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5——誰是誰的劫?

眼見那柄“刀”漸趨漸近,他低喝一聲,雙掌平平推出,將一切鋒銳的、尖利的招式,全部都擋了開去。

陽光下的紅影,漸漸化成一道粉色的霧,乍聚乍散,是濃時淡。濃霧籠罩的陰影裏,兩個人影乍起乍落,左右飛舞,驚得方圓幾丈之內,風雲聳動,沙塵滾滾。

洛雪隱手下不停,將洛愛刀法三十二招全數使出。再看淨水湛,隻能依靠他渾厚的內力來相搏相持。

不得不說,這兩人一上來,全部都盡了全力,單看那不停彌漫的殺氣還有煞氣,兩個人的身上,都有一層薄薄的光籠罩著,不讓外來的傷害侵擾到自己。

屋之巔,雲天下,兩個人的身影越來越快,越來越急,不多時,三百招已過。

不得不說,和洛雪隱交手越久,淨水湛的心裏就越覺得不妥。

那個女孩子,明明武藝是不如他的,體力也是不如她的,就連她的殺著,也不夠自己犀利,可是,他同樣知道,若真這樣下去,鹿死誰手,也未可知。因為在這個世上,隻有一種人,是不能惹的,那些人,從來罕逢對手的原因,並非他的武藝有多麽高強,內力,又是多麽可怖,他的不可戰勝就在於,他是天生的戰士,兵不刃血不退,刀不見血不停,那些人,即使是累,也要將對手活活的累死。

而洛雪隱,恰好就是這種人……

如此大的響動,驚動了王府的親衛,一班人呼著喊著,正向這邊而來。

而蘭心居裏,深色的錦衣和粉色的長裙交織,看不出誰是誰的身影。兩個人就在蘭心居的空地上,又來到屋頂之上,再到後山的山頂上,打得難分難解。

看到小姐沒有了蹤影,青兒心裏焦急,連忙提著裙子追了上去。山路陡峭,十分難得,青兒一邊哭喊著“小姐”,一邊跌跌撞撞地往山上跑去。從來,她的生命裏,就隻有小姐,就隻有主子,若沒了小姐,若沒了主子,她就是沒有媽媽的孩子,沒有天地生存的野草,所以,她一定要追上去,若能幫到小姐就最好,若真幫不到了,替她死,也是好的啊……

眼尖的洛雪隱看到青兒幾次都差一點跌倒,心裏一緊張,心口又中了淨水湛一掌。

她的手腕一翻,幾枚銀針激射而出,其中一枚,正釘在了淨水湛躲避不及的手腕上。

兩個人影又再分開,洛雪顧不得口中不停溢出的血,連忙去扶青兒:“傻丫頭,你跑上來做什麽啊……”

要知道,這附近有很多蠍子的窩,其中有些,還是她放養在這裏的,她生怕青兒一個不小心,就踩了上去,那樣的話,小命就難保了。

“小姐,你吐血了……”大驚小怪的青兒,一邊幫洛雪隱抹著嘴邊的血,一邊又哭了起來:“小姐,別打了,咱們回去……回去……”

回去?

即使想回,她們,又能回到哪裏去?

是啊,天下之大,她們還能回到哪裏去?

是逃出被人任意折辱的湛王府?還是回到身體的本尊以前的生活裏去?

好象都行,又好象都行不通。

來到異世,她隻想安安樂樂地做一個米蟲,隻想好好地,靜靜地生活,為了這個,她不惜作踐自己裝瘋賣傻,甚至有仇不去報,有冤不去伸。可是,即使如此,別人給她機會了麽?

她可以將她們送來的蠍子當成藥品,將他們的羞辱當成笑話,可是結果呢,別人不一樣逼得她走投無路?

好,既然你想讓她走投無路,那麽,她就走你的路,然後,讓你走投無路……

淨水湛,我可以不計較你曾經折斷我的手臂,可以不理你曾經那樣的羞辱身體的本尊,可是今天,你還不一樣如此的咄咄逼人?

那麽,從這一刻起,前仇舊怨一誌算,這仇,我們算是真正結下了……

洛雪隱望著一身狼狽,神情急切的小小丫頭,再想起那些一起相扶的日子,她的心裏不由地一酸,然後搖頭:“青兒,我們回不去了……”

我們,回不去了。

不論是昨日的風景,還是硝煙,抑或是那些相守的平凡的日子,那些隻有我們才能解讀的恩怨情仇,過去了,就是過去了,再回頭,已是百年身。

從來沒有聽過小姐這樣憂傷的表情,就如從來沒有看過如此強悍的小姐一樣,那樣的陌生感,令青兒的心酸了,亂了,她“哇”的一聲哭了起來:“小姐,不要拋下青兒,青兒要和你同生共死……”

洛雪隱眉間的冷酷一分一分散去,夕陽的光,淡淡的涼薄,淡淡的寒。她就在這淡泊的夕陽光線裏,替青兒抹去眼角的淚水,重新換上了淡若明水的笑,她說:“不,青兒,我們都要好好地活著……”

“你先在這裏等著,等小姐報了仇,就帶你離去……”

夕陽下,粉衣女子眉間的溫柔散去,她用仇恨的眼睛斜視著正在逼著銀針的淨水湛,一抹必殺的狠意又漫上了她的眸子。

她冷冷地笑著,輕輕地推開還在哭哭啼啼的青兒,再次吩咐她離開。因為,她不想連累無辜,更因為,這個地方,可以說是處處危機。

散淡的夕陽,落在兩人的身上,照一片淒豔的嫣紅,那個一身粉紅衣衫的女子,披肩的長發亂了,身上的衣服,也有幾處破爛,口中,還不住地淌著血。可就是這樣狼狽的她,眉間冷定,神色嚴肅,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裏,盛滿冷酷的光輝。

那樣的一個女子,更象是一個戰士,即便到了破釜沉舟的境地,卻還是自若自如。

刹那間,在沙場上有戰神之稱的淨水湛,臉上終於流露出一抹激賞。

可是,她的經驗還是不夠是不是?

在戰場上,在比武場上,敢將後背露出來的,怕也隻有她一個。

不得不說,不服輸的洛雪隱,一切成謎的洛雪隱,終於都激起了淨水湛的好勝心。

刹那間,淨水湛下了決心,他一定要生擒這個女子,一定要將她的鋒芒,全部折斷……

背對著淨水湛的洛雪隱,因為緊張青兒,一時竟然忘記自己了處境。等到長風過耳,她轉頭,看到的是,一臉冷酷冷意的淨水湛。

洛雪隱牙一咬,將全身的力量都凝聚起來,準備承受淨水湛用盡全力的一擊……

可是,電光火石之間,隻聽一聲驚叫,站在洛雪隱麵前的青兒一挺身迎了上去,正好擋在洛雪隱的心口,從來沒有修煉過任何內功的她,被淨水湛一朝擊中,小小的身子,就仿佛風中的落葉一般,直朝著看不到底的崖底落去。

洛雪隱大吃一驚,她想也不想地轉頭,身子一動,箭一般地射出,直朝著崖底追去。

看到全然不顧自己安危的洛雪隱,淨水湛的心裏,無來由地一陣惶惑。他想也不想地探手,一把揪住了洛雪隱的衣襟:“別去……”

洛雪隱一聲冷笑,然後充滿恨意地望了淨水湛一眼,厲聲說道:“青兒若有事,我必讓你陪葬……”

淨水湛一愣,手也停了下來,隻聽“撕”的一聲,手中的布片撕裂,那個女子,就帶著被撕裂了一角的衣服,直朝著深且黑的崖下躍去。

淨水湛,我恨你……

過了片刻,一個人影從崖底升起,淨水湛心中一喜,下意識地一接,卻發現懷中赫然是被自己打了一掌,已經昏迷的青兒。

崖壁之下,洛雪隱的聲音一線傳來:“記住,青兒若死了,你就得陪葬……”

……

王府的親衛,在下一刻起來,隻看到了呆呆立在崖邊的淨水湛,還有他懷中,已經奄奄一息的青兒。

剛才的那一場打鬥驚動了他們,可是,他們一跟上來,才發現,一切都已接近尾聲。

因為湛王府坐落在京城的明陽山側,整個府第本高東低,背靠陽明山頂,雖然四季宜人的氣候,但因為連接遠山。所以,深淵丘壑,在所難免。而蘭心居就坐落在王府的本北角,那裏,正好是萬丈深淵……

“王爺,王爺……”如山的呼吸聲驚天動地,可是那個天人般的王爺,隻是靜靜地抱著懷中氣息微弱的女子,迎風站在崖邊,任風拂動長衣,神色怔忡,不言不語。

所有的親兵,隻是在看到淨水湛無恙時,撲通地跪了一地:“屬下來遲還請王爺責罰……”

眼看著親兵們跪了一地,個個都是誠惶誠恐的表情,淨水湛隻是無聲地抱著青兒轉身。

隻有最親近淨水湛的人才知道,他們天人般的王爺,在以往的數十年裏,曾經兩次流露過這樣的神色。

一次是他的摯友劉海,為救他困頓,一連七日不眠不休,千裏救駕,最終戰死在虎山之顛,另外一次,就是他因為征戰在外,最終沒有來得及看他生平最愛的女子一麵……

而今,是第三次。

“王爺,請您將這女子交給屬下吧……”親兵隊長易凡走上前來,想要接下他懷中的女子。

然而,他茫然搖頭,下意識地將懷中的女子抱得更緊。

青兒不能死,若青兒還在,那個人,始終會回頭吧,可是,若他連青兒都失去了,怕再也沒有了見那個人的機會……

看到王爺堅持,易凡令人抬來擔架,去喚軍醫。因為,他看出來,這女子應是受了王爺一掌,雖說表麵毫無傷痕,實則,她的五髒六腑都已移位,若不快點醫治,怕她無法看到今天的日落……

那是淨水湛獨步天下的碎心掌,凡中此掌者,沒有人能活過第二天的日出……

擔架來了,淨水湛將青兒小心地放置其上,然後令軍醫上前醫治。

女子蒼白得毫無血色的臉,呈獻在所有人麵前,親兵們有人認出,那個氣息奄奄的年輕女子,就是王妃的親妹,新婚之夜被打入蘭心居的雪隱夫人的貼身丫頭。

可是,自從這丫頭和雪隱夫人進了蘭心居之後,再沒有看到她出來過啊。而今,她卻為何躺在王爺的懷裏?

然而,沒有人敢追問事情的原委,直到負責搜索的人歸來,稟告說附近無人,易凡這才留下一半人手,繼續警戒,而另一半,則保護王爺離開。

當空的日頭,照在那個一直沉默的人臉上,身上。他佇立崖壁之側良久,這才轉身而去。

他的身後,絕壁深深,那裏,仿佛還有延綿不絕的聲音,靜靜傳出。

若青兒死了,你得陪葬……

若青兒死了,你得陪葬……

那個女子的聲音,無限量地被擴散,最終變成深深的詛咒,在以後的日子裏,在淨水湛的心裏,長長久久地響著,折磨得他生無寧日……

若青兒死了,你要我陪葬,可是,若連你也死了,又要誰來陪葬?

洛雪隱……

這幾天裏,湛王府又發生了許多的事。先是淑夫人被人投毒,然後被救活。再就是雪夫人的小廝,竟然被人打昏在後院裏,再被人問起時,卻什麽都不記得了……

這些事發生之後,洛水心嚴厲地令人調查,然後呢卻總是不了了之。

跟著,第三件事就來了,而在洛水心的心裏,這件事的嚴重性,顯然並非前兩件事可比……

原來,今天一早,就有人來稟報洛水心,淨水湛的第三房小妾盈兒懷有身孕,然後,卻又無緣無故地流產。

可是,淨水湛並不在府裏,於是,剛剛得到消息的洛水心,連忙和錦兒趕到了盈兒的居所。

淨水湛的小妾,通常以其名為居所名,就如蘭夫人的盈苑,淑夫人的淑苑一樣,盈夫人所住的地方,就叫盈苑。

那是一個小小的院落,布置簡單而且清雅,院中的小幾旁,姹紫嫣紅開得正濃,而那隻有綠葉的柔細樹幹,還種著幾枝青梅。

看來,這個盈夫人喜花草。隻是種得如此雜而無章,雖說取春天之色,可是令人感覺俗豔不堪。

這是洛水心望去,對這個盈夫人的第一評判。

院子裏,早已站滿了下人。他們正在聽從醫者的招喚,將各種物品遞進遞出。

屋子裏的盈夫人在哭。那樣骨肉剝離的痛,那樣的失去自己孩子的錐心之痛,唯有相同經曆的人,才能真正明了。

有幾個平日和她走得比較近的姬妾們趕早過來了,正在低聲地勸慰她。可是,那樣虛無的勸解,遠不及心中的痛楚來得深刻,哭聲,雖然斷續,自然,也沒有止住。

她沒有想到,自己懷孕的消息,千瞞萬瞞,還是出了此等事情。看來,她想生下一兒半女,以伴終老的願望,怕此生都難實現了。

之前的之前,也曾聽說過姬妾懷孕,可是,每次也隻是曇花一現,不是不小心流產了,就是孕婦身死,一屍兩命了。

可她偏偏不信這個詛咒,可是,而今,卻一樣的應驗了。

於是,看到那樣多的血流出身體,看到她苦心求來的麟兒就此成空,她不顧穩婆的勸告,一直在哀哀哭泣。

看到白紗蒙麵的洛水心款款上前,所有的人都讓開了一條路,然後讓她上前。然而,在走到門口的時候,那個一直在忙碌的穩婆卻攔住了她。

她說:“王妃娘娘,請不要讓那些髒東西汙染了您的眼睛……”

她語氣篤定,神情關切,看在洛水心的眼裏,心裏硬是“格登”跳了一下。然而,下一秒,她就輕輕,卻又堅決地推開那個好心阻攔的穩婆,定定地說道:“本王妃隻想安慰一下剛剛失去孩兒的母親……”

穩婆待要再阻攔時,一直跟在洛水心身後的錦兒衝她擺了擺手。於是穩婆再做了個揖,說了聲:“得罪了……”

然後,隨之讓開了。

一聽到王妃前來,所有正在勸慰著的妾侍全部站起身來,上前對洛水心見禮。

就連哭紅了眼的盈夫人,聽說王妃來了,趕忙起身,搖搖晃晃的,想要下床行禮。

然而,快步上前的洛水心,卻連忙擋住了。她握著盈夫人纖細的手,關切地說道:“身子還虛,你應該好好歇著……”

“你放心,這件事,我一定會講給王爺聽,讓他為你主持公道……”

一邊說,她一邊轉過頭來,令錦兒將所帶的參茸之類奉上,然後握著盈夫人的手,叫她注意身體,末了,還叫錦兒吩咐廚房,不論盈夫人想吃什麽,什麽時候想吃,都要廚房全數奉上。

看到新王妃如此體貼入微,而且平易近人,各姬妾暗暗慶幸,還好,這個王妃並非刁蠻之輩,要不,她們無法生育,以後在王府的日子,更加難說……

而所有的下人,在親眼目睹了王妃的仁慈寬大之後,本來還在暗地裏叫她毀容王妃的人,這下對她刮目相看。

於是,京城之中,湛王妃仁慈賢德之名四處遠揚。

離開盈苑的路上,洛水心都很沉默。眼看水心居遠遠在望,她才輕輕地歎了口氣,轉身問身邊的錦兒:“錦兒,這是第幾個了?”

“回王妃的話,據錦兒知道,這是今年的第三個了……”看到方才的一幕,看到下人們從敷衍變成由衷佩服,又或者崇敬的眼神,錦兒忽然發現,這個王妃,真是了不起……

當然,看清楚一個的真麵目,需要一定的時間,而通常我們能看到的時候,卻早已晚了……

因為錦兒輕易地相信了,所以,在以後,甚至以後的日子裏,才成了無形的幫凶,最終,差點兒斷送自己的小命……

“第三個啊……”洛水心蹙著眉,人也顯得有些心不在焉。

這麽許多年來,已經年過二十二的淨水湛一無所出。而他,好象絲毫都不緊張這些。這就證明,這些事,明顯的瞞不過他,可為什麽,他從來不會徹查,又或者說追根問底呢?

洛水心相信,隻要抓住一條線索徹查下去,一定能揪出幕後真凶……

她倒不是大發善心在想要幫盈夫人什麽。隻不過,她由盈夫人想到,自己也是一個女子,自己也會懷孕……

想到這裏洛水心驀地止步,好在錦兒常年習武,所以躲避得比較及時,饒是如此,也還是差點撞上了她的鼻尖。

錦兒摸了摸鼻子,有些不解地抬起頭來,神情堅決地說道:“不論是盈夫人的孩子,還是其他夫人的孩子,一律都是王爺的骨肉,殘害王爺的骨肉,罪同對天不敬,這次,本王妃絕對不會袖手旁觀……”

錦兒的眼神忽然變得崇敬起來。

她發現,王妃的影子,正在她的心裏,無形地變得高大,而她掩蓋在輕紗之下,隱隱嚴肅的神情,更令錦兒佩服得五體投地。

那些女人,可懷著她丈夫的孩子啊,她不但沒有一絲妒嫉,竟然還要為她們討回公道……

“錦兒,你這樣,這樣……”洛水心輕輕地喚過錦兒,在她耳旁輕輕吩咐著什麽,錦兒一邊聽,一邊不住地點頭。

看來,王妃真是一個聰明的女人,這一次,一定能將背後的元凶揪出來,讓他再不能殘害王爺的骨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