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獻禮

裴斯妍悠哉悠哉的回到澹台家,剛下轎子眼角餘光瞟到不遠處聚集的幾個百姓正向自己這裏指指點點,一臉鄙夷之色。

她歎氣搖頭,等明天皇榜一發,流言自然會慢慢消散了。

“小妍,你總算是回來了。”悅兮夫人眼中含淚,快步上前摟住裴斯妍,然後上上下下的打量自己的侄女一番,“來,給我看看……出門兩個月人瘦了一大圈,真是辛苦你了,小妍。”

裴斯妍仍然看向那幾個百姓,心中覺得怪怪的,按理說她現在能出現在自家門口足以證明是無罪的了,為什麽人們還是這般情緒?

悅兮夫人見侄女不說話,好奇的順著她的眼神望去,臉色不禁變得有些難看。她不自然的咳嗽兩聲,拉起裴斯妍的手,說:“小妍,外麵冷,快進屋吧!千萬不要凍著了。”

裴斯妍轉頭看著姑母,笑笑:“好。”

兩人並肩走進府門,來到正廳,各房的當家早已聚集在此等候族長的消息了,見族長安然無恙的回來,大都歡喜慶幸,說些客套話。

“讓各位擔心了,真是不好意思。”裴斯妍向在座的每位頷首示意,隨後坐到主座上,雲珊立即奉上一杯茶。

“小姐,兩個月內府內一切事務井然有條,毫無差池,請小姐放心。”離輕染說,目光望向某一房人,“隻是……”他有些遲疑,現在是一波剛平,另一場風波又要掀起了,對於剛賑災歸來、疲憊至極的小姐來說無疑是一種打擊。

裴斯妍揉著微微有些痛的額頭,一邊聽離輕染的匯報,可是剛說到“隻是”二字就沒有下文了,心中一急:“什麽事?快說吧。”

離輕染剛張口,七房當家悅惠夫人“騰”的站起身,她美豔的臉上滿是驕傲得意的笑容,手上捧著一個以光芒奪目的珍珠做裝飾的錦盒,花紋絢麗多彩,光是盒子價值已經不菲,不知道這裏麵裝的又是什麽稀奇寶貝。

離輕染和悅兮夫人不約而同的皺起眉頭,滿是擔憂。

“你這是……”裴斯妍茫然的望著她。

“小姐,下月初三是當今聖上的生辰,我知道小姐奔波在外,定然是沒有時間準備賀禮,”悅惠夫人高聲說,似乎這是一件很了不得的事,“所以我特意尋來一樣寶貝,做為小姐上呈給皇上的賀禮,不知道小姐是否喜歡。”

悅蘿夫人斜視堂妹一眼,差點要笑出來,她撇過頭掩飾著。

裴斯妍說:“給我看看吧。”

“小姐,您看看,”悅惠夫人歡天喜地的走過來,一手抱著盒子一手解開繩子,“皇上看到這樣東西絕對會大加讚賞您,對澹台家也會更加器重。”

“哦?”裴斯妍一聽,有了強烈的興趣,坐直了身子看向打開的錦盒。

紅色的絲綢襯布上躺著一副卷起的畫卷,兩名侍女小心翼翼的打開畫卷,一副肆意灑脫、不失大家風範的書法墨寶展現在眾人眼前。

悅惠夫人看到有幾個族人露出驚訝、羨慕的表情,越發的得意:“此乃前朝有負盛名的大文豪蘇慕卿的墨寶,因為諸多原因,流傳下來的真跡少之又少。這幅墨寶曾經是皇上鍾愛之物,無奈當時時局動亂不慎丟失,多次尋找未有結果,聽聞皇上時常惋惜。我家鴻兒前不久偶然打聽到下落,以高價購得。”

裴斯妍大喜,卻聽離輕染冰冷冷的說道:“請問夫人可知為此付出的代價?”

悅惠夫人揚眉,不耐的說:“不過白銀幾萬兩而已。對了,小姐啊,我們七房為了這幅墨寶可以說是傾家蕩產了,不知道小姐可否……”

裴斯妍注意到離輕染和悅兮夫人的臉色不對勁,連忙舉手示意悅惠夫人暫時不要說話。

“輕染,發生什麽事了?”

離輕染問:“小姐還記得前幾日進城是百姓對您議論紛紛嗎?”

裴斯妍點頭:“我記得。”那不是因為她被誣陷為貪官的事情在帝都流傳才導致的嗎,難道和蘇大文豪的墨寶有什麽關聯?

離輕染注視著悅惠夫人,眼神淩厲如刀,嚇得後者不輕。

“不僅是因為您被誣陷一案,還因為悅惠夫人為了搜羅珍寶讓您做賀禮,引起了民憤,百姓不明就裏,以為是您唆使。”

“竟有此事?!”裴斯妍大驚,緊接著一個狠厲的眼色掃向悅惠夫人。

“小,小姐……”悅惠夫人被嚇的差點跪在地上,“我,我也是一片好意……誰知道會弄巧成拙。其實那些刁民的話可以不用理睬,過段時日就沒有了。”

裴斯妍閉上眼睛,深呼吸幾口新鮮的空氣,讓自己的頭腦能更清醒些,而不是被憤怒所湮沒而做出什麽喪心病狂的事來。

外麵的事情好不容易解決完,現在家裏有出了事情,而且黑鍋還是由她來背!她這是倒了多少輩子的黴了,攤上這麽幾個遊手好閑、不學無術的親戚?

“小姐,您不要生氣,過幾天就沒事了。”悅惠夫人麵色煞白,之前的得意之色早就消散的無影無蹤了。

“真的會沒事嗎?”裴斯妍恨聲問道,“人言可畏啊……”混蛋!

悅蘿夫人幸災樂禍的看著這副場麵,家裏可是許久沒這麽熱鬧過了。悅兮夫人唉聲歎氣,連連搖頭。

“墨寶從哪裏來還回哪裏去!”裴斯妍想了想,命令道:“先買些禮物之類的東西向受到打擾的人家去道歉,每家都必須去,不許漏掉一家!”

“是,是,我知道了小姐,一定按照您的吩咐全力辦好。”悅惠夫人用袖子擦擦額頭上的汗珠,本以為搜羅來了好東西能得到小姐的一番誇獎,誰能想到因為搜羅而引起的民憤最後還是沒能掩蓋住,全怪自己本事太小,沒能封住那幾戶人家的口,也沒能察覺到悅兮姐姐和巫盼府長史難看的臉色,貿貿然的獻上東西,反得到一頓臭罵,以後在各房麵前還怎麽抬頭做人?

“另外,七房月錢減半以示懲戒,以後各房不得做出任何擾民欺民的行為,否則嚴懲不饒!”裴斯妍嚴肅的高聲宣布,“希望大家謹記這一點,千萬不要再做出有辱澹台家門楣的事情!過幾日,我會親自登門道歉,輕染,此事交由你監督!”

說完,裴斯妍一甩袖子,快步走出正廳,回世德軒,她感覺自己快要瘋了,必須先睡一覺冷靜冷靜再做打算。

第二天,藍暄起程前往附近郡城,皇上和文武百官沒來送行,他悠閑的在惠王府前負手來回跺步,身後方平正在清點有無遺漏的東西。

一頂小轎打南邊過來,藍暄停下腳步,眯起眼睛打量,臉上的笑容恍若陽光般明媚溫暖,出塵脫俗,瞬時迷倒了不遠處的一群年輕女子,她們唧唧喳喳地說著什麽,一邊掩著嘴巴一邊跟隨在小轎後麵假裝路過。

小轎的窗簾掀開一小半,露出一張秀麗的臉,帶著一抹笑意。在小轎與藍暄擦身而過時,他聽見轎中的女子輕聲說“一路平安,等君歸來”,隨後簾子放下,轎夫抬著轎子匆匆而去,未曾停留遲疑半步,似乎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年輕女子們羞澀的偷看眼藍暄,捂臉跑開,惠王府前依然一片寧靜,商販行人們來去自如,談笑風生。

“王爺,東西都齊全了。”方平過來稟報。

藍暄收斂了笑容,麵色中隱隱含著嚴肅,他快步從侍衛手中接過韁繩,翻聲上馬,帶領一支隊伍向城門奔去。

裴斯妍思忖著剛才和藍暄的匆匆一麵,慢步走向世德軒。之前去宮中向皇上匯報了賑災的情況,皇上見她奔波勞累多日,特意讓她在家中休息幾日,另外賞賜下不少奇珍異寶。裴斯妍滿心歡喜,終於填補上了買米的空缺。

從懷中掏出潤澤剔透的墨玉,裴斯妍凝視片刻,思念起不知身在何方的墨宣公子,也不知道他們何時才能有緣再相見。

“小姐。”

一聲呼喊驟然打斷裴斯妍的思緒,她連忙將墨玉塞進袖子裏,回過身,看著那個一直忠心耿耿卻從不表露情感的巫盼府長史。

“怎麽了……”她剛說到一半,舌頭像是打了結,因為他看到離輕染的身後站著一個幹癟的老頭,頭發和胡須都是雪白,佝僂著背,吃力的背著藥箱。

說實話,雖然巫盼府裏的這位老大夫從來沒招惹過自己,且醫術還算高明沒什麽可挑剔的,但是裴斯妍不願意見到他,她總是害怕有朝一日這老頭把脈後,察覺到什麽,揭穿冒牌的謊言。

裴斯妍舔舔幹裂的嘴唇,問:“是誰病了嗎?”真希望老頭不是來給她診脈的。

“小姐,大夫找尋到了治療失憶之症的藥方了。”離輕染說,裴斯妍終於從他的話語中辨出了激動。

沒病喝藥,不死也會出什麽毛病!裴斯妍心中苦不堪言,她不由地後退一步,“輕染啊,那什麽……我現在這個樣子很好,不需要喝藥,何況政事繁忙,等清閑了再說。”

“小姐,此病拖延久了恐怕會愈加嚴重。”老大夫說得頗為危言聳聽。

拖到我死也不會有任何事!裴斯妍心中這樣想,可嘴上不能說,她握緊了拳頭,欲哭無淚。

離輕染勸道:“小姐,一日不痊愈便多一日的危險,難免會有疏忽的地方!”

裴斯妍無奈了,這事是躲得了初一躲不過十五,自己再怎麽找借口終究是要喝下那一碗或者被紮幾針……不就是沒病喝藥麽,有什麽大不了的,就算是藥三分毒也毒不死人,而且人家大夫不是在嗎,開幾副藥,藥到病除,哦耶!

裴斯妍積極的往樂觀的方麵去想,僵硬的笑道:“好……好啊。”

三人一道進了世德軒,老大夫謹慎的先是把了脈,然後從藥箱裏拿出一包藥,解釋道:“此乃老夫翻閱眾多醫書後有幸找到的藥方,取水煎服再在幾處穴位施針,保證藥到病除!”

離輕染似乎更加激動,一直盯著老大夫手中的藥包。

裴斯妍悄悄翻白眼。

“老夫這就去煎藥,請小姐稍等片刻!”老大夫說完,腳步利索的去世德軒的小廚房,完全不像剛才那個一隻腳已踏進鬼門關的老頭。

屋內隻剩下裴斯妍和離輕染兩人,她長歎一聲:“難道我現在這個樣子不好嗎?”

離輕染說:“隻怕百密必有一疏。”

疏你個大頭鬼。裴斯妍發現自己這兩天的脾氣大了不少,果然人呐,會因世事而變的。

等了快一時辰,老大夫捧著一碗褐色的藥汁興衝衝的回來了,“小姐,快喝吧!涼一些藥效會減半的。”

裴斯妍接過碗,忽然有一種“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複返”的悲涼之感,她呸了自己一口,一介女子和壯士有什麽關係!凡事要樂觀,樂觀……

裴斯妍一直想著“樂觀”二字,不管三七二十一,閉上眼睛一口喝下藥汁。

藥汁不是很苦,裴斯妍咂咂嘴巴。離輕染和老大夫目不轉睛的盯這她看,好像是在期望著她忽然能高喊一句“我是澹台妍,我想起以前的事情了”。

裴斯妍轉轉眼珠子,正慶幸藥沒有副作用的時候,喉嚨間猛然有什麽東西在翻湧,她沒能忍住,張口吐了出來。

淡色的織花錦被上大片刺目的紅色,仿若一朵突然盛放的紅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