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夢魘
裴斯妍驚愕的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
不過是喝碗治療失憶的藥吐血了,她怎麽會突然從世德軒的床上跑到四周白茫茫一片的世界中來了?!
莫非又是穿越了?
裴斯妍慌了,自己的夢想和澹台妍的遺願都還沒有完成,而且正到緊鑼密鼓開始籌劃之時,她可不想這麽突然的放棄了,重新變回失業的宅女。
“不可以,絕對不可以……”裴斯妍喃喃著,不停歇的向前奔跑而去。
盡管白色一直給人以純潔無瑕的感覺,但是此刻對於裴斯妍來說,恐懼感比起當初穿越時身處黑暗中有過之而無不及!
漸漸地,純白的世界中顯出一些不斷晃動的模糊影子,細微的說話聲好像一隻蒼蠅在人耳邊“嗡嗡”個不停,無論如何驅趕,那令人討厭的聲音如影隨行。
裴斯妍索性停下腳步,仔細的觀察著周遭的一切。不知不覺中,她發現周圍的東西能辨認清楚了,無數的人將她包圍,黑壓壓的上千上萬,穿著古時候的衣服,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憤慨的神情,似乎是在麵對一個有不共戴天之仇的惡人。
她尋著人們的目光轉頭望去,看到空曠的場地重要跪著一名白衣女子,雙手被拇指粗的繩索綁縛在身後,動彈不得。身穿紅色粗布衫的劊子手扛著一把鋒利大刀趾高氣揚的瞪著一雙碩大的眼睛,鼻子噴著粗氣。
裴斯妍看清楚那女子的容貌後,不禁失聲尖叫出來,心口痛得好像刀絞。可是身邊的人似乎沒注意到她的驚慌失措,依然激動萬分的高呼口號——
“殺,殺,殺!”
一陣暈眩猶如破堤的洶湧洪水猛然襲來,裴斯妍踉蹌後退幾步,眼睛死死的盯著即將被施以斬首之刑的女子。
“皇上,時辰快到了。”一個聽著耳熟的蒼老聲音傳入裴斯妍的耳朵,她豁然抬頭看到身穿玄色龍袍的二皇子,看到馮太師、巫禮,看到叔祖和悅蘿夫人,看到一張張熟悉的臉龐上帶著惡毒、得意而愉悅的表情。
二皇子笑著說:“擊鼓吧。”
急促的鼓聲響起,預示著那名白衣女子的生命即將宣告結束。
裴斯妍不知所措的望向四周,離輕染呢?藍暄呢?又或者墨宣在哪裏……
總之誰可以來救她逃離,讓她絕處逢生!
可是,她所看到的隻有憤怒到扭曲的臉龐,一聲聲呼喊讓她頭痛欲裂,卻絲毫不見那三個人的影子。
裴斯妍感到了徹骨的悲涼,茫茫天地間,她孤身一人,無援無助,眼睜睜的看著悲劇在眼前發生,好像有一隻無形的大手將她丟進了絕望的深淵中。
“絕不可以這樣死掉!”裴斯妍吼道,拔腿想奔過去阻攔劊子手,可是腳下像生了根似的,動不了半分半毫。
正午時刻到了,二皇子拿起令牌,在一幹人等殷殷期盼的目光中扔在案前地上,冷冷的吐出兩個字:
“行刑!”
“不!”裴斯妍心膽俱裂,眼睜睜的看著劊子手一刀劈向那人頭。
鮮血濺起滿天,湛藍的天空在瞬間變幻成血紅色,陰沉而可怕,仿佛一副末日畫卷。
裴斯妍發現眼前的一切變得越來越模糊,她真希望所見到的一切不過夢魘,可是為什麽會有強烈的真實感,仿佛這就是自己的未來……
……
正廳裏的氣氛異常凝重,各房當家齊齊聚集在此,各懷心思,但隻有一個目的——小姐喝下補藥後,口吐鮮血陷入昏迷,至今整整十日,生死未卜。在救人的同時,還要擔憂澹台家的內憂外患,以及懲罰罪魁禍首!
離輕染靜靜的站在門口,佩劍已被取走,由兩名侍衛押著。他英俊端正的臉上依舊不見任何表情,安靜的快讓人忽略他的存在。
長久的沉默後,叔祖重重的一拍桌子,用力之大連茶杯蓋都隨之跳起來,發出清脆的響聲。
“怎麽,你還不肯說出是誰指示你這麽做的嗎?”他嚴厲的喝問道。
眾人齊刷刷的看向離輕染,後者毫無畏懼的直視澹台家輩分最高的長者,淡然自若的說道:“輕染並未受任何人指示,小姐身體不適請來大夫診治而已。”
“哦?”叔祖追問道:“小姐是哪裏不適?你們又給小姐喝了什麽?”
離輕染沒有一絲猶豫:“小姐體質虛弱,感染風寒。”
在場的人互相交換眼神,偶有一兩個人交頭接耳說些什麽,過了十日不管如何詢問離輕染,結果都是相同的答案,老大夫如出一轍,也問不出一個所以然來。
叔祖向來脾氣大,如今能忍上十日還不見任何手段,其他房的當家暗地裏嘖嘖稱奇,不過看叔祖額頭上清晰可見的青筋,想必離爆發也不遠了。
果然,叔祖恨恨道:“事到如今你還嘴硬?是否要動用了家法你才肯從實招來?”
“輕染所說,句句屬實,並無半點虛假。”
“一家之言,豈可相信?”叔祖從桌子上拿起一本書冊,翻得“嘩啦”做響,族人們瞅著族規,暗中咽了口唾沫。
自藍國建國後,澹台家身居高位已有幾百年的曆史了,行為約束本就比一般門閥貴胄更加嚴格,加上經過幾代小姐的不斷修改,家法嚴厲超乎尋常,特別是對身為仆從者。這麽多年來,因觸犯家規而被處死的下人不計其數,而澹台族人被處死的也有幾個,可見家法之嚴。
所以每次拿出族規冊子出來,總是讓人心頭一驚。
叔祖在某一頁停下,眼睛一亮,“按照族規,欲意謀害小姐的必須處死!”
“伯父,事情還沒查清楚,如此武斷不太好吧?”澹台璋遲疑的說道,目光掃向其他族人,期望有人能出來幫他說話。
族人們仿佛沒看見,裝模做樣的避開。
“哪裏沒查清楚了?難道藥不是離輕染讓小姐喝下去的嗎?”叔祖冷笑,一副勢在必得的樣子,“我們應該在小姐醒來之前將事情做出一個公正的處理,讓小姐知道我們還齊心幫助她的,而且小姐也不必為此事費神了。”
“爹說的對,”悅蘿夫人附和道,“想想小姐醒來後,還要為此事操心,對身體多不好啊?還不如我們先為小姐解決了。而且,離清染做出這種事情,小姐也不會再想看到他了。”
澹台璋不甘的辯駁道:“但是伯父,輕染他隻是誤給小姐服錯藥,不是蓄意謀害啊!”
“小姐乃是藍國和澹台家的棟梁,服錯藥也是死罪一條!”叔祖說著,惡狠狠的瞪了澹台璋一眼。
澹台璋沒有屈服,繼續反駁:“伯父您處理的太過草率了!離輕染是小姐身邊的人,還是等小姐清醒後再做打算!”
“都說了不要打擾小姐,大哥。”悅蘿夫人一聲冷笑,“今天各房當家都在場,不如我們投票決定一下是否該給離輕染定罪,怎麽樣?這樣一來,你還覺得草率嗎?”
澹台璋攥緊了拳頭,無奈於悅蘿夫人的提議。
悅蘿夫人滿意的點頭,高聲說道:“好,讚同給離輕染定死罪的請舉手。”
各房當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遲疑了好久,見叔祖舉起手後,也接二連三的表示讚同。
悅蘿夫人數了數,含笑說道:“十一房人,七房讚同。”
澹台璋的臉色難看至極,氣呼呼的撇過頭去不看自己的親人們,似乎為和他們同姓而感到羞恥。
叔祖站起身,緩走到正廳中央的位置,洋洋得意的宣布道:“既然如此,那麽我宣布,根據澹台家的族規……”
“誰敢要離輕染的命,我現在就殺了誰!”
一聲斷喝如同驚雷在正廳炸響,人們一驚,尋聲望向門口,看到臉色好像身上狐裘一樣慘白的女子,虛弱的倚靠在悅兮夫人的身上。
澹台璋大喜:“族,小姐!”
叔祖暗叫一聲“不好”,臉色瞬時陰沉下去。
裴斯妍步履蹣跚的走進正廳,先是向離輕染微微點頭示意,隨後看向每一位族人滿是驚訝的臉龐,最後將目光鎖定在叔祖身上。
“小姐,你終於醒了啊,怎麽不多休息休息呢?”悅蘿夫人大聲說道,想從悅兮夫人手中接過小姐,卻被後者擋住,尷尬的撇撇嘴巴,“這件事情由我們來處理便可。”
“交給你們徇私枉法嗎?”裴斯妍用盡了力氣嗬斥道,兩條腿一點力氣都沒有,全靠悅兮夫人攙扶才能勉強站著。
“怎麽會……”
悅蘿夫人剛開口辯解,裴斯妍咳嗽一聲,打斷了,“離輕染早在兩個多月前已由吏部任命為巫盼府長史,從四品官職,食的是朝廷俸祿,如有不法之事也是刑部或者禦史台來調查定罪,何時輪到您了叔祖大人?”
叔祖和悅蘿夫人頓時啞口無言,正廳裏鴉雀無聲。
裴斯妍相當滿意,“你們私自調查的事情,看在是一心為我著想就不多加追究了,散了吧!”
各房當家連忙向門外走去,不想在這裏多停留片刻功夫了。
悅蘿夫人不甘:“小姐您打算包庇離輕染不將他交給刑部嗎?”
剛走到門口的各房當家又停下腳步,裴斯妍看他們一眼,說:“你們仔細的問過大夫我的病症了嗎?因為心中鬱結,氣息不暢,加之感染風寒,大夫給的藥方讓我吐出的是淤血,所以離輕染何罪之有呢?”
悅蘿夫人的臉色比裴斯妍好不了多少,她扶著叔祖悶悶不樂的回他們的院子去了。
待眾人全走光了,裴斯妍這才鬆開姑母的手,無力的跌坐到椅子上,大口大口的喘著氣,臉色更加蒼白,在陽光的照耀下近乎透明。
悅兮夫人關切的問道:“小妍,你沒事吧?”
裴斯妍抬後擺了兩下隨即垂下,輕聲說道:“我沒事,姑母您回去吧,我還有事情和輕染說,等會兒他送我回世德軒。這幾天實在麻煩姑母照顧,小妍感激不盡。”
“傻孩子,”悅兮夫人疼愛的撫摸侄女的頭發,微笑道:“我們是一家人,應該的。那我先回去了,你也早點去休息不要太勞累了。”
裴斯妍點頭:“嗯,好的。”
等悅兮夫人也走了,正廳裏隻剩下裴斯妍和離輕染兩個人。
離輕染關上屋門,然後單膝跪地,“是屬下疏忽,害得小姐……”
看著終於露出內疚神色的離輕染,裴斯妍苦笑,他也是一片好心,忠心為主,要怪隻能怪自己不是真正的澹台妍,沒有失去記憶,所謂不知者無罪。
“你不要再自責了,”裴斯妍說,靠在椅背上,“還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你來做。”想到那個可怕的夢境,裴斯妍渾身猛得顫抖一下,因為太過強烈的真實感,讓她無法從中緩過神來。
她真的很怕,那就是自己的未來。
“沈仲寧那邊的情況怎麽樣了?”
“按照您的吩咐,他已經聯係了在京的大多數從七品到流外五等的小官員,皆表示願意依附您。”
裴斯妍的臉上終於露出難得的笑容,“他們看不進眼裏的小官員們,就由我來多多照顧好了。千裏之堤,潰於蟻穴,到時候要讓他們知道小小的力量也足以撼動根基。”
“另外汪大人來信,人馬已經準備好了,隨時可以潛入到帝都附近安營紮寨。”
“好,等人到了,我要親自去一趟,”裴斯妍忽然感覺到腦袋越來越暈,眼睛快要睜不開了,她強打起精神,繼續說道:“惠王殿下回來後,我要單獨和他見上一麵。”
離輕染眉頭微微一蹙,“小姐下定決心與惠王殿下結盟了嗎?”
裴斯妍點點頭,“對,必須和他結盟,我要……”盡快掃清所有的敵人,寧可手上沾滿鮮血,也絕對不可以讓夢境成真!
“是,屬下明白了。”離輕染低頭領命,等了片刻卻沒聽見小姐有一點動靜,他抬起頭看到裴斯妍趴在茶幾上,已經不省人事。
“小姐?”離輕染喊了一聲,他連忙站起身,扶起裴斯妍,“小姐,您醒醒!”
看著她軟綿綿的倚靠在自己的懷中,以及那張沒有血色的臉龐,離輕染的眼中的神色奇異的漸漸柔和,他猶猶豫豫的抬起另一隻手,卻在舉起一半的時候又轉而去扶住裴斯妍的手臂。
他眼睛裏的那一抹微妙神色也在眨眼間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