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喪事

站在澹台府門前的空地上,裴斯妍震驚的目瞪口呆。

在回來的路上,她一遍又一遍的幻想過我的新家會是什麽樣子。既然是協助太祖建國、後世子孫輔佐皇帝的巫盼,貴為位高權重的大門閥,一定是宏偉壯觀、奢華富麗,好比《紅樓夢》裏賈寶玉他家。

事實確實如此,當離輕染帶著她進入繁華的帝都,拐進一條寬敞的大街時,她看到了漫長到望不見盡頭的高大圍牆,隻有生長了許多年的參天古樹才能伸出一片枝葉到圍牆外。

離輕染怕裴斯妍受到顛簸會不舒服,馬是小跑著前進的,但也花了一刻鍾的時間才看到府邸的大門,而在大門的另一邊,圍牆同樣長的似乎沒有盡頭。

門大概有五十米長,由六根柱子支撐,中間一道高約三米的對開正門,暗褐色的大門上描繪著巨大的雲紋,和離輕染領口的花紋一模一樣。正門上懸一塊刻著端正的“巫盼”二字的匾額。正門兩側是各有一道小門,門口還有一對威武有型的石獅子。

其實這些並不會讓裴斯妍感覺到吃驚,畢竟已經從澹台妍那裏了解到巫盼在藍國是什麽樣的一個角色,有這麽龐大的府邸理所當然。

真正讓她震驚的是——門簷和柱子上纏繞著的白紗,還有慘白的燈籠上黑色的“奠”字,連石獅子的脖子上也係著白紗。微風吹起白紗,輕舞飛揚,白花花的有些刺眼。

一片素縞,是誰去世了嗎?

兩個身穿喪服的年輕男人匆匆跑過來,在裴斯妍腳邊跪下,畢恭畢敬的說道:“恭迎小姐回府。”

裴斯妍嘴巴幹得厲害,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離輕染淡淡的吩咐道:“把府門打開。”

“是,離大人。”年輕男人又跑回去,吃力的推開正門,發出沉重而悠長的“嗡”聲,顯露出門背後一個更為富麗堂皇的建築,還有無窮無盡的白紗……

裴斯妍剛想問離輕染是誰去世了,他輕輕的推了她一下,示意她進去。

裴斯妍撇撇嘴,壓下心頭的恐懼和擔憂,一步一步緩緩的登上台階,望著快到她膝蓋高的門檻,深呼吸一口,跨進去。

離輕染和那兩個年輕男人從側門進來,隨後兩扇門又閉合。

“發生什麽事情?”裴斯妍問他。

離輕染沉默片刻,說:“小姐請節哀,老爺夫人前天去世了。”

老爺夫人……那豈不是她“爹娘”?!

一種難以名狀的悲傷湧現而出,裴斯妍踉蹌幾步,聽見身後有很大的動靜,呆呆的回頭,一群穿著繡雲紋白衣的男女老少湧出正廳,有的人麵色陰沉,有的人滿臉淚痕,還有的麵無表情。他們的目光全都聚集在她身上,讓人很不舒服。

裴斯妍抬頭望去,隱約的看到大廳正中懸掛著寫有“奠”字的巨大白布,空氣中混雜著香燭和紙錢燒焦的味道。

她蹣跚地走上前去,想一看究竟,人們讓開一條道,忽然有人拉住她的手。

是離輕染。

“小姐悲傷過度,身體不適,需要回房休息了。”他說,立刻有兩個丫鬟打扮的女子跑過來,一左一右扶住裴斯妍的手臂。

“我想……”裴斯妍張口對離輕染說。

他瞟眼正廳門口的人,低聲說道:“小姐,此處人多耳雜,會不慎泄露您失去記憶的秘密……為了安全起見,請您先回房休息,屬下會解釋給您聽的。”

“好吧。”裴斯妍無奈,正要隨著侍女離開,卻聽一聲斷喝——

“慢!”

一個頭發胡須花白的老者由一名中年婦人攙扶著顫巍巍的擠出人群,不友善的瞪著離輕染,斥責道:“族長剛剛過逝,不知道小姐為何有心情外出,而不是守在靈堂盡一盡最後的孝道?還有你,離輕染,你為何會不知道小姐外出?難道你不知道門外有多少人虎視眈眈嗎?”

這個老頭的表情和語氣咄咄逼人的不可一世,讓裴斯妍想到從前在上班的公司裏某個強詞奪理的同事,厭惡感油然而生。

“大人,您雖然是小姐的叔祖,但是身為二房怎麽可以當眾對嫡係長房如此無禮?小姐也是一時悲傷,想出去散心而已,”離輕染不卑不亢的說,表情冷淡,“若您想責罰輕染沒盡到職責,請您盡管責罰。但是現在小姐身體非常不舒服,請先等輕染送小姐回房,匯報一些日常事務後再做處理。”

“你!”老者臉麵上一陣青一陣白,怒氣衝衝的說:“好啊,族長在世的時候,對我都恭恭敬敬的,沒想到他剛一過世,你們就想反了!”

“大人,輕染沒有對您不尊敬的意思。”

老者又要開口,他身後的中年女子拉住他,微微搖頭。老者一甩袖子,別過臉去。

不需要任何人吩咐,裴斯妍和跟著侍女向臥房走去,離輕染跟在她們身後。

一行人走過長長的走廊,兩旁是高大的建築,房門緊閉,也不知道是用來幹什麽的,庭院空地上種植著名貴的花草,打理得枝繁葉茂、花團錦簇。

澹台家很美很華麗,整一個皇宮的縮小版,隻不過沒用紅牆黃瓦綠琉璃,除非他們家活膩歪了,希望皇上一道“僭越,大逆不道”的聖旨將全家老小一塊兒拖到菜市口“喀嚓”一聲,身首分離。

若換作裴斯妍剛穿越到靈淵大陸那會兒,肯定會歡天喜地的感謝上帝感謝玉帝感謝佛祖,感謝聖母瑪利亞,賜予她如此殷實的家庭。

但是心願、澹台妍的死和白花花的素縞讓裴斯妍頭疼欲裂。

七繞八繞之後,穿過一座很大的花園,一行五人進了一道院門,侍女扶著裴斯妍進了屋子,屋內擺設精巧典雅,古樸雅致。

裴斯妍在桌邊坐下,用手托著額頭,侍女給她倒了一杯茶。雖然感到口很渴,但裴斯妍沒有力氣去拿。

離輕染站在四五步開外的地方,輕聲問道:“小姐,您臉色很差,是不是哪裏真的不舒服?屬下派人請大夫來給您瞧瞧。”

“哦。”裴斯妍胡亂的點點頭。

“小姐,這兩個是從小跟在您身邊的侍女,您還記得嗎?”他又說。

裴斯妍搖搖頭:“不認識。”

兩個侍女幾乎同時驚叫起來,慌張地看著她們的“小姐”,目光又轉向離輕染,其中一個看上去年長一些的問道:“離大人,小姐她……”

“小姐她失去記憶了,這件事你們無論如何不能泄露出去知道嗎?否則……”離輕染的眼睛陰森森的,手指不經意的撫過腰間佩帶的寶劍。

兩個侍女嚇得垂下頭,連忙說道:“是,離大人!奴婢對小姐忠心耿耿,就算死也不會泄露出去的。”

離輕染又望向裴斯妍,目光一如既往的平靜到毫無波瀾,“小姐,這是雲琦,”他指著那年長的說,又指向剩下的一個,“另一個是雲珊。”

侍女們向裴斯妍行禮,裴斯妍也不知道自己有沒有記住她們的名字就點點頭。

“小姐,請您這幾日待在寫秋軒哪裏都不要去,屬下會對外稱您悲傷過度導致身體不適,不方便見任何人,”離輕染說,“雲琦,千萬不要讓人隨便進來。”

“是,離大人。”

“小姐,屬下去請大夫來給您診脈。”

離輕染轉身就要走,裴斯妍連忙叫住他:“等一下!那個……他們是怎麽死的?”

“老爺半個月前外出遇刺,傷勢太過嚴重而去世的,夫人擔憂悲傷過度引起舊疾突發追隨老爺而去。”

“哦……”裴斯妍垂下眼簾,不去看任何人。

離輕染見裴斯妍不說話了,匆匆離去。

雲琦和雲珊扶裴斯妍上床休息,她猛得想起衣服上的血跡,拽緊了衣服示意她們不要幫她脫,侍女乖乖的站到一邊。

大夫很快來了,是一個大約六十多歲的幹瘦老頭,他給裴斯妍診過脈後,說是“勞累過度,沒有大礙,隻要好好休息幾日就行”。離輕染送他出去後折回來,略略的簡單交代幾句,就和侍女們一起出去,讓裴斯妍休息。

裴斯妍細細的望著屋內每一樣擺設,眼皮沉重卻不想睡。

在來澹台家的路上,她不僅想了新家會是什麽樣子,同時也在猜測澹台妍的爹娘是什麽樣的人,畢竟今後他們就是她的“爹娘”了。

她奢望他們是一對非常慈祥和藹的父母,能夠在這個陌生的世界中給予她從未真正感受過的家的溫暖。

可是,他們都去世了。

雖然他們不是她親生的父母,可是不知道什麽原因,澹台妍的死和心中的渴望,讓她感覺到了莫大的悲傷,好像他們真的是她的親人。

原本以為穿越會是一件很愉快的事情,可以有一個新的人生,可惜她錯了,錯得離譜荒唐。

陌生的世界,沉重的諾言,故去的“雙親”,冷漠的親人還有迷茫的未來……

裴斯妍覺得自己難以負擔,就算有那個叫離輕染的男人幫助,她真的可以跨過那麽多困難,完成澹台妍的遺願和自己的願望嗎?

頭更加的痛了,腦袋好像要裂開來一般,裴斯妍扯過被子蓋在身上,合上幹澀的眼睛,讓自己沉入那一片無盡的黑暗中。

真希望,一切不過是一場虛無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