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虛》試讀(2)

子虛知道這回事,是因為雲遊的一番話:“天涯端?小兔兒,你這師父倒也大氣,然而‘天涯端’配這不大不小的地方,豈不是失了氣場?”

安如兔頂嘴說道:“那有什麽?裏頭的匾多著呢,還有‘天外來客’什麽呢。都是我讓師父寫的,怎麽樣?”

“好好好,你倒也鬼精靈。”雲遊抿了抿嘴,“酒呢?”

“在呢!”安如兔咧著嘴天真的笑,“我可給你備著呢,前些年釀的桂花釀,可也香醇的很。我忍不住還得貪了杯。這就去給上仙拿,姐姐進去坐坐,我去去就來。”

雲遊點頭,他走到安如兔的身邊,一手帶過了子虛,扶著她進了府上的正廳,尋了椅子讓她坐著,溫聲說道:“可也怕不怕?”

“那兔兒妹妹天真,自然不怕。”子虛輕輕低下了腦袋,似是沉思了一會兒,而後竟笑出了聲來。

這大概是這十幾年來,第一次輕鬆而愉快的笑出聲來。

雲遊放下了心,因而問道:“因何這麽開心?”

子虛沉吟片刻,回答道:“第一次見到兔兒妹妹這樣的女兒家,生性倒真如兔兒一般,古靈精怪,跳脫的很。”

雲遊想這個年紀的女娃娃,大多都是活潑天真的,少有經曆過她這樣巨大的變故。想到子虛曾經或許就是如同那安如兔一般的性格,不禁拿了另眼瞧她。

她生的貌美,有了那紗帶的遮擋,無端端便生出幾分朦朧的氣息。雲遊歎了口氣,心想著早日為她治好眼睛,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聽見外邊兒傳來腳步聲,雲遊移了神思,望向到了門口的安如兔,卻不見她手中的酒,便開口問她:“酒呢?”

安如兔歪了歪腦袋,臉上露出甜甜的笑容:“這兒不夠意境,還是到竹林裏頭的涼亭喝比較好。”

說完話,她上前攙過了子虛,邊用哄騙般的語氣說著話:“姐姐,你可不知道,島上可漂亮著呢。我確定,哪個仙島都比不上滄海。”

那又何妨?子虛心中微微惋惜,她看不見啊。

再美的地方,都看不見。

扶著她出了門,一路踩著落葉而過,穿梭在林子間。天藍的有些不可思議,草木蔥蔥鬱鬱,又是一派綠色。

雲遊動了心思,走著的時候,便開口提醒著子虛:“聽聽看,子虛。有風吹過來,很舒服。”

子虛先是聽不懂他的話,但是稍加思忖便明白了,她靜下了心來,那微風拂過麵龐的感覺果真存在。

風不大,輕柔的如同精美細致的綢緞滑過,留下的聲音似是沉靜中加了幾分浩瀚的氣勢。這樣奇特的感覺,讓子虛稍稍開心了起來。

一切都是可以靠感覺到的。

收了原本失落的心,子虛慢悠悠的感受著這份美麗,走在林子裏。

到了涼亭,安如兔攙著她坐在了石凳上,待雲遊也落座時,她執起酒壺,倒了三杯酒,道:“姐姐,你叫子虛麽?”

子虛頷首,說道:“華雪子虛。”

“我叫安如兔,師父給我起的名字。”安如兔將酒端給子虛,繼續說道,“師父盼著我能安靜點兒,就給我起了個這名字。可我一點兒也不安靜。姐姐,你喝喝這酒,那可真是香飄萬裏。”

確實,桂花釀的味道早早的就進入了鼻息。

子虛接過酒杯,抿了一口,那味道香醇可口,桂花的味道混了辛辣的酒,變得甜美了起來。子虛勾起了嘴角,說道:“果真美味。”

見她這般的神情,雲遊以手捏住了酒杯,輕輕啜了口。

“兔兒,你師父這些日還好?”雲遊施施然,整整身上的白袍,問她,“他怕是這一出關,修為大為上升,可讓我追趕不及。”

“哪裏的話?”安如兔搖搖頭,“師父尚有一劫未渡,然而說來也蹊蹺,這一劫難至今未到。缺的便是時候了。”

“怕也無多少時日了。”雲遊按了按腦袋,又朝向子虛,說道,“子虛,等千麵出來的這幾個日子,我便教教你些劍法。”

“嗯。”子虛應了一聲,手放下了酒杯,順勢往下一放,這一下,她卻驚住了,手中似乎是摸到了毛茸茸的東西。

“哎?”安如兔看過去,笑了起來,“姐姐,兔子哎!”

子虛又笑了,那毛茸茸的兔子在她手掌心中蹭了蹭,安穩的繼續蹲著——喔,似乎是在睡覺。

“我叫她小白,小白小白。”安如兔咯咯直笑,“她不怕生呢,大概是太喜歡姐姐了吧。姐姐很舒服。”

那兔子似乎是應了安如兔的話,又湊近了子虛,靠著她蹲著。

餘了幾日,雲遊便教她劍法,因著看不見,他每每都親自握住了子虛的手,教她一招一式。

子虛生的聰明,雲遊教的她會的很快,雖然算不上純熟,卻也難得。

這一日,也就是一月之後,到了千麵出關的日子。

安如兔早早的就守在了千麵修煉的洞口,等待著他從裏頭出來,那神情好似一個搖尾乞憐的狗兒盼著主人。

雲遊見狀不由得笑了,他帶著子虛過來,喊著安如兔,說道:“兔兒,你師父等等就出來了,可別急了。”

安如兔隨便應和了一聲,又眼巴巴殷切的看著洞口。

沒過多久,洞口的門開了。千麵的陪侍青衫先走了出來,他在洞口見到雲遊,稍稍有些詫異,倒也沒有失了本分,行禮說道:“雲遊上仙。”

“青衫,師父呢?”安如兔眼巴巴的問。

“師父等等便出來,丫頭,你莫要惹著了他。”青衫囑咐了一句,就立在了安如兔的身邊。

“我哪裏會惹他?”安如兔不服氣,撅了嘴,“我明明對師父很崇敬。”

話音剛落,下句話就被接了去:“是麽?”

這聲音落到子虛耳裏,硬生生的讓她無端生出幾分寒意。

千麵輕聲走了出來,一身白袍,袖口似是灌了風。他站住,瞧了瞧安如兔,說道:“孽障,你不好好修煉,跑來作甚?”

“師父,徒兒好久沒見到你,自然是想你了。”安如兔甜甜的笑,似乎是一點兒也不介意千麵說些什麽,依然說道,“雲遊上仙和子虛姐姐來了。”

千麵轉過去,望向雲遊。

“千麵。”雲遊微微點頭,“這次來,是來讓你還我人情的。”

千麵“嗯”了一聲。

“你帶來的是龍?”千麵的眼睛跳過雲遊看向子虛,問道,“她就是華雪子虛?”

他自然也知道她。

雖說住的偏遠,可當初屠龍時,他倒也作壁上觀。看著素來與仙界交好的龍族,一個又一個的墮入無間道。

他與眾仙家不同,他這一世生來便是仙,而非一步一步修煉而來。因而他絕了情感,不曾懂得何為七情六欲。

他既不覺得龍族可憐,也不覺得仙界可惡。

千麵生來隻為修仙,修成神,無欲無求。

而華雪子虛,她的眼睛是被用去救那九天上的王母了。

“千麵,今日來,便是請你看看子虛的眼睛。興許能好轉起來。”雲遊說了一句,一手將子虛帶到了千麵的麵前。

子虛稍稍有些怯生,那千麵上仙的氣息冷寂而深邃,如同無底的洞穴。那冰涼的手指忽然挑開了紗帶,按在了她的眼眶下。

她被驚了一驚,嚇得直往後退。身後的雲遊輕輕地將手搭在子虛的肩上,微微的讓她安下了心來。

千麵細細的打量著她,這麽翻來翻去的幾下,他放下了手,對著雲遊說道:“眼睛恐怕好不了了,若是能拿到七彩琉璃石,興許能為她再安上一雙眼睛。”

未等雲遊發問,那安如兔倒是歪一歪腦袋,問他:“什麽是七彩琉璃石?姐姐的眼睛又怎麽了?師父,你的醫術這麽高明,一定能治好吧?”

千麵瞥了她一眼,目光綿長淡漠。他收了手,別在身後,對著安如兔說道:“你這蠢物,她的眼睛是沒有了,哪裏是說受了傷害?除非是七彩琉璃石,否則沒有辦法救了她的眼睛。”

“七彩琉璃石?”子虛一聽這話,心中頓時一沉。

七彩琉璃石乃是九天之外鳳凰看守的天庭重要寶物,當年是女媧娘娘留下的補天石。如若盜走了七彩琉璃石,怕是難以逃脫責罰。

這樣一來,哪裏有仙人願意冒天下之大不韙?

子虛也不知作何想,她一邊兒想著能有朝一日看到這個世界;一邊兒又覺得為了區區一雙眼睛而遭遇如此險境,實在是沒有什麽必要。

雲遊似是斟酌了很久,子虛明白他有難處,隻是安靜的等待著他的話。

雲遊緘默一會兒,拍了拍她的肩,溫和的笑了:“我知道了,便是前去棲梧山取七彩琉璃石罷?”

千麵看他,那目光中幾分的不信任:“你果真要去?”

“當然要去。”雲遊歎了口氣,“當年我未曾搭救龍王,如今連他的小女兒的眼睛都治不好,我又哪裏能算得上他的摯友?”

子虛抿了抿嘴,開了口,說道:“如若僅僅為了情分所在,父王也不願意你為了我的眼睛,犯下如此之罪。”

“子虛。”雲遊拍了拍她的肩,“不僅僅是因為你父王。”

喔。

“我希望你能看得見。”雲遊的聲音溫柔的傳過來,“子虛,我也希望你能看得見。你父王已經不在,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日後我便是你的父親。”

子虛默然不語。

“既然如此,雲遊上仙,你便早日前往棲梧山吧。”千麵以手指向南方,說道,“快去快回,我命中一劫很快將要到了,若是慢了的話,便見不到我了。”

“度過這一劫,恐怕我該改稱你為上神了。”雲遊輕聲一笑,“便是過了這樣的幾千年,我也從未見識過你的真麵目。千麵,你在等什麽?”

千麵似是怔了怔。他回過神來,說道:“冥冥之中,等到該來的那個人,到時,我自然會揭開麵具。”

“那便等著罷。”雲遊握住了子虛的手,作了揖,“我速速前往棲梧山,取了那七彩琉璃石,日後自然讓你來治好子虛的眼睛。”

千麵頷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