殺那小丫頭的事,又落在了自己的頭上,看來,夫人暫時還是相信自己的……

當然了,隻是暫時而已……

真是可悲啊,自己跟了將近三年的夫人,從什麽時候開始,所謂的信任,要靠殺戮,來維係了……

又有誰知道,當有一天,別人手中的劍插向自己的心口裏,夫人的眸子裏,又會流露出什麽樣的眸光呢?

人生一世,浮如飄萍,可人和人之間的相處,才是真正的可怕,而且兵不刃血的啊……

紅漆的木門,乍開又合,沉重門軸扭動的“吱呀”聲,在這個沉悶得幾乎令人窒息的空間,驚心動魄,而那一開一盍之間的扭動,沉重得仿佛歎息,櫻紅就在這歎息一般喑啞的響門聲中,慢慢離去。

西斜的暖最,灑落天地萬物。交捕捉著可以滲透的,哪怕一個最細微的角落。一線暖陽,照著門扉,但隻是下和秒,就被沉重的木門,再次隔絕。

屋子裏,又再恢複灰暗的色調,仿佛灰蒙蒙的紗,生生地將外界的氣息,生生斷絕……就如人和人之間的距離呀,即便他就站在你的身邊,可是,你們卻永遠都不知道,對方究竟在想些什麽……

這世界的遙遠,沒有什麽,比人心,隔得更遠……

看到纓紅戰戰兢兢地離去,床上的紅衣人又扯了扯唇,又在床上趴了半晌,這才輕輕地轉動了一下身子。

已經是下午的時間,落日溶金,光華璀璨。在那樣燦爛的金光裏,天空中嵌著的無數片魚鱗似的白雲,被暈染成神奇的金黃色,那樣的幾乎是煥發著璀璨的光芒,就仿佛無數身著華衣的仙人在其間遊弋,自由,而且快樂。

那是她窮其一生,都無法擁有過的東西,快樂,以及自由。

當金光變幻的時候,屋子裏的光線,已經暗了起來,紅衣麗人有些茫然不知所措地抬頭,怔怔地望著透過窗欞照大屏風上的斑駁陸離的日光,望著投射其上的動人心魄光芒,也不知在想些什麽。

夕陽映照在細細地繪著春日牡丹圖的屏風上,將那本來鑲著金線的紋路,映得更加璀璨,女子隻是呆呆地看著,仿佛凝神著畫屏之上,惟妙惟肖的牡丹花,卻又象是透過那一抹紅的倒影,看到了不知何處的彼岸。

生如夕陽璀璨,生如朝花夕拾,生如流光一現,生如紙偶一線牽……

她的生,就注定了一世要走的路,隻能是一杯香甜的毒酒,又或者量把出鞘的長劍。為了那個賦予她第二次生命的人,披肝瀝膽……

可是,那真是自己想要過的生活麽?

夕陽西下,一襲紅衣如血,在黑暗逐漸蔓延過來的時候,那個嫵媚絕色的麗人,臉上忽然現出一抹和她的風采極不相稱的苦笑來。

她垂下首去,幾乎是喃喃自語地說道:“你說說,我是不是變得心軟了呢……剛才的一刹那,我應該殺了她的……”

那聲音,泛著頹廢的荒涼,那語調,也是前所未有的沉重,有那麽一瞬間,這個向來以心狠手辣、多麵多變的紅衣女子,臉上幾乎現出一種滄桑的幽暗色彩。

而且,她那話,並不象是自言自語,聽語氣,看眼神,更象是對著藏匿在房間裏某一處的人說的。

然而,沒有人說話。

空無一人的房間裏,就隻有晚來的風,吹動窗欞的聲音。不知過了多久,當女子再一次發出歎息時,虛空中,一個男子冷冷的聲音驀地響起,帶了十二分的嘲弄和鄙夷。

他說:“你不是變得心軟……隻是懶得動手吧,還有,就是怕弄髒了自己的地方是不是……”

男子的聲音,充滿厭惡,充滿冷厲,仿佛在替女子開解,又仿佛在嘲弄她的慈悲和偽善。

是啊,他們這一類人,刀光劍影,腥風血雨,半生倥傯,都在殺與被殺之間,左右搖頭,所謂的慈悲,又怎麽會成為他們的專用詞呢?

女子的臉色變了又變。她明顯僵直的身體,抖了一下,然後,順著擺在一仙的紅木凳子頹然地坐下,臉上的表情,再次變得難以捉摸。

冷厲的語調,餘間繞梁,看到女子不出聲,男子頓了頓,又再冷笑:“你讓她去殺那丫頭,不就是因為想讓她送死嗎……即便送死不成,不還我在嗎?”

女子扯了扯唇,想要露出一抹苦笑,可是,那笑還未露出來,便變成了凝滯的無奈。

男子的聲音低了下來,依稀還帶著深深的歎息:“你還妄想為自己開脫麽……你知道的,我早就知道,我們手上的血,是再也洗不幹淨的了……”

那麽多的血,那麽多的人命,還有那些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被他們迫害過的,折磨過的人們,在他們的心裏,又是怎樣的一種恨意?

可是他們,擁有著那樣的使命,做著那樣的刀舔血的事,常年在刀光劍影中求生,卻連恨的資格,都不再有……

男子的聲音,還在輕輕地說道,恍若已經結了冰,還在緩慢地流動的水。他說:“對於我們這些人來說,死,並不悲哀,更象是解脫……最可怕的啊,是連死都不能……”

“你還記得蘭若麽?”

怎麽會不記得呢?

那片片翻飛的血肉,那已經露出白骨的手,直直地伸著,仿佛在向主人求一個救恕,可是,那樣的高貴的,冷血的主子,隻是冷冷地轉過身去,將一句冰寒至極的話,丟在了身後:“每個人,都要為自己的行為負責,而你,竟然做了那樣的事,所以,就連死的資格,都不再有……”

那樣滿地的血,衝撞出視線的極致,仿佛到了現在,還能看到那漫天的血紅,紅衣女子的臉色,驀地變得灰白。她想露出一個自嘲的笑來,可是,那抹笑還未成型,就已消散。

“是啊,那麽多的血……”紅衣的女子喃喃。

然後,她忽然一陣風似地跳下床來,一下子衝到梳妝台前,一把抓過梳妝台上的銅鏡,忽然惻然地笑了起來,她一邊笑,一邊撫著自己的鏡中的臉,仔細地看著,看著,鏡花水月,無限容光,那裏麵,有一個盛妝的紅衣女子,正用疲憊而且冷醒的眸子,靜靜地望著她,依稀地模糊。

她手一低,銅鏡垂在衣襟,她踉蹌一步,幾欲跌倒,與此同時,她伸手,扶住了眼前的台子,站穩,忽然笑了起來:“那麽多的血,染紅了你我成長的歲月,當那血,多得記都記不清楚時,我們,也已開始老了……”

她一直的笑,一直的笑,一直笑到肩膀發抖,花枝亂顫,然後,她就在桌前轉身,以一種充滿滄桑和無奈的語氣再次重複:“老了……”

昨日之日不複回,今日之日多煩憂,那麽,明日呢?又或者說明日之後的明日呢?他們,又將何以為繼?

話音才落,手中的銅鏡“啪”的一聲落在地上。女子的身影,在搖曳的鏡麵裏,女子的臉,由清醒到模糊,再由模糊到清醒。

年輕的女子悲哀地笑著,霍地轉過了身子。西斜的日光下,跳躍著穿過窗欞,在窗台上,落下淡淡的陰影。

然後,裝飾奢華的房間之內,夕陽千重光彩的變幻裏,驀地露出一張嬌媚而且美豔的臉。

那女子,一身紅衣曳地,同色輕紗覆身,水蛇般的細腰上,隨意地係著一條鑲滿金絲線的腰帶。再看她的五官,也是生得極好的,秀眉,瑤鼻,白玉一般的肌膚,粉紅嫣然的唇,一雙水靈靈的眸子裏,透出一種說不出的嫵媚和誘惑,那女子,簡單就是一個活生生的尤物……

然而,再細看,那女子,正是淨水湛府中,曾經集三千寵愛於一身的紅衣女子。紅夫人……

此時的淨水湛,正靜靜地站在蘭心居裏。

今天的天氣很好,蔚藍色的浩瀚天空中,隻有幾片淡淡的白雲,在輕輕地遊弋。陽光留戀地掛在高空,照在破落的舊屋上,也照耀著那些還未來得及清理的斷壁殘垣。

蘭心居的院子裏,有兩株高大的紫薇樹,主人雖說換了一茬又一茬,可他們,卻依舊旁若無人綻放,旁若無人地張揚。

青兒重傷昏迷,洛雪隱墜落崖底。

於是,這個本來就絕少人駐足的地方,就顯得更加的清寂。

風從身邊掠過,仿佛細碎的呻吟。

那些剛剛種下的花兒剛剛生根,就如初生的嬰兒一般,歡快地成長。而主屋前被鏟得幹幹淨淨的草,沒有了頻繁的踩踏,也開始冒出點點新芽。就連那張唯一完好的凳子,被兩人打鬥時掀翻了,都還保持著原來的樣子。

原來,隻不過暫居的十數日時間,這個地方,已經深深地烙下那個女子的印痕了嗎?

淨水湛站在唯一幸存的主屋前,回想著兩天前的那一戰,回想著那個女子的堅持和放棄,忽然有些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他忽然發現,因為仇恨的蒙蔽,自己實在忽略了很多東西。

眼前忽然就浮上了些細碎零亂的畫麵,以隻有他自己才能解讀的方式,一一呈獻。

新婚之夜,她一手扯下床上的紗帳,慢慢騰騰地包裹好自己的身體,然後趿著繡花鞋,一步一步地來到他的麵前,輕輕地咬著下唇,眉也是蹙著的,用極其煩惱的語氣,無辜地說道:“王爺是吧……對於眼前這種現狀,本人表示抱歉,但是你應該也明白,事情並非你想像的那個樣子!”

他當然知道,事情並非他想像的那個樣子。可是,被心兒的仇恨蒙蔽了眼睛的他,哪裏還會容得下她的解釋?

那個時候,他並沒有聽她的解釋,就連以後也沒有,所以,有很多事,漸漸地、一步一步地,變得無法挽回。

他還記得,看到他洞若觀火,卻冷眼旁觀,她終於失望,斜著他,忽然冷冷地問了一句,請問王爺你,可有偷過情嗎?或者說,你有看過別人偷情,還穿著褲子的?”

……

她說,這一巴掌,我記下了……

還是新婚之夜,她終於被惹惱了,仿佛也不全是惱怒,而是一忿恨,仿佛恨自己盡全力,不能力戰對方,然後隻能任其宰割,任其羞辱的無奈。

她說,這個仇,我洛雪隱一定要報……

她說……

淨水湛有些不明白了,為何他一直那麽的恨那個女子,可她說過的每一句話,甚至每一個表情,都在他的眼前,晃來晃去……

天邊彩霞,五彩斑斕,那樣幻化出極致的色彩,象羊群,象駿馬,像冰雪,像梅花。

每一種變幻,都惟妙惟肖,每一分神色,都遠遠地超過出了人的想象,還有文字的描述……

淨水湛站在蘭心居前,任光的彩,彩的絲,織滿全身,卻一動不動,輕來的風,吹走煩,他也是第一次發現,站在這蘭心居裏看日落,原來是這麽美好的一件事,美好,而且愜意……

那個女子,也曾象他這樣,呆呆地望著天邊麽?那麽,有晚霞陪伴,她住在這裏的那一段日子,也是快樂的吧……

他忽然想起偶爾之間聽到的那一首歌。

“剪一段時光,緩緩流淌,

流進了月色中微微蕩漾。

彈一首小荷淡淡的香

美麗的琴音就落在我的身旁。

螢火蟲點夜的星光,

誰再為我添一件夢的衣裳。

推開那扇心窗遠遠的望,

誰采下那一朵昨日的憂傷。”

……

隻聽了一次,歌詞居然記下了大半。可是,那樣的甜美的聲音,那樣的歡快的曲調,怕他這一生,都再難以聽到了……

和上一次一樣,他這一次並沒有徹底放棄她。起碼,他聽從了她的話,將青兒帶了回去,接受了好好的治療;起碼,他在她出事之後,令人搜遍山崖壁頂,可惜的是,卻一無所獲……

昨日,不死心的他,又再令易凡帶人四處搜索,可是兩天過去了,卻沒有那個女人的絲毫蹤跡。

那個女人,就好象是這蘭心居的一縷風,即便消失,也要找一個你眼睜睜地看著,卻無力挽回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