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大悲大喜真性情
從城門樓往下看,護城河、壕溝裏都堆積了不少的屍體,可以從他們身上想像當時的戰況是何等的激烈!唐營的軍士及市民們都在一起神色凝重地把他們一一搬上牛車,運到對麵山的亂葬崗去,那熙熙攘攘的樣子,不是在趕集,而是在收屍,發生戰事也真是教人無奈;城牆上,也有不少的工匠,開始修補那被毀壞的城牆。
舉目遠眺,也可以看到他們昨天停留的地方,中間偏偏有一個小山丘擋住了她要看到羅龍墓碑的視線。
呂曼兒不由有點失望地輕歎一聲。
“你呢,你來找我啥事?”瞎子歌反問她。
呂曼兒凝望了那小山丘半晌,才幽幽地說:“我想去拜祭一下羅龍……”
不料,她話還沒有說完,瞎子歌已經轉過身,踽踽地向台階走去,“那走吧。”
她不由一怔。但想到他們的情誼也非同一般,不由也破顏一笑,小跑了過去,扶著瞎子歌一路走下城門樓。
他們在街上購買了元寶蠟燭,生果檀香等祭品,才一起縱馬飛出城外,向著昨天停留的地方跑去。
不消一刻,他們便來到了羅龍的新墳前,呂曼兒飛身下馬,便開始忙著布置祭品,瞎子歌則在一旁,給眾兄弟們燒起了紙錢。
半晌,呂曼兒布置好了:元寶蠟燭在墳前正燃得亮堂,為這死寂的山丘帶起了一絲生氣,生果祭品擺滿了前麵,香味四溢;山風輕掠,檀香的煙霧隨風繚繞……,這一次他們有備而來,不像昨晚那樣倉促寒磣而又兩手空空。
呂曼兒的香風一動,瞎子歌即時知道她已經布置好了,便轉身來到了羅龍的墓前,靜默了一會兒,忽然,“咚”的一聲,雙膝重重地跪了下來。
呂曼兒見了,眼淚又一下子不聽話地迷蒙了雙眼……
羅龍救了他,他也救了羅龍,不管兩人平時沒有什麽交流,但到了緊要關頭,互相都尊重生命,珍惜友誼,都願意為對方付出,羅龍那種樸實無華的漢子氣概,二話不說,夠朋友,夠義氣,這樣的大哥,瞎子歌也感歎此生不會再遇到。
所以,這一跪,這一尊崇,羅龍絕對受得了。
呂曼兒也在瞎子歌的旁邊跪了下來。不理算命相士有沒有說對,她確實臨門一腳沒有嫁進了羅門。但是,羅龍大哥那親切得讓人忍不住靠過去的氣質,那憨厚的笑容,那猛如虎的衝動幹勁……,已經深深地留在她的記憶深處,烙成青春的印泥,永遠地銘刻在骨子裏!
他們兩人各懷感激,肅穆鄭重地向羅龍的墓碑深深地磕了三個頭,慰藉著羅龍的亡魂,拜別了這位永遠的大哥!
一路上,兩人任著馬兒隨意遛達,他們在馬背上相互歎息著,扶持著,慢慢地遠離墓地,任著那哀傷隨著那清風一路的散灑,漸漸地淡忘。
回到城門前,澄空已是日落時分,瞎子歌忽然問,“你打算在哪用晚膳?”
呂曼兒想起了那陌生而孤獨的縣衙,輕歎了一聲,寧願到兵營裏去,便說:“不想回衙裏。”
“那好啊,”瞎子歌忽然狡黠一笑,朗聲地說:“那我就帶你去一個地方吧。”
“去一個地方?”呂曼兒心裏一怔,不是去兵營嗎?
然而,瞎子歌帶去的路卻是大街上,忽然,他歪頭嗅了嗅,對她笑說:“到了。”
“到了?”呂曼兒不由四下掃了一眼,這裏明顯是大街上,四周商鋪酒樓錢莊客棧的還正常營業,卻不是兵營的地方。“該不會是上酒樓吧?”
瞎子歌馬上翻身下馬,笑說:“對,就是酒樓。”
呂曼兒轉眼看清一點麵前的酒樓,上書著“大利酒樓”的牌匾,應該是這大利縣城最大的酒樓了。
“為什麽要來酒樓用膳?”她想不通。
“按俗例,拜祭了先人,都得來一桌解穢酒席,款待各路諸神,免得它們作怪,引來百病纏身。咱這就是帶你一起去解穢。”說著,把她扶下了馬,酒樓裏的小二連忙跑了出來,把兩匹馬牽到了旁邊的馬廄去。
呂曼兒想想也是。也隻好扶著他,一起進了酒樓。
酒樓裏,強虜來不及破壞就被瞎子歌趕跑了,所以,仍然絲毫無損。酒保見是兩個軍爺,倒也是一怔,但轉眼看見瞎子歌扔出的一錠眼,兩眼馬上笑得眯成一條縫,點頭哈腰地把他們兩人引上了二樓的雅座,一邊還吩咐小二快去準備酒菜。
這二樓的雅座還果真清雅怡人。內裏一張小桌,隻設了四個位,兩邊都有窗,推開一看,遠處的夕陽西下美景頓時盡收眼底。
可惜,瞎子歌卻無緣與她一起共賞。
“你哪來的那麽多錢?”她一邊偷瞥著夕陽,一邊笑著疑問。
瞎子歌臉色一怔,“你忘了早上咱升了百夫長,還有賞銀五十兩嗎?”
“嗬,”呂曼兒這才想起,便笑說:“那你就要把它用完了?”
言下之意,責怪瞎子歌亂花錢了。
“解穢嘛,這點錢是要花的,”瞎子歌卻泛起兩個小酒渦地笑著說,“款待小鬼,不能太小氣。”
“嗬嗬……”呂曼兒不由被他想的細致而逗樂了。
半晌,酒保果然端來了七八種美食佳肴,擺滿了小桌,還端來了一壺清酒。兩人不由一陣啞然失笑,也就欣然接下。酒保退下,呂曼兒便為瞎子歌淺淺地斟酌。
可以邊喝邊吃,可以聊天,可以賞日落。多年以來,兩人還是第一次像一對豪俠一般,肆無憚忌,快活無比地把酒言歡,共飲於一室。
恍惚間,呂曼兒就像回到了桃英鎮,與年少的瞎子歌在月下把茶閑聊的時光,那時候兩小無猜,嘻笑嬌嗔,儼然不知天高地厚,天外有天,完全滿足於那一個小鎮般的天地之間,以為這樣就是一輩子。
夕陽西沉,沉得隻剩下一抹耀光,四周的暮靄都變成了黛藍,就像那老婆婆幸福的眯眼一笑。
“這樣子,你看不看得見我?”忽然,呂曼兒就這慢慢沉落的暮色問瞎子歌。
瞎子歌泛起小酒渦,微微地笑著點了點頭。
“真的?”呂曼兒不由驚喜地叫了一聲。
“不信?讓你仔細看清楚一點吧。”瞎子歌說著,把頭湊過去,讓她看著他眼睛的變化。
呂曼兒也湊近過去,緊盯著那原本珍珠般的眼睛微微地睜開,須臾間,眼瞼上麵出現了像太陽升起的倒影的一點黑角。那個應該就是瞳仁了。
“我現在就可以看見你依稀的影子了。”瞎子歌笑著說。
“真的呀!”呂曼兒雖然麵對麵的,但依然被很眼前的神奇驚震了。“你是怎樣做到的?”
她這麽一問,瞎子歌的臉色頓時微微一紅。這時,她才察覺這個問題,讓他想起了她那個失足落水的夜晚,想起了一些不應該想到的景色。
“那晚上,你是什麽時候才是這樣的?”但是,她依然禁不住它的神奇而追問。
瞎子歌想了想,才笑說:“我要是說到了那些旖旎的事情,你可不能打罵我。”
“嗯。”呂曼兒點了點頭,答應了他,“不打,不罵。”
接著,瞎子歌便一一交代了那晚在他身上發生神奇的事。
原來,在入營前,瞎子歌的眼睛到了晚上,都可以依稀看到了一些光線。但是,他還不太確定,所以,沒有告訴任何人,包括呂曼兒。直至那一晚,她失足落水後,他又可以看到了一些月光,灑落在水裏,灑在她半浸在水中的兩肩,突然,她“嘩啦”地站起來,那全身玲瓏浮凸的曲線,令他的心突地怦怦加速,血脈賁張,他也在這時候,眼前驀地一下子豁然開朗,能夠清晰地看到了周圍的景色,還包括那些躲在暗處的貓頭鷹。
在第二次偷襲時,他就用石子打滅了所有的燈籠,借著他這雙奇怪的眼睛,把大家一一都帶出包圍去。因為,知道強虜要重新點火,他擔心來不及,又會重新被包圍,便決定把大家引到小股強虜的麵前,反包圍他們,殺他們一個措手不及,給強虜一個下馬威,然後殺出一條血路來。
“在沒有燈光下,你也能夠看的見?”瞎子歌說到這裏,呂曼兒這才了解事情的全部經過,她萬料不到,他的眼睛竟然是敢死軍第二次偷襲成功的關鍵,大家都靠著他那雙神奇的眼睛,終於能夠平安地突圍而出,否則,還真的不知怎的全軍覆滅呢。
瞎子歌笑了笑,謙遜地點了點頭。
“很神奇喲……”呂曼兒還是忍不住一詠三歎,驚歎連連。她想不到,平生還會遇到這麽神奇的事情,而且,這事情就發生在她的身邊,此時還在她的對麵。
一直以來,自從她八年前知道瞎子歌這一不幸之後,她始終都把它埋在心中,成了她心中的一塊悲哀的心病。如今,無論如何,他終於能夠重見天日,還獨特天厚,可以暗中視物,她一直埋在心中的這件憾事,終於能夠得以解脫,對她來說就是一種莫大的欣慰。
“那麽,為了你的眼睛能夠複明,咱們幹杯慶祝一下吧!”這時,她心裏一高興,也舉杯向瞎子歌相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