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膽怯

裴斯妍懵了,這唱的是哪出戲?

離輕染向澹台璋行禮,恭聲說道:“輕染多謝老爺的幫助,就到這裏結束吧。”

“是啊,差不多了,也演不下去了。”三房當家老爺嗬嗬笑道。

“這,這……”裴斯妍指著他們,結結巴巴的不知道該說什麽。

澹台沅看著她,目光不像之前那麽凶狠了,笑道:“剛才都是受輕染拜托演的一場戲而已。打了小妍一記耳光,真是對不起,現在還疼嗎?”

裴斯妍驚問:“演戲?”她感覺自己好像剛從火星度假回來,對他們的所說的話完全理解不能。

“是的,小姐。”離輕染搶過話茬,又對澹台璋耳語幾句,三房的人在當家的帶領下很快就散去了,園子裏又恢複最開始的寧靜。

裴斯妍跳到離輕染麵前,發問:“你在搞什麽鬼?!”

“小姐,三房其實根本就沒有奪嫡之意,是屬下請求三老爺幫助一同演的一場戲,隻為考驗小姐……”離輕染平靜的說,眼睛毫不避讓的直視裴斯妍。

“考驗我?”

離輕染答道:“是的,小姐即將繼承巫盼之位,又不幸喪失記憶,所以必須探清您的能力與處事。屬下今天出去就是為了聯絡三老爺,印章也是屬下叮囑雲琦悄悄給您係上的。”

裴斯妍知道離輕染這樣做是出於一片好意,但是她感覺自己好像一隻猴子一般給人惡狠狠的耍了。周圍的人都知道真相,隻有她很白/癡的說了一大通廢話。

她很厭惡被人耍,被人看作跳梁小醜。

裴斯妍撇過頭去不看家臣一眼,望著蜻蜓在水麵上點出一圈圈漣漪,而她的心仿佛也隨之蕩起了波瀾。

離輕染繼續說道:“屬下見小姐言行,也放心了。”

“嘿,”裴斯妍自嘲般的笑了一聲,強壓住心頭火氣,“三房不知道我失憶的事情吧?”

“他們不知道,屬下沒有說。”

“三房的人倒是挺配合你的,”裴斯妍的語氣漸漸地不穩定起來,顯出怒意,“你就不怕我嚇得真蓋了印章嗎?若是我真蓋了,你打算怎麽辦?丟棄我這個軟弱無能的小姐,另尋他主?畢竟以你的才略跟在個白/癡身邊,不如盡早做其它打算吧?”

離輕染的眼睛黯淡了一瞬,說:“屬下對小姐忠心耿耿,從未有過其他想法。”

“那我若真的蓋下印章呢?”

“屬下會及時停下這場戲的,會去找尋靈淵大陸最好的大夫為小姐醫治。”

裴斯妍沉聲問道:“若是我永遠也恢複不了記憶呢?你是不是認為現在的我和以前相比糟糕到令人發指?”她一直在想自己和澹台妍到底還有多少差距,自己是否有這個能力去麵對未來。

“以小姐剛才的言行來看,小姐您很好。”

裴斯妍感覺頭越來越痛,她閉上眼睛捂著額頭,努力的穩定著自己的情緒,感覺自己之前的話似乎說的有些重了。也許是來到澹台家以後太過壓抑自己的情緒,所以今天這麽容易就動怒生氣了。

其實沒必要去懷疑離輕染的忠心……

“那個印章……”裴斯妍抬手指向水池,扯開話題。

離輕染欠欠身子,說:“小姐不必擔憂,屬下會下去撈上來的。”

最後一件不放心的事情得到答複,裴斯妍感覺很困乏,不想為今天發生的事情再糾結下去,也完全沒有遊園子的興致了:“雲琦,我們回去吧。”

“妍姑姑要回寫秋軒了嗎?”一個清朗的聲音響起。

裴斯妍這才想起被落在一旁的其蘊,她連忙回過頭拉著那孩子的手,關心的問道:“你現在好些了嗎?”

其蘊舉起手中的小香包給裴斯妍看了看,笑道:“姑姑放心,其蘊無礙了。”

“雲珊,你送孫少爺回去。”裴斯妍有些不放心,吩咐道。

其蘊並不想走,遲疑了一下,低聲問道:“姑姑您……剛才說您失去記憶了嗎?”

裴斯妍一怔,拉著其蘊的手猛得一緊。

“孫少爺,請您務必要保守秘密,連您的父親也不能告之。”離輕染說,聲音低沉帶著壓迫感。

“我知道了,不會對任何人說的。”其蘊答應,又轉向裴斯妍,眼神似水般溫柔清澈,“姑姑,祝願您早日康複。”

“嗯。”裴斯妍低歎一聲。

“那麽其蘊告退了。”少年微微欠身,由雲珊攙扶著向園子的另一個出口走去。

裴斯妍不理會離輕染,徑直向前走去,雲琦趕緊跟在她身後。

離輕染聽著腳步聲遠去,回轉過身子,望著那道背影的眼睛裏浮現出一絲悵然。

過了幾日,寫秋軒裏突然熱鬧起來,來來往往的全是人。之前除了雲琦和雲珊,寫秋軒裏隻有兩三個做粗活的雜役,壓根就接近不了裴斯妍,所以院子裏一直冷冷清清。現在人多起來,讓裴斯妍一開始都有些不習慣。

雲琦將櫃子裏的衣服全都扔出去的時候,沒有發現血衣,讓裴斯妍提著的心終於回到了它原本該待著的地方。

第一批來寫秋軒的是裁縫,忙活著給裴斯妍量身高腿長,準備縫製新衣。接著宮裏來的畫師給裴斯妍繪製畫像,說是要送進宮裏去,皇上要過目。

裴斯妍無語,弄得和選秀似的。

自從裴斯妍主動的在宅子裏四處走動,寫秋軒的禁令被廢止了後,來院子看望她的人日益多了起來,大多是關心她近日身體是否已無恙,然後看她挺忙的,也不多話,問候完就走了。憑著逼真度極高的畫像和雲琦她們的幫助,裴斯妍漸漸地能輕鬆的應付了。

這天,距離喪期結束還有半個月了,裁縫們帶來了縫製好的禮服,裴斯妍換上後在鏡子前照來照去。上身是淺紫色的對襟廣袖紗羅衫,黑色的衣邊上繪製著繁麗的雲紋,下著同色團花曳地長裙,手臂間纏繞著宛若白煙般的長長披帛,腰間佩掛代表身份的一枚雲紋玉佩,腳上一雙銀線高履。

不愧是出自帝都最好裁縫的手,禮服的剪裁和布料都近乎完美。

裴斯妍看著鏡子中的女子,都不敢相信是她自己。

另外還有兩套淺藍色華紋長裙,外罩白色紗衣,據說是日後上朝所穿的官服。裴斯妍輕輕撫摸著三件衣服,眉頭不禁蹙起,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這時,離輕染從外麵進來,說:“小姐,去端和宮的時辰到了。”

裴斯妍仍然木木的盯著衣服,雲琦碰了她兩下,她這才反應過來,茫然的看著站在門口的家臣。

“什麽?”

離輕染又重複了一遍,雲琦和雲珊看著心情突然轉變的裴斯妍——最近小姐發呆的時間越來越長了,飯菜動了一兩口就不想吃了,晚上要弄到過了子時才睡著。

她們以為是小姐因為繼任典禮的事情才如此這般的,小心翼翼的伺候著不敢多問。

“好,走吧。”裴斯妍放下官服,走出寫秋軒。

現在她終於記得從寫秋軒走到大門去的路了,一路上主仆兩人無話,出了大門登上馬車直奔端和宮而去。

端和宮位於皇宮西北角,是舉行巫盼、巫禮、巫抵和巫羅繼任典禮的地方。端和宮重要建築為“正和殿”,重簷歇山頂,麵闊五間,梁枋上繪著金色旋渦紋花瓣的旋子彩畫,極盡奢華富麗。宮內東西兩側還各有數間偏殿,做宴會、小憩和存放物品之用。

為了迎接即將到來的繼任典禮,早有人每日定時打掃,將整個端和宮收拾得一塵不染,地上連一片樹葉都沒有。

站在端和宮門前的禮部侍郎見澹台家的大小姐遠遠的走過來,連忙殷勤的迎上前去,諂媚的笑道:“下官禮部侍郎郭文翰參見澹台小姐。”

裴斯妍好像沒有看見他似的,徑自向前走去。

郭文翰的心裏“咯噔”一下,尋思著這巫盼的繼承者果然如傳聞中的一般冷漠,看來在巴結奉承的事情上要多下些功夫才行了。

走到宮門前,裴斯妍突然頓住了腳步,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隻是遙遙的望著氣勢恢弘的宮殿,一言不發。

她感覺自己的腿在顫抖,無法邁步跨過門檻,那低低的一道門檻竟是比澹台家的還要難以跨越。而這裏的空氣似乎莫名的稀薄,讓她無法正常的呼吸了。

裴斯妍從來沒有如此不安和恐懼,再一次對自己的未來感到迷茫。

不是沒有想過繼任了巫盼她該做些什麽,繁重的學習任務讓她根本就沒有多餘的心思來想,總是覺得走一步是一步。而今,日子終於要來臨了,她膽怯了,想要回去。仔細的想一想,原本一切的一切,都不可能發生在她的人生中。

利刃在手,她卻沒有力氣與勇氣去砍斷攔路的荊棘。

“小姐,人都已經準備好了,隨時可以開始典禮的彩排。”郭文翰說。

離輕染見裴斯妍奇怪的樣子,低聲提醒道:“小姐,請進去吧。”

裴斯妍咽了一口唾沫,輝煌的宮殿於她眼中猶如一頭靜靜蹲伏/在前方的野獸,隻等她送上門來,然後張開血盆大口將她生吞活咽。她很想遠遠的逃離這裏,但是她清楚在大庭廣眾下自己是無法走開的。

“嗯。”裴斯妍無意識的點頭,終於跨進了門檻。

恍惚間,她覺得無法承擔重責的自己是不是該悄然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