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虛》試讀(1)

那一日見到她時,正逢了蟠桃大會。要說起來,仙界的瓊漿玉液數不勝數,貪了杯,他喝的是醉醉醺醺,走起路來一搖三晃。按理是出來透透風,然而腦中昏沉,這麽走著竟已忘了路。

抬眼望過去,瑤池邊兒上有位仙婢。他晃晃腦袋,尋思著去問一問路。這麽邁著四方步走過去,撥開繚繞的仙氣,到了那仙婢的麵前。剛琢磨著開口說話,不料對方先是後退了一步,向他行禮,口中溫和的說道:“這位仙人,不知有何事?”

那聲音似一把流水,汩汩的澆醒了大半醉意。他此刻定睛望去,卻見那仙婢頭長二角,模樣倒是好生俊俏。

他看的不經意,隻當她是哪位仙界當差的蛟,便開口問了她:“你是蛟?”

那仙婢抬起頭向著他,口中似是那般的賭氣,說道:“我是龍,不是蛟。”

喔。

讓他驚訝的並非那仙婢口中的“龍”,而是當他仔細看向她的眼睛時,竟然發現她是瞎了雙眼的。

這樣一來,她是個瞎了的龍。

他心中覺得可惜,真不知有了眼睛的她該是怎樣的俊俏。轉念又想起“龍”,心又沉了下來。

世人皆知的蛟為妖,龍為仙,卻不料一夕之間翻天覆地。而那龍族,竟也不知能有多少存活下來。

據他所知,仙界扣押的龍已被抽筋剝皮,永墮無間之道。然而竟也留下了一隻,以這樣卑微的身份活在仙界。

他又問了她:“你叫什麽名字?”

那仙婢回答:“子虛。”

喔。

華雪子虛。

他竟也是見過她的。不過那時候,她尚在繈褓。華雪子虛從小就生的漂亮,大概傳了她母親的美貌。那雙眼睛——嗬,倒也特別的晶亮。

然而不過百多年的光景,她竟不複當年模樣。

“你侍奉王母?”

子虛搖搖頭,說道:“本是侍奉太白金星,這裏需要仙婢看守瑤池,便來了。”

他似是想了一會兒,不忍舊識之女境遇如此,便許下了諾來:“他日我定要向太白金星討了你去。我乃雲遊上仙,你且記住我的名字。”

子虛狐疑,她這樣用一雙眼睛“盯”著他,揣度著他的話語的真實性。然而過了許久,終是守了本分,點頭應允:“是。”

她早已沒有權利說一個“不”字。

那雙眼睛看得他心慌。雲遊心中一動,扯下了頭上的發帶,便向著子虛靠過去。

因著心底的防備,子虛反射性的揮手要遠離他。然而手一抬,反被對方抓住了。

“莫慌,華雪龍王乃是我的舊識。我哪裏會害他的小女兒?”他拿著發帶,伸手替她遮住了雙目,一邊說道,“且先如此,待我離開時,便挾了你去滄海一島,為你治好眼睛。”

子虛將信將疑,她在聽到“華雪龍王”四字時,分明哽咽了一聲。卻又在極快間恢複了原本淡漠的神色。她立在了原地,靜默不語。

雲遊知曉她不敢輕信了自己,索性牽住了她的手,帶著她走著,說道:“罷了罷了,我這便帶著你。今後由我代你父王來照顧你。”

“我……”子虛猶豫了很久,開口問他,“你莫誆我。”

“我雲遊不曾扯過一個謊。今日你喚我一聲師父,我定當傾囊相授。你尚且年幼,難不成困在這天庭一輩子麽?”

子虛不再說話,這便是答應了他。快到了蟠桃會的地方,子虛磨磨蹭蹭著,等了很久,她聲音細弱蚊蠅:“師父。”

雲遊眯起了眼睛,輕輕的笑了起來。

然而子虛卻是不願意進那蟠桃會,眾仙人聚在一起,見了她必定又要閑言碎語了起來。她尚且年弱,堪不得這樣的話語。

雲遊知了她,便說道:“你且安穩的呆在這裏,我去去就來。”

“嗯。”子虛點點頭,靜止在了原地。

雲遊輕提步伐,到了裏頭尋到了那太白金星。開始還是遵了禮數,向那太白金星作了揖,說道:“上仙近日可好?”

太白金星一捋胡須,樂的眯起了眼睛,回答:“倒也安生,可不知雲遊上仙有何事?”

“太白上仙可曾記得當初你欠過我一個人情?”雲遊問道。

“當然記得,豈敢忘記?雲遊上仙盡管開口便是。”

“我想要你的一位仙婢,我見她資質不錯,想著去收了她做徒兒,可否?”

“不知是哪位仙婢?”太白金星心中想著自己仙府上的幾位仙婢,卻也不知哪位才是雲遊看中的。

“子虛。”

“子虛?”太白金星猛的睜大了眼睛,“上仙你不會是開玩笑吧?她可是龍……你不會不知道吧?”

“我自然是知道的。”雲遊懶懶的看他,“我就要了她去,你定有辦法糊弄過去王母和玉帝。就這樣,我今日有點不適,先打道回府了。”

“雲遊!”

然而雲遊已不再理睬於他,出去找到了子虛,抓著她的手便離開了此地。

這一離開,竟也不去往雲遊上仙的居所蓬萊仙島,倒是直奔滄海一島而去。

子虛也曾聽聞過,這滄海一島上住了位脾氣古怪的上仙,醫術甚是高明,最為稱道的該是他能教人改頭換麵的功夫,因此他的名字便喚作“千麵”。

而可笑的是,這位上仙終年戴著麵具,不曾示於人前。

心下這樣想著,子虛不禁有種如處夢中的感覺。

真的這麽簡單,就離開了九重天上的天庭了麽?感覺到雲遊上仙握住她的手,她才稍稍的安下了心來。

她還願意再相信一次。

雲遊上仙騰雲駕霧的功夫了得,眨眼間帶著她到了地麵。子虛看不見,抓住了他的衣襟,問道:“這是哪兒?”

“我們已經到了,子虛,你隨我慢慢來。”雲遊輕柔的聲音,像是生怕她害怕一樣,“抓著我的手,我帶著你。”

“嗯。”子虛伸手探下去,被雲遊握在了手中,寬厚的掌心,連點汗漬也沒有。

雲遊帶著她走著,子虛能夠感覺到,這個地方大概是片森林,每走幾步路,她總能感覺到腳下踩了樹葉,發出清脆的響聲。

樹枝間的縫隙透著陽光,斜斜的照在子虛的臉上,另外半邊臉被那陰影擋住了。雲遊不經意間向她望去,輕輕的彎起了嘴角,此情此景,倒有了幾分“半江瑟瑟半江紅”的感覺。

忽然之間,子虛停下了腳步,警覺了起來,說道:“後麵有動靜。”

“嗯?”雲遊手一帶,把子虛安在了自己的身後,“你且站在我身後。”

子虛沒有拒絕,乖巧的站在了他的身後。窸窸窣窣的聲音傳了過來,雲遊等待了一會兒,便看見了一位粉裳姑娘從遠處一蹦一跳的走了過來。

見到是這位姑娘,雲遊暗自笑了一聲,不再緊張,搖了搖頭,說道:“子虛,是千麵的徒兒。”

那少女見到前麵的兩位仙人,揮了揮手就走近了他們倆:“雲遊上仙?這也好久未見過你了,怎麽不來喝酒了?”

子虛聽到這聲音,便感覺到對方是位俏麗的女娃娃,活潑熱鬧的很。

“兔兒,這還不是怕了你師父。你那師父可也真是,喝酒就喝酒吧,非得一句話不說,惱的我好生尷尬。”雲遊把子虛帶到了少女的麵前,“兔兒,這位是我的徒兒——子虛。”

安如兔睜大了眼睛看著子虛,忽而笑了:“這位姐姐可也真漂亮,這打扮也是極好的。這紗帶可也是從哪裏來的?我尋了也要戴在眼睛上,興許青衫就拿正眼瞧了我了!”

子虛身子一僵,她扯了扯嘴角,才說道:“我眼是瞎了,才打扮成這副模樣的。姑娘說笑了。”

那安如兔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趕忙向著子虛討饒:“姐姐你莫怪我,我方才不知道……不過姐姐,你是真漂亮,這兔兒可是羨慕的緊。”

她又對著雲遊上仙說道:“上仙,你此次前來便是要師父替姐姐治眼睛的吧?這也好,姐姐有了眼睛,怕是美得很。師父近日閉關,怕是一個月後就能出來了,不如現在滄海島上等著,可否?”

“自然是可以的。”雲遊笑笑,回答了安如兔。

“我來攙著姐姐吧,可也有十幾年的光景不曾見到女兒家了,今日見到姐姐,自然要親近親近。”安如兔露出了一個甜美的笑容,“我心心念著嫦娥姐姐,她卻沒來見過我一次。”

子虛從這話中突然知道了這安如兔是哪位了。

天庭上的廣寒宮,住了位風華絕代的上仙,名喚嫦娥。她的美貌得到了眾仙人的垂涎,然而生性冷清,廣寒宮一閉門,百年之內便斷無再開的可能。

子虛眼未盲的時候,曾目睹過她的麵容,當真堪稱是美得教旁人羞愧。

而安如兔,便是嫦娥視如珍寶,常年窩在她臂彎間的兔兒。

還真是大有來頭。

子虛聽聞很多仙家盼望著代替安如兔成為嫦娥臂彎間的兔兒。她這麽個小小的兔兒,倒也羨煞旁人。

安如兔攙著她走了很遠,出了森林,到了一處空曠的地方。安如兔帶著她又拐了幾處,總算到了千麵的居所。

千麵的居所不大,倒也不小。門匾上書著三個字:天涯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