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對策

仿佛做了一個極其漫長而可怕的夢,夢中她在無邊無際的黑暗中不懈地奔跑著,好像又回到了日全食時的那片黑暗中。她試圖找尋一片光明的出口。可是不管奔向何方,黑暗依舊鋪天蓋地,將她深深的溺死在其中……

裴斯妍睜開眼睛,看了看織花的白色紗帳又合上,過了半天她再次張開眼的時候,它們仍好好的掛在床的正上方。

裴斯妍轉頭看向旁邊,古色古香的擺設,個個精美絕倫、價值不菲。若是統統搬到現代去賣掉,估計她能在福布斯全球富豪榜上占得一席之地。

她抬手揉揉額頭,頭和心終於都不疼了。

不是夢啊,不是夢,她真的穿越了,真的答應了救命恩人的遺願,真的跑到人家府上來了!

好吧,既然都是真的,她逆來順受還不成嗎?

“老天,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你給我等著,別給我又瞧見了,否則我宰了你丫的!”裴斯妍低聲念叨著。

外麵陽光正明媚,透過敞開的窗子傾灑進來,在地上映出斑駁的光點,裴斯妍分不清是什麽時辰,隻聽得鳥兒唧唧喳喳叫個不停。

雲琦推門進來,看到裴斯妍醒了,驚喜的叫道:“小姐。”

裴斯妍分不清她是雲琦還是雲珊,隻能隨便應了一聲,從床上坐起來時發現自己身上還穿著那件染著血跡的黑色紗裙,她心頭一顫,看向端著一杯茶站在床邊的侍女。

“小姐,請喝茶。奴婢已經為您準備好熱水沐浴了。”

裴斯妍接過茶杯,在心裏說了句“不要怪我,我也是迫不得已”,然後將茶杯狠狠地扔在地上。

“砰”,精致的茶杯在雲琦腳邊碎裂,冒著熱氣的茶水濕了她的鞋子和裙擺,她低叫一聲跳起來,而後踉蹌幾步,滿臉驚慌地跪在床下,手死死的捂著鞋子。

“冒犯了小姐,奴婢該死。”

裴斯妍不好意思的垂下頭,覺得挺對不起她的,明明是她找不到讓人出去的好理由故意摔東西,反倒是人家的錯。

“你先出去吧。”裴斯妍輕聲說道。

“是。”雲琦抽泣一聲,一瘸一拐的出去了。

聽到房門關上的聲響,裴斯妍立刻掀掉被子從床上跳起來,一邊解開衣帶一邊衝到一個雕刻著花鳥的精美大櫃子前。

櫃子裏按顏色不同整齊的擺放著做工細致華麗的霓裳,裴斯妍粗略的掃了一眼,在倒數第二層找到了與身上款式相同的黑紗裙。她害怕侍女會突然返回,迅速地扯下身上衣服,揉成一團塞進櫃子最底層的深處,現在也找不到比這更好的藏物處了,暫且就扔這裏,等她哪天有空了再換個更保險的地方藏起來。

換上幹淨的衣裙,裴斯妍鬆口氣,回到床上坐下。

不多時響起輕輕的敲門聲,接著是一個怯怯的說話聲:“小姐,奴婢可以進來嗎?”

裴斯妍看眼放血衣的櫃子,安然無異,猶如她從來沒碰過一般,她滿意的點點頭,喊道:“進來吧。”

門“吱呀”一聲開了,雲琦和雲珊一道走來。

雲琦跪下,說:“小姐,奴婢剛才多有冒犯,請小姐責罰。”

裴斯妍撓撓頭發,不可能告訴侍女她摔東西的真正目的,隻能轉移開這個尷尬的話題:“沒事,這件事就當作沒發生過。你……你的腳疼嗎?”

侍女搖搖頭:“奴婢不疼,謝小姐關心。”

裴斯妍瞅著她,多麽希望兩個使女能開口自稱名字而不是“奴婢”。說實話,弄不清楚她們名字覺得挺難受的,像有隻毛毛蟲在心裏頭爬啊爬,而她又不好意思再開口問一遍。

什麽叫“自作孽,不可活”?

這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裴斯妍不禁苦惱著自己昨天要是沒點頭就好了,也不至於不敢問。

沐浴完後,雲琦取了一把玉梳給裴斯妍梳頭。喪期內不能穿金帶銀,不能畫眉點唇,她給裴斯妍梳了一個小髻配上一支白色的花簪子就算打扮完畢。

侍女拿白花簪子的時候,裴斯妍看到她袖口繡著一個小小的“琦”字,她定定的注視著侍女,記住了她的臉和她的名字——“雲琦”,那麽另一個就是雲珊啦。

裴斯妍竊喜,問題輕鬆解決了!

雲琦見裴斯妍臉色緩和了許多,主動說話:“小姐,您和以前很不一樣。”

這句話差點沒讓裴斯妍吐血,她勉強鎮定,說:“是嗎?以前的事情我都不記得的原因吧?”她故意加重了後半句話的語氣。

失去記憶是她強有力的借口,亦是她唯一的武器,她幹出任何稀奇古怪的事情都能得到合理的解釋,所以要無時無刻的拿出來給她當擋箭牌。

“……說一說我以前是什麽樣子的?”裴斯妍想進一步了解真正的澹台妍。

雲琦愣住了,垂下頭。雲珊也不說話。

裴斯妍好奇:“怎麽了?”

侍女們互相看一眼,別扭著,不肯說。

裴斯妍想了想,意識到問題的關鍵,又說:“沒關係,你們說吧。”

“以前小姐從來不笑的……就算沈大人再怎麽逗小姐您開心,您依然不會笑……”雲琦小聲說道。

從來不笑……裴斯妍抹汗,澹台妍怎麽跟褒姒似的,千金難買一笑。怎麽逗都不笑的話,不是那個逗她的人本事太小,就是澹台妍比褒姒更甚,壓根就不知道笑是什麽玩意,就算烽火戲上諸侯一百遍,也不見得她會笑。

裴斯妍一個激靈,想起澹台妍臨死前臉上溫和祥和的笑容。

一個從來不會笑的人,卻在奔赴黃泉之路的時候,笑了。

她歎氣:“都是以前的事情了,當作你們小姐我的上輩子吧。”

“小姐,失去記憶了,您不害怕嗎?”雲珊小心翼翼的問道。

裴斯妍抓抓頭發,編起瞎話:“確實有點害怕,但是一個忘卻過去的人,若是想好好的活著,那麽就當作重新活過,默默地繼續走下去。糾結於過去無疑是自找麻煩。”

“哎呀,”雲珊忽然驚叫一聲,把裴斯妍和雲琦嚇了一跳,“小姐,離大人在書房恭候您多時了,說是有重要的事情談。”

“雲珊,你太粗心了,這麽重要的事情怎麽能忘記呢?”雲琦眉頭緊蹙。

雲珊吐吐舌頭,說:“小姐和以前不大一樣了,我心裏太好奇了,所以把事情給忘記了。”

雲琦還要說什麽,裴斯妍擺擺手:“沒事,你們帶我去書房吧。”

侍女們帶著她來到書房,一個年輕男子筆直的站在窗邊,長身玉立,明媚的陽光映出一個如畫般的側影。

他見裴斯妍來了,走上前來,單膝跪下:“屬下參見小姐。”

裴斯妍說:“請起。”

離輕染起身,雲琦和雲珊很主動的退出去,合上門。

“小姐,您好些了嗎?有沒有想起從前的事情,哪怕一點點?”離輕染問道,語氣淡漠,聽不出絲毫關心的意味。

裴斯妍心裏涼了大半截,搖頭:“一點都想不起來。”她要是知道澹台妍從前的事情,活見鬼了!

“大夫說,他會想辦法讓小姐恢複記憶的。所以,請小姐不用擔憂和驚慌,在記憶恢複前先待在寫秋軒,一步不要離開,也不要見除了我和雲琦雲珊外的任何人。”

裴斯妍無話可說——你就是扁鵲重生、華佗再世,也絕對不可能醫治好根本就沒有的失憶症!

倒是沒病吃藥會不會惹出麻煩來,裴斯妍不禁有些擔憂起來。

離輕染看她一副不安的樣子,問道:“小姐有什麽需要吩咐的嗎?請盡管說吧,屬下一定盡力而為。”

“在我記憶沒有恢複之前,”裴斯妍說,目光避開離輕染望向他身後的一個盆栽,“我總會要見到一些人的吧?可是我都不記得了,那該怎麽辦?”

離輕染欠欠身子,說:“小姐請勿擔心,屬下已經想到辦法了。”說著,他走到書架前,取出一本本厚厚的書籍,繼續說道:“書房裏有各類書,包括了澹台家的族規,四書五經,還有族中親屬以及朝中任職官員的畫像,隻要小姐全部記下來,暫時應該是不會有人識破的。”

裴斯妍看看厚厚一摞子的書,有撞牆的衝動。上學那會兒,她對書籍還是充滿了很大的興趣的,畢竟讀好書才有好的未來。後來工作了,漸漸脫離了書本,再去翻開教科書的時候,腦袋就開始發暈,以前熟知的一些知識也早就拋到了九霄雲外。

現在叫她把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全都記下來……這現實嗎?

“離出殯還有四天,繼承大典在兩個半月後舉行,所以小姐應該來得及把東西全都背完。”離輕染說,語氣中隱隱帶著壓迫感,一點餘地都不給裴斯妍留。

裴斯妍哭喪著臉,用哀求的語氣說道:“除了這個還有別的方法沒有,我覺得我根本就背不下來這麽多東西啊!”

離輕染很幹脆的搖頭,“沒有。屬下不可能一直跟在小姐身後,所以很多事情還需要小姐您自己處理。”

裴斯妍再次泄氣了,無精打采的坐到一旁的椅子,愁眉苦臉的看著那些書。

估摸著有四五本那種近兩千頁的漢語詞典那麽厚,她這一看到書就頭疼的人要背到何年何月?

“小姐,午膳是否還未用過?”離輕染再度開口問道。

他這麽一問,裴斯妍還真感覺到肚子在唱空城計了,想來自從到了這個地方,她隻喝過一口茶,其它什麽東西都沒有吃過。

裴斯妍不好意思的捂著肚子,“還沒有。”

“屬下讓雲琦和雲珊端飯菜過來。”他說。

“謝謝你!”裴斯妍歡喜的說,終於可以嚐一嚐藍國的菜是什麽味道了,不知道合不合我的口味呢?

離輕染看著書桌後的女子,顯得很驚詫,但一句話沒說,出去了。

裴斯妍伸手拿過一本冊子,翻開一看,偌大的一行大字——藍國巫盼澹台家族族規,首先慶幸一下藍國的文字是漢字,還是簡體的,她接著翻開下一頁,密密麻麻的全是字,好像無數隻螞蟻在書上爬來爬去。

頭暈,眼花,想睡覺。

裴斯妍“啪”的一聲合上冊子扔回桌子上,冊子在桌麵滑行了一小段距離,差點把筆架給撞到地上去,她跳起來,心驚膽戰地扶了一下,確定它不會掉到地上後才鬆開手。

書房裏隻剩下裴斯妍一個人,安靜的有點讓人害怕。她站起身,在屋子裏轉來轉去,從架子上拿起一副卷起的書畫,正準備打開,聽見身後傳來開門聲。

是雲琦和雲珊端著飯菜過來了,裴斯妍一看——為什麽是稀飯小菜!

“為什麽是這些?”裴斯妍要哭了。以前對於稀飯小菜這兩樣東西,她還是相當熱衷的,能美滋滋的吃上幾大碗。但是吃多了以後,她看到它們就想吐,再也吃不下一口。

“大夫說了,”離輕染從外麵走進來,“小姐這幾日最好吃些清淡的東西。油膩的飯菜會讓小姐感到不舒服的。”

混蛋大夫,裴斯妍真想罵人,或者找到說出這番話的大夫把他掐死算了,哪裏來的庸醫,想害死她才是真的。

給她吃稀飯小菜,不如喝白開水來得爽快些。

裴斯妍皺著眉頭,說:“我不想吃。”

“小姐,”雲琦一邊把東西放在桌子上一邊說,“這也是為了您好,請吃一些吧。吃了才有精力看書啊?”

裴斯妍看看他們沒有把稀飯撤下去的意思,隻好非常不情願的坐到桌邊,拿起筷子。不過是一雙最普通的素色木筷子,可是拿在手中好像有千斤那麽重,她的手腕都快斷掉了。

裴斯妍掙紮了很久,閉著眼睛將稀飯塞進嘴巴裏。

離輕染見小姐吃飯了,輕聲說道:“小姐,請您慢用,有什麽事情的話讓雲琦來喊屬下就行,屬下去外麵守著了。”

裴斯妍滿嘴塞的都是稀飯,含糊不清的應道:“嗯,好的,我知道了。”

離輕染出去了,裴斯妍繼續往嘴巴裏塞稀飯,然後像吃毒藥似的閉著眼睛硬咽到肚子裏去。

一碗稀飯磨磨蹭蹭了半天,她終於吃完了,雲琦問要不要再添一碗,裴斯妍連忙捂住碗示意不用了。

再讓她吃一碗,估摸著真的會吐出來了。

雲珊收拾走了碗筷,雲琦留在書房伺候,裴斯妍猛然想起那副還沒看的書畫,連忙展開來。

雲琦驚叫一聲:“小姐!”

畫像上是一位眉目明秀清俊的年輕男子,身穿一襲白底藍紋的袍子,畫師將他溫文儒雅的氣質表現的淋漓盡致。

畫像的右上角有龍飛鳳舞的三個字,裴斯妍費了半天的氣力才認出——沈叔策!

她一怔,這不是澹台妍臨死前說的那個名字嗎?姓沈的話……豈不就是那個試圖逗澹台妍笑的人?

裴斯妍又看看畫像上年輕男子,回頭問雲琦:“他是誰?”

雲琦驚慌的垂下頭,手指互相交纏在一起,支支吾吾的說不出一句話。

“快說啊!”裴斯妍急了,跺跺腳。

雲琦的身子猛得一抖,說:“小姐,他是您的未婚夫,護國公的長子……半年前因病而死。”

因病而死……

裴斯妍看著靜靜微笑的男子,原來這個人已經死了,難怪澹台妍臉上會出現笑容了——因為她愛他,希望與他生死相隨。

所以,死亡對於她來說正是一種解脫。

這一家人還真是倒黴,半年內先後死去,老天爺也太惡毒了!裴斯妍又想起日全食時莫名出現的聲音和穿越,不難解釋老天爺惡毒,不,是變態到何種地步。

裴斯妍發現雲琦一直很緊張的盯著她和畫像,索性畫像將合上放回原處,若無其事的走回到書案後,隨手拿起一本書,裝作認真看的樣子,心裏想著其它事情。

沈叔策死後,澹台妍一定傷心難過的幾乎快要崩潰吧,否則侍女也不會緊張成那副樣子。

“小姐。”雲琦輕聲喊道,聲音有些顫抖。

“嗯?”裴斯妍抬頭看她。

雲琦指著她手中的書,說:“小姐,書拿反了……”

裴斯妍低頭一看,果然字全是倒著的,她尷尬的咳嗽幾聲,連忙把書正過來,順便瞟了一眼窗外,離輕染背對著書房站在外麵,不知道在看什麽。

裴斯妍突然對一件事情疑惑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