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中)
情況變得越來越糟糕了!
周天賜眼睜睜地看著天花板上那塊壁紙都明亮起來,他其實就算閉上眼睛也可以把那花紋完全描繪下來了,但是他還是隻有眼睜睜地看著,動也不能動。其實早在四點半的時候,他就突然醒了,那時候天還沒有亮,但是漸漸地光亮就滲入了這個世界。一直到現在,他就這樣僵硬地躺著,努力幻想自己隻是一塊溫暖的皮毯。
哎!這真是一個眼光明媚的早晨,這真是一個身體健康的男人都會神精氣足的早晨,這又是一個肌膚溫潤如玉自己又愛之入骨的情人趴在自己胸口的早晨,這還是一個明明所愛就在懷裏自己卻不敢亂動的早晨!
因為東卿的身體偏涼,本來擔心他的身體不敢給他睡涼席,但那家夥睡了兩天,怔怔地嗅了嗅身上的汗味——好吧,大部分是自己身上的汗蹭上去的。沒辦法,自己怕他晚上有什麽事,當然天天抱著他睡。可是自己的體質熱,常常睡到半夜就是一身汗,結果就這樣蹭到了皮膚總是涼涼的東卿身上去。總之,嗅到身上的汗味以後,那個就算“自閉”了也保持著潔癖的家夥,就怎麽都不肯睡床單了,寧可窩在涼椅上眯盹也不上床。
沒辦法,隻好給他換涼席,但每天早上,他就會不由自主地爬到自己的懷抱裏。而自己呢,就隻好一麵甜蜜著一麵痛苦著地抱著他睡。
但現在,情況卻似乎越來越詭異了!周天賜扯扯嘴角,真的是,非常詭異啊!隨著東卿身體的逐漸康複,又尤其是每天早上,兩個大男人這樣抱著總會有點反應啊,但每次每次緊要關頭,那個努力裝傻的家夥都會露出一個單純又充滿信任的笑容給他,結果就算他已經下定決心當禽獸了,還是下不去手!
沒膽匪類啊,匪類!怨念一百遍啊一百遍。
“啊!”胡思亂想中,突然要緊部位被人用腿蹭了蹭,一股說不上是痛是快感的感覺猛地竄上來,讓周天賜不由自主大叫一聲。微抬起身低頭看看,正看見趴在自己胸口的東卿迷迷糊糊地醒過來,迷惘的眼神帶著一種不自覺的魅惑。
才睜眼就看見一張圓臉湊過來,鮑望春本能地也嚇了一跳,眼神猛地轉利,然後才看清楚是賜官。又下意識地鬆口氣,衝著他迷迷糊糊地笑笑,把自己的小肉臉往那寬闊的胸膛上蹭了蹭,手腳並用地學八爪魚緊緊巴住周天賜,呼一口氣正吹在賜官的喉節上,接著,又睡著了!
咽一口口水,周天賜忍耐地小心翼翼地挪動一下身體,避免自己正精神的好兄弟被壓得發痛,但稍一挪身體卻發現有巧不巧地跟鮑望春的好兄弟親熱個正著。
這一下,就連鮑望春都忍不住輕“哼”了一聲出來。
是可忍孰不可忍?!周天賜大吼一聲,一個翻身把因為身體突然湧來的炙熱而醒過來鮑望春壓在身下。
但是,但是,但是!
鮑望春本來迷迷惘惘可愛到讓人發瘋的眼神不見了,隻用一雙黑白分明又單純又無欲的眼睛看著他,就好像冷水澆頭而下!
周天賜低咆一聲,手忙腳亂地滾下床去衝冷水澡,唉,這人生……
***
用過早餐,周天賜正想擠到一聲不響地窩在涼椅上的鮑望春的身邊去,一個響亮的聲音卻從樓下正廳一步步傳了上來,“小鮑魚!今天不殺到你磕頭求饒,我叫你師傅……”
周天賜無力地朝天翻翻白眼,打開房門,“師傅。”
自從東卿可以下床以後,不知道為什麽他不跟自己說話,卻會願意跟陳宜昌這老頭子下棋。可是假如下棋的對象換成了自己,東卿就會定定地看他一眼,然後扔掉棋子回去睡他的大覺,留下自己一個人在那裏欲哭無淚。
而陳宜昌發現了這個實事以後,簡直得意至極,幾乎天天殺過來跟鮑望春捉棋,就算屢戰屢敗還堅持屢敗屢戰,反而把周天賜隔開在三丈以外。
每每想到這件事,周天賜就鬱悶得撞牆的心都有。
“做咩啊,看見師傅就這個表情麽?”陳宜昌狠狠地拿拐杖打了他一下,然後突然皺起眉頭,“你怎麽還在這裏?商行不用做生意了嗎?”
周天賜懶得跟這個老不著調的師傅解釋,其實他已經把商行的大部分生意都轉走了,現在他隻想安安心心地陪著東卿,管他外麵是亂世還是危城,在他的眼裏,他隻看得見一個人,那就是東卿!
但顯然陳宜昌並不打算讓他的夢想變成現實,隻是很奇怪地看他一眼,“聽狗仔話,碼頭上來了很大一筆單子,聽說是什麽藥品之類的,是不是你買的?”
剛才還深情款款地看著情人的表情立刻變了,“呀呀!”周天賜大叫著往外就跑,他是真的忘記了,上次跟歐洲大藥商定的那批藥今天到港——這是從前就答應了東卿,要幫他解決的關於藥品、武器的購買的事情。這可不能疏忽,否則東卿絕饒不了自己的。
跑了兩步,回頭看看鮑望春,“東卿,你等我吃午飯,我很快就回來……不行,你一個人在家裏會不會害怕?”
陳宜昌勃然大怒,“你當我是死人嗎?仆街仔,出街小心被天打雷劈!”
對了,還有師傅陪著,應該沒有問題。周天賜連忙賠笑道:“師傅,你老人家別動氣,我是口急出錯,東卿由你陪著我求都求不得,拜托你了。”
陳宜昌一拐杖掃過去,“少羅嗦了,快點走吧!唉,教會徒弟氣死師傅啊!”
……
聽門下弟子報告說周天賜的車遠遠開走了,陳宜昌放下手裏的棋子,“哎,明知我老人家不是下棋這塊料卻還天天拉著我,小鮑魚啊,我也算是對得起你們了。”
鮑望春微微低頭笑一下,表情裏還真有些“含羞帶怯”的味道,看得老人家都不由自主呆一呆,但隨即他就抬起頭來,眼神明亮犀利,認認真真地說了一句:“多謝。”
“算了,自家人就不用這樣客氣了。”陳宜昌擺擺手,“話說回來,你打算就這樣一直下去?為了讓賜官安心,你就讓我天天過來陪你捉棋?”
鮑望春捏著手裏的棋子,“我也,不知道……”他迷惘地抬起頭,“這,兩個月,是我,這,一生人,最,快樂的,日子。但我,又,總覺得,自己,隨時,會死……所以,總想,陪著他。”
陳宜昌沉吟了一下,“這樣吧,改日我讓老柳再來給你號號脈。你這病,他說過,缺的就是靜養,但這些日子來,賜官把你養得不錯啦,肥肥白白的,一定無事了啦!”
聽見老爺子的調侃,鮑望春忍不住也微笑出來。是的,微笑。不是冷笑傲笑嘲笑痛笑狂笑,而是雲淡風輕的微笑。
陳老爺子送給他的那本修煉內氣的秘訣的確有它的過人之處,再加上老爺子本身武學宗師在一邊的護法提點,鮑望春漸漸明白,其實什麽修煉內氣,說到底,要修的,隻是一顆心。
心要平靜,要豁達,要開朗,要看得見飛的雲和涼的風,要覺得到冬的溫暖和夏的風涼。所謂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
陳老爺子推案而起,“誒,肚子餓了,走,食飯去。下午再盯著你練功!”
兩個人正要出門,卻見一個洪門弟子急衝衝地跑了過來,附在陳老爺子耳邊嘀嘀咕咕說了一大通話。鮑望春隻看見陳宜昌的臉色越來越白。
好半晌,陳宜昌一揮手,“你回去繼續盯著!”
那洪門弟子匆忙走了,陳宜昌才轉過身來,“小鮑魚,你們鈞座到底派了什麽人下來接替你?”
鮑望春聽得莫名其妙,“嗯?”
“賜官幫你買的那批藥品出事了,”陳宜昌皺起眉頭,“剛才碼頭上來了一批人,一句話都不說,上來就搶。雖然藥品沒有損失,不過兄弟們傷了不少……最主要的是,那批動手槍藥的人,”他定定地看著鮑望春,“是你們的,對了,你們那個什麽社的,如今換了名字叫軍統局的!”
鮑望春終於色變。
****
羅靖安剛走進巷口就覺得不對了。雖然說前麵那人手裏拿的的確是有軍統局標誌的暗信,但是一來這個人他從來沒有見過,二來,就算是上峰有什麽特殊任務交給他,也不會叫他到這種地方來。
“站住!”一聲斷喝,手槍同時瞄準了對方的後腦勺,“你到底是什麽人,為什麽要把我騙來這裏?”
“小靖。”但是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羅靖安乍聽到那個聲音,渾身就不可抑製地顫抖了一下。眼睛微眯,在巷子的那頭緩緩走過來一個人,就算是廣州九月的太陽似乎都不能趨走那人走來時帶出來的一陣寒意,“好久,不見。”
一時間,羅靖安竟然連話都說不出來。
“怎麽,才兩個,多月,都不,認識了?”鮑望春微微一笑。
“將軍?”好半晌,羅靖安不由自主地叫出來,接著,眼淚就刷地一下流了下來。
***
“如何?”陳老爺子看著呆呆望著外麵花園的鮑望春,他從先前回來就是一幅若有所思的樣子。不知道為什麽,陳宜昌看著,就覺得很是不安。
“鈞座,派了,來接替,我的人,”鮑望春說,“是,孫翌。”
陳老爺子不明所以,“那,很好啊。”
鮑望春倏然回過頭來,“但他,其實,是,那邊的,人。”他說,“專為,那方,搶藥,搶武器,來的!”
陳宜昌畢竟不甚明了政治這種東西,一時間還是摸不清楚頭腦,“啊啊”了兩聲,就說不出話來。
鮑望春深吸一口氣,“老爺子,”他說,“幫我,約見,曾市長!”
陳老爺子想了想,“還是先讓老柳來幫你看一下吧,你這身子,最好不要勞累。”
“沒關係,先幫我,約見吧。”鮑望春說著,握緊了拳頭又放開,但過了一會兒卻又緊緊握了起來。
庭院裏,一陣夏日的疾風掠過,樹影頓時一片搖動。樹欲靜而風不止……
***
三天後,鮑望春在洪門陳老爺子的陪同下跟廣州市長曾養甫秘密會談了大約兩個小時,出門的時候,老爺子的臉色都有些變了。
“呸!什麽東西!”陳宜昌怒道,“兩麵三刀,明天他就算投降了日本人我也絲毫不會奇怪!沒膽匪類!”
鮑望春走了幾步,回頭看看廣州市政廳的大樓,輕輕歎了口氣勾著唇角笑了笑,“他隻是,還沒,見到,保證。”
“你都親自上去跟他說了,好歹你也是一個將軍吧,怎麽這還不算是保證?”陳宜昌依然氣呼呼的,不過在鮑望春看來,更多的是老頭子覺得自己的麵子被駁了,在小輩麵前多少有點尷尬。
“老爺子,這個,你拿著,吧。”把手裏剛才與曾市長見麵時,那位搖擺不定的市長贈送的所謂“晉升大禮”的南越王劍遞過去,“這些,日子,辛苦,老爺子。”
陳宜昌也不客氣,伸手接過長劍,“這把劍我倒是聽說過,是南越王墓裏頭陪葬的名劍,有一千年了吧,嘿,也就是拿來作個人情……”一麵說一麵不以為然地把劍抽出劍鞘,廣州炙熱的陽光下卻頓時閃過一陣涼意,這把南越王墓裏出土的名劍竟然越千年而不朽,依然劍鋒凜然,殺意如霜雪般撲麵而來。
“好劍!”鮑望春忍不住喝一聲彩。
陳宜昌看了看,卻突然還劍入鞘,“不祥!”
鮑望春微愣一下,笑道:“老爺子,這是,嫌棄,我,送出,的,東西?”
陳宜昌抖抖長眉:“我本來就沒有打算要。”一麵把劍遞了回去,“不過,我勸你也別要了,扔了或是埋了都好。這劍殺氣太重,主兵凶戰危,不祥!”
聽他這樣說,鮑望春隻得收回了南越王劍。但握在手裏,隻覺得一片清涼,而且這劍的青鋒總也讓他想起,千年前那一把沾過了自己的血的絕世名劍和那個仗劍揚眉傲視群倫的白衣劍客。心中微微一動,真想見那人重新舞劍的樣子!
何況若要說凶劍,隻怕那把才凶得厲害吧。鮑望春於是微微一笑,“我不信,這個!”
陳宜昌正要再勸他一句,一陣地動山搖的轟炸突然席卷而來。
***
1938年9月17日下午,日軍30架戰機空襲廣州。這是繼8月9日以來,日軍事隔一個多月以後的又一次大規模轟炸。
“裏個仆街仔,死去邊道,咩鬼音訊也無!”
被老爺子這樣罵的,當然就是周天賜。日本人的飛機來得奇快,大部分的民眾隻聽見了空襲警報還來不及躲進防空洞,轟炸已經下來了。轟炸持續了三個小時左右,直到下午五點,空襲警報才算解除。
而空襲警報一解除,整個街上頓時一片混亂。或為自身傷殘痛哭哀號,或為親人驟逝傷心斷腸,又或二者兼而有之遂癲瘋癡狂……於是便見滿地的屍骸殘血,碎瓦斷垣和一城的號哭。
鮑望春站在茶樓的二樓窗台口,西邊殘陽如血,樓下民眾哀哭之聲幾達雲霄,他緊緊握著手裏的劍,緊得恨不得把劍都掐入了自己的手掌裏去。
上海淪陷的時候,因為是戰區,死傷的大多是戰士,所以雖然感覺悲壯卻沒有眼前民眾的屍體橫列在前的這種絕望。這些,這些都是仰仗著他們保護的國民啊!
鮑望春忍不住問自己:你是誰,你為什麽在這裏,你的責任又是在哪裏?
一時間,心血沸騰,就連身體都忍不住晃了晃。
“小鮑魚,你不用擔心。賜官鬼精得很,不會有事的,你放心。”陳宜昌以為他是因為擔心周天賜而心裏交瘁,連忙扶著他坐下來,“你身體本來就沒有好透,哎,今天出來已經好勉強了。要不是現在下麵亂成這樣,我早就送你回去賜官那裏了,你,歇一會兒,別看了,別看了。亂七八糟有什麽好看的……”
鮑望春搖了搖頭,他擔心的是遭到轟炸以後的廣州政府的決定。
悵然一歎,“老爺子,我要,回去。”
“啊……等一下就好,現在下頭亂。”陳宜昌微微頓了一下,當作聽不懂他的意思。
鮑望春無力地扯扯唇角,“我要,回,軍統!”
“咿呀——”樓下突然傳來淒嗆的一聲二胡聲,然後,一把滄桑嘶啞的嗓子唱了詞曲出來:“涼風有幸,秋月無邊……”
“啊,我的細妹啊!”街頭傳來一個女人淒厲的尖叫,喚的名字無非是女兒的小名,但那慘號聽在耳中卻是直刺人心的悲痛絕望。
樓下的瞎子卻還在唱,“虧我思嬌的情緒,好比度日如年……”
“你,你回去又能做咩哉?好不容易脫身出來!”陳宜昌搖搖頭,“而且你的身體又沒有好,你要是回去,賜官定去仆街了!”
鮑望春卻一握拳頭,“廣州,危在,旦夕!該有的,情報,都不齊!還有,其他,勢力,忙著,內鬥……”一時氣急反而說不下去了。
“大廈將傾,就算你一個人也挽回不了多少啊!”洪門的老爺子人老成精,雖然不明白政治,但大勢還是看得懂的。
“轟!”遠處又是一幢樓因為過大的火勢而癱倒下來,頓時又惹起一片慘呼。
“小生繆姓乃係蓮仙字啊……”瞎子的聲音更加悲滄起來。
“就算,一個人,總比,沒有人,好!”鮑望春這樣回答。
“那麽,”陳宜昌歎口氣,“見過了賜官再走吧。”
“……好!”
“為一個多情妓女,喚作麥氏秋娟……”樓下的唱詞雖然旖旎,但曲調聲音卻越來越傷情。
鮑望春知道他唱的是南音中著名的一段詞《客途秋恨》,原來聽聽尚不覺得如何,隻是現在襯著滿天的血色殘陽,映著燒紅了天的半城火勢,還有滿城的哭泣哀號,頓覺人間慘音也就是不過如此。
憑欄聽了一會兒,劍眉微微一蹙,正要命人下去叫那瞎子換個曲子,卻又猛地聽見幾聲尖叫,“打劫啊,殺人啦!”竟然有人趁著滿城的混亂動手搶劫。
忍無可忍!手一拍窗欄騰身躍起,旁邊的陳宜昌都來不及拉住他。
唱著《客途秋恨》的瞎子突然覺得自己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然後一個清朗的聲音落在他的耳邊,“將軍令!”接著一個重重的銀洋就落到了自己的口袋裏。
大喜過望下,瞎子也不管其他了,一整胡弦,慷慨激昂的古曲《將軍令》從淒嗆的二胡裏拉出來,雖然有些未盡其韻,但是突然間就把整個慘絕人寰的氛圍轉為了錚錚男兒的悲壯。
但鮑望春一回頭卻發現不對,什麽殺人,什麽打劫,被追殺的赫然是自己的麾下的愛將趙誠。
“趙誠?”
“主任?”趙誠滿麵鮮血,乍一見到鮑望春卻突然就從狂喜轉為了焦急,“你快走,他們是日本人!”
鮑望春劍眉一蹙,“日本人?!”
趙誠腳下一個踉蹌,險些被後麵的日本刀劈成兩半,幸虧鮑望春拉了他一把才得以逃過性命。
“你就是鮑望春?”而那群追殺趙誠的日本人在乍聽見趙誠對鮑望春的稱呼以後猛地就聚攏在一起,一個首領模樣的人當即開口問道。
鮑望春微眯一下眼睛,理都懶得理他們,隻是問趙誠,“怎麽,回事?”
趙誠羞愧地低下頭,但隻一瞬間又憤怒地抬起頭來,“他們是日本忍者,專門就是衝著主任你來的。我離開鷹組以後,就被他們盯上,他們一直要逼我說出你的下落……”
鮑望春倏地轉過頭去,“你,離開,鷹組?”他是鷹組的組長,為什麽要離開?
趙誠隻覺得羞憤難當,一時卻說不出話來。而被他們冷落的日本忍者卻對他們的漠視勃然大怒,“鮑望春!八嘎!”
鮑望春猛然醒悟——原來如此!
他殺了南本,鏟除了日本在廣州的據點,又突然地脫離了上海那個漢奸政府毫不客氣地掛了他們的麵子,想必,現在的他是日本人暗殺名單上的頭號人物了。
也難怪日本人時隔兩個多月才來報複,因為前麵的一段時間他的消息被賜官完全封鎖住,到底人在哪裏不要說日本人不知道,就是軍統局的上層也不知道。除了洪門有限的幾個弟子,羅靖安還有賜官家裏幾個忠心耿耿的傭人,根本沒有人猜得到他就躲在周家大宅裏。但今天他出來跟曾市長會談一事泄漏出去,蹤跡可尋,日本方麵的暗殺組也就隨即出現。
狹路相逢勇者勝!鮑望春再不去其他的事,隻是猛地仰天一陣長笑,一聲斷喝:“來得好!”手中南越王劍劍隨人走,劍意森然。在其他人覺著都不過隻是一個瞬間,他已經握著劍繞著包圍圈走了整一遍,“嗆啷”之聲不斷,竟然是那些日本人的軍曹長刀在南越王劍下紛紛斷裂。
日軍暗殺組的忍者首領沒有想到才一個照麵,自己手下的武器竟然就被毀了,不禁怒吼一聲:“八嘎!”
“是日本人!”連續兩聲的鬼叫讓老百姓中頓時有人醒悟了出來。
“犯我,中華,者,”鮑望春手中南越王劍又是一擺,森然殺意逼向那個首領,“殺!”劍氣滿天!
這天因為要跟曾市長會麵,應曾市長的要求,鮑望春沒有穿軍裝,隻是隨意穿了件淡青色的長衫。但此刻南越王劍在手,但凡站在當場的人,耳中聽著《將軍令》,眼裏看著這青衫握劍的男人,頓時覺得中華男兒本來就應該如此。
適逢《將軍令》走到**,一個主音突然拔高,南越王劍映著如血殘陽,就像在劍身上都鍍了一層鮮血一樣。劍有殺意,人有殺性,鮑望春淡青色的身影在不斷發出的慘呼聲,不斷噴湧出的人血間,一步步往前踏去。而每踏一步,每剿滅一人,他就用他並不是特別響的聲音說一句:“還我,河山!”
其他暗殺組的忍者成員還想上來阻攔,一個剛舉起半截軍曹刀卻發現自己的舉著刀的手飛出了三丈之外,在他的慘叫聲中,一個聲音說:“還我,河山!”;
一個打算掏出手槍來的暗殺組成員才剛拿出槍來,卻突然右眼看見了左邊身體,而左眼看見了右邊身體,竟然是活生生被鮑望春劈成了兩半。而在他臨死前聽見的最後一句是句中國話:“還我,河山!”
……漸漸的,這句話被越來越多的老百姓聽進耳朵裏,記在心裏,咬著牙一起跟著喊:“還我,河山!”
還我河山!
還我河山!!
還我河山!!!
家山北望國安在,還我河山!!!
日本暗殺組的忍者首領暗殺過中國那麽多的名人將領,但還從來沒有見到過這樣簡直殺人殺得充滿了魔性的家夥。一時間隻覺得渾身的力氣都被抽光了一樣,完完全全被壓製在鮑望春的氣勢之下。
最後,森冷的劍氣貼到了他的脖子上麵……
等洪門弟子好不容易趕到下麵的時候,除了那個被俘虜的暗殺組首領,其他那些暗殺組的成員已經被圍在樓下的老百姓活活打死了。
如果不是因為鮑望春站在那裏,餘威猶盛,隻怕那個首領也早就被打死。隻是他現在就算想死都難,被打落了下巴阻止了他咬舌、吞毒的一切自殺行為,挑斷的手筋腳筋讓他沒有任何反抗和自盡的能力。
“鮑將軍,這個人怎麽處理?”狗仔看著那日本人的慘況不由得咽了口口水,但隨即想到如果不是他們這群狗日的,廣州也不會變成這樣,不禁伸腳過去踹了一下。
鮑望春雖然沒有阻止,但眼睛冷冷地一掃,卻讓狗仔忍不住打了個寒戰,“等!”
“啊,啊?等……”狗仔話音未完,一輛載著一隊訓練有素的士兵的卡車就遠遠地開了過來。
羅靖安滿頭大汗好不容易才分開了群情激憤的老百姓,衝到內圍卻看見一臉怒意的鮑望春。腿腳有點軟,但還是用力立正行禮,“將軍!”
鮑望春看看他,隻有一個字:“晚!”
羅靖安慚愧得頭都抬不起來了,“是,是的。”
鮑望春歎口氣,本來他真的是想放開這一切,跟周天賜守在一起的,但是這樣的局勢,這樣的情況,叫他怎麽可能放得開。
賜官,你叫我怎麽辦?
怎麽辦?!
突然心中有感,猛地轉過頭去,在人群的那頭,一雙圓圓的眼睛帶著一種說不出的悲傷就這樣怔怔地看著他。
兩個人身量都高,所以就算隔著人群,也很容易從那麽多的人裏麵看見彼此——更何況,他們的眼睛已經追尋了彼此千年。但這一次,一個迎著光,一個背著光,彼此望著卻覺得比千山萬水更遠,走不過去也跨不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