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相助
永和宮
淳妃獨自一人在殿內閉目凝神,落地青銅螭龍香鼎內燃著嫋嫋的百合香屑。自沐婉芙再次回宮榮封為貴嬪後,她這個做姐姐的都還沒機會去福泰宮拜探望這位昔日的好妹妹呢。
原本寂靜的暖閣裏忽而有了細碎的腳步聲,淳妃緩緩睜開犀利的雙目,看定行至身邊的寶蟬,“景陽宮那邊一切可還太平?”
寶蟬微微點頭,回稟道:“回稟主子,宮裏一切還算太平。隻是午間禧貴嬪曾來過,好像給麗婉儀帶了什麽東西過去;奴婢原以為禧貴嬪會給麗婉儀灌下墮胎的紅花,後來才知道那隻是保胎藥而已,恐怕麗婉儀自己也嚇得不輕呢。”
淳妃摘下了指間的護甲露出了寸許長的指甲,淡淡說道:“禧貴嬪是從死人堆裏爬出來的人,什麽時候該出手、什麽時候該收手,她應該比旁人更深諳這其中的玄機。本宮相信她不會那麽沒有分寸的。”
“蓉妃娘娘那邊暫時還沒什麽動靜,恐怕是麗婉儀此次的身孕來的太過突然了,想必是蓉妃娘娘那邊還沒想好對策吧。”寶蟬暗暗揣測蓉妃那邊暫不動手的原因。
淳妃似笑非笑的看了寶蟬一眼,也未作多解釋,吩咐她:“伺候本宮就寢吧。”
“是。”寶蟬應了是,便扶了淳妃進暖閣安歇就寢了。
接下來的半個月裏,各宮妃嬪除了每日照例前往慈寧宮晨昏定省外,也都各自安守本分。表麵上看似平靜的後宮裏似乎潛藏著諸多看不見的暗湧,景陽宮的麗婉儀與她腹中的龍種在這樣平靜的情況下安然無恙的度過了這半個月。
夜,毫無征兆的降臨在紫禁城的上空。殿外已有了涼薄的秋意,福泰宮西北角的側門處,兩個身著黑色鬥篷的清瘦身影急急的閃了出來,夜風伴著她們輕微而急促的呼吸聲行駛於寂靜悠長的甬道內。
今夜,沐婉芙撕去了賦予她傾城美貌的人皮麵具,猙獰的刀痕縱橫交錯,沉寂許久的宮中終究是不能這樣繼續沉寂下去的,所以她也是時候出手了。同行的寶娟亦是將自己扮得麵目猙獰,主仆二人的身影逐漸消失於深沉的夜色中。
衍慶宮的暖閣內
乳白色的鮫削帷幔輕輕的飛舞著,紫檀木的鏤花大床上,蓉妃輾轉反側的難以入眠;因這幾日就寢時不安寧,蓉妃便把在暖閣外守夜的小眉等人打發了出去。仲夏漸漸入秋後的天氣悶熱的讓人難以忍耐,輾轉反側間,蓉妃的額角已微微沁出了汗珠。
“蓉妃娘娘……蓉妃娘娘……”漆黑不見五指的暖閣裏,響起低而詭異的哭泣聲,讓人聽後忍不住冷汗直冒。
寶姝慘死,雖說皇後已經給她定了罪,但她終究是含冤而死的;就算不是蓉妃親自動的手,可也是她間接的害死了對她忠心耿耿的寶姝,如今再細聽這聲音,難免會讓人有種不寒而栗的感覺。
枕邊陣陣陰風,蓉妃霍地睜開了雙眼,一張慘白如紙的臉出現在了她的眼前,慘白發紫的手臂緩緩抬起,口中依舊喊道:“蓉妃……娘娘,奴婢對您可是衷心耿耿的呀!您為什麽不相信奴婢而去相信芸初那個小賤人,奴婢從來都是對您忠心耿耿的呀……”
“本宮知道你是冤死的,本宮也知道了都是禧貴嬪那個賤人使了反間計害了你,本宮已經托母親厚待了你餘下的親人,你放心去吧……”蓉妃的心中雖然有些懼怕,但還是把自己所做的事情都告訴了前來索命的“寶姝”。
“主子啊……主子啊……”床邊之人淒厲的喚著蓉妃,忽然間死死掐住了蓉妃,不甘心道:“奴婢死的好冤啦……奴婢死的好冤啦……”
偏殿的宮女房裏,也響起了芸初淒厲的叫喊聲,“別來找我,別來找我索命,不是我害死你的……不是我害死你的……”
“你仗著自己服侍最久從而霸著姑姑的位子那麽多年,這些年來我對你百般的忍讓、而你卻處處刁難我,一山容不下二虎,一切是你自己作死罷了,怨不得旁人。”芸初怨恨又懼怕的哭訴一直藏在心裏不敢說的話。
蓉妃忽而明白了什麽,隻是眼前扮鬼來嚇她的女子因喬裝的十分隱蔽,所以一時間她也認不出眼前的女子究竟是誰。
“是誰……怕派你來的……”蓉妃艱難的從口中吐出幾個字,寸許長的指甲死死的扣住那名女子的手腕,因那人太過用力了,蓉妃掙紮了許久終於體力不知的昏死了過去。
待蓉妃昏死過去,寶娟伸手探了探蓉妃的鼻息後才隱隱退了出去。同時,在偏殿把芸初暫時打暈的沐婉芙也走了出來。
殿內值夜的內監聽到了正殿暖閣裏有輕微的聲響後,便提燈前去查看,不像卻遇上了兩名前來索命的“厲鬼”,嚇得是屁滾尿流、連手中的宮燈扔了出去,連滾帶爬往同伴的屋裏跑去,“鬼啊,有厲鬼前來索命了,救駕……救駕……”
“快走,不然就會被發現了。”沐婉芙拉著寶娟的手快步跑出了衍慶宮。與此同時,剛剛還假裝昏死的蓉妃無聲無息的從殿內走了出來,衍慶宮的宮女內監們在聽見求救聲後也都在第一時間趕到了正殿。
衍慶宮內外燈火通明,眾人跪在地下請罪道:“奴才們救駕來遲,還望娘娘恕罪。”
偏殿的宮女房內,被驚醒的芸初跌跌撞撞的走了出來,驚魂未定的跑到蓉妃的身邊指著自己的房裏:“主子,寶姝剛剛來找奴婢索命了,她剛剛真的來找奴婢索命了,您的救救奴婢啊!!”芸初使勁兒的搖著蓉妃手臂哀求道。
“把芸初給本宮關起來,要是她再敢胡言亂語的話就替本宮割了她的舌頭。”蓉妃看也不看苦苦哀求的芸初,“今夜不過是有人在本宮的衍慶宮裏裝神弄鬼罷了,有些做了虧心事的人當然會怕冤魂前來找她索命。本宮是當今的蓉妃娘娘,就算是曾經死在本宮手裏的奴才又如何,要怪隻能怪他們自己差事辦的不得利,本宮給他們留個全屍已是萬分的開恩了;但今夜她們竟然大膽到如此地步,竟還想把髒水潑到本宮的身上來,本宮絕不會姑息了她們。若是誰敢把今晚的事情泄露出去,如同此簪。”蓉妃拔下了發間的一支金鑲琉璃珍珠簪狠狠扔了出去,簪上的琉璃頓時摔得粉碎,連同墜在簪子上的珍珠也一並散了。
“奴才們不敢!”眾人異口同聲道。
隨即有兩人出列將仍在“胡言亂語”的芸初帶了下去,芸初在被帶下去的同時仍拚命的掙紮道:“主子,奴婢真的看到了那些前來索命的厲鬼,她們真的來了。”那兩名內監唯恐她再次觸怒蓉妃,索性強行捂住了芸初的嘴讓她說不出半句話,才算把她帶了下去。
蓉妃喚了眾人起來,小眉與迎春起身後便上前扶住了蓉妃,蓉妃目光清冷地吩咐小眉與在場的眾人:“替本宮從新梳妝,擺駕福泰宮。”
“是!”其餘跪著的內監們異口同聲道。
沐婉芙帶著寶娟急急地往福泰宮趕去,才剛走出衍慶宮的甬道便聽見衍慶宮那邊的動靜,沐婉芙回身看了眼道:“蓉妃那個賤人果然狡詐,剛剛在你麵前假裝昏死過去,想必我們出宮的時候她就已經醒了,我們得快些趕回去才是。”
“嗯!”寶娟點了點頭,卻強忍著剛剛被容妃抓傷的甲痕。
從衍慶宮步行回福泰宮至少都要一個時辰,而蓉妃乘輦前往自己的福泰宮不過需要半個時辰而已,沐婉芙帶著寶娟心急如焚的往回趕去,不想在走到東一長街附近忽然有個宮女閃了出來,畢恭畢敬朝沐婉芙欠身行禮道:“奴婢紫竹見過禧貴嬪,禧貴嬪吉祥。”
“你是?”沐婉芙有些狐疑的打量著眼前的女子。
“貴嬪不必揣測了,我家主子恰巧知道貴嬪主子路過此處,所以才遣奴婢請貴嬪進宮一敘。”那女子不急不緩地說道,隨即對沐婉芙做了個請的手勢。
若是不跟這名宮女進宮的話,保不準就會被蓉妃追上,依著蓉妃的性子想必也不會對自己手下留情的,沐婉芙想了想還是帶著寶娟隨那名宮女一同進了宮。
隨那名叫紫竹的宮女進了角側門後,沐婉芙帶著寶娟隨她穿過長廊往前殿去了,前殿的宮人們基本都被打發了下去,窗欞上倒映的清秀身影讓沐婉芙忽然想起了一個人,那就是莊裕宮的馮昭儀。
殿內香鼎中燃著清淡的茉莉膏,殿內的擺設並不十分的名貴、都是宮中慣見的物件,馮昭儀著淺綠色碎花寢衣、秀發隨意的垂於兩肩,坐在黃花梨太師椅上繡著一件鵝黃色的袍子,看款式應該是給大格格雪鳶做的沒錯。
“主子,貴嬪娘娘到了。”紫竹走到馮昭儀的身邊輕輕稟報道。
寶娟福身行禮道:“奴婢見過昭儀娘娘,娘娘吉祥。”
馮昭儀仍顧自縫著手裏的衣裳,吩咐紫竹,“帶寶娟姑娘下去洗把臉、再換身衣裳。晚膳過後,本宮邀了錦妃娘娘與禧貴嬪繼續到宮裏吃茶閑話,錦妃娘娘因體力不支已早一步回宮了;禧貴嬪卻還留在莊裕宮陪本宮又閑聊了一會兒。”
沐婉芙雖然不知道馮昭儀為什麽要幫自己,卻素知她的為人:馮昭儀從不插手宮中諸事,深諳明哲保身的道理。每日除了去慈寧宮晨昏定省外大部分精力都花在了大格格的身上,今夜肯出手幫自己,實在不像她的作風。
“馮姐姐一向不問宮中世事,何必還要再為我的事情以身犯險呢,隻怕是要拖累了馮姐姐。”沐婉芙略含歉意的說。
馮昭儀示意沐婉芙自己入座,聲音柔軟清和的如同殿外的樹葉,“拖不拖累本宮心裏自然有數,但本宮還知道,若是妹妹今夜不拖累本宮的話,恐怕就要拖累了寶娟姑娘再跟著妹妹去辛者庫受苦了。”
“多謝馮姐姐了。”沐婉芙微微欠身朝馮昭儀施了一禮。
“妹妹不必謝我,若不是妹妹曾經救過鳶兒,本宮也難得管這等閑事。”馮昭儀終於抬頭看了眼沐婉芙,道:“看來妹妹也得洗把臉才是呢。紫竹早已備好了清水與幹淨的衣物,妹妹去裏間換了衣裳再出來吃茶。”
沐婉芙點了點頭,方轉身進了裏間換衣裳。
福泰宮外,蓉妃的輿輦輕輕停下,麻四與友福原本就帶人在院子裏等待趕回來的沐婉芙,眼看著就快到戌時一刻了,可沐婉芙卻遲遲沒有回來,殿外忽然響起內監高唱的聲音:“蓉妃娘娘到!”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呀!咱們就說主子去錦妃娘娘宮裏了,可千萬不能說漏了嘴。”麻四暗暗叮囑了友福一句,隨即攜了友福一並像迎麵而來的蓉妃行禮道:“奴才恭請蓉妃娘娘夜安,蓉妃娘娘吉祥。”
蓉妃居高臨下的掃視他們二人,吩咐說:“去告訴你家主子一聲,就說本宮來管她要個奴才,自己宮裏的奴才手腳不幹淨也就罷了,可如今卻膽大包天的把賊手伸到了本宮的衍慶宮。今兒個,我非得好好的替你家主子教訓教訓這些個不懂規矩的奴才。”
麻四的額角已不斷冒出涔涔冷汗,一壁聽著一壁道:“蓉妃娘娘容稟,我家主子今日受錦妃娘娘之邀去了延福宮用膳,這會兒子還沒回來了,奴才們也都在此等主子回宮呢。這趟,蓉妃娘娘恐怕是白跑了呢。”
“不急,讓她們備下茶點吧,本宮就在這兒等著你家主子回來;她什麽時候回來,本宮就什麽時候走。”蓉妃慢悠悠道,隨即搭著小眉的手款步往福泰宮的正殿去了。
麻四對友福使了個眼色,自己則跟著蓉妃往正殿去了,蓉妃剛走幾步忽然回首叫住了友福:“不必去錦妃那兒催了,本宮不是說過嗎,你家主子什麽時候回來,本宮就什麽時候走。”
還未走到宮門外的友福也被迫停下了腳步,憂慮的與麻四對視了一眼,蓉妃這個時候過來想必也是嗅到了什麽味道,否則也不會冒冒然的就過來了。
直至戌時三刻後,沐婉芙與馮昭儀才有說有笑的出現在了福泰宮外,隻是沐婉芙精致的妝容上已浮了一層胭脂色的紅暈,倒是馮昭儀與寶娟小心翼翼的扶了她進了宮門,一字一句叮囑她:“妹妹小心點兒,小心台階兒。”
還未走上台階沐婉芙忽然抓住了馮昭儀的手,醉醺醺道:“馮姐姐你……不許走,咱們去找錦妃姐姐來…來…我宮裏接著喝……”
“你們還傻愣在那裏幹什麽,快出來搭把手啊。”馮昭儀見麻四與友福都傻愣在那,不悅地吩咐他們過來幫忙。
寶娟與友福兩人同扶了沐婉芙穿過垂花門往正殿去了,麻四則在前麵引路,馮昭儀也帶著紫竹一起去了正殿。蓉妃原本聽到殿外的動靜後帶著小眉走至殿門口,已做好了興師問罪的說辭,不想卻瞧見馮昭儀也一同走了進來。
馮昭儀乍一看到蓉妃亦是吃了一驚,含笑問道:“怎麽蓉妃娘娘這麽晚了也在禧妹妹這裏?”
沐婉芙忽然上前抓過蓉妃的手,“正好,那蓉妃娘娘……也留下來與咱們一起喝……”語畢,又喚道:“寶娟,讓麻四他們備些酒菜來,本宮…本宮要跟蓉妃娘娘和昭儀一醉方休……”
“你們下去拿些醒酒湯來。”馮昭儀吩咐寶娟後,複又看向蓉妃解釋說:“讓蓉妃娘娘見笑了,晚膳的時候禧妹妹在錦妃妹妹哪兒多喝了幾杯就成了這個樣子,若不是天色不早了,恐怕禧妹妹還不肯跟我回來呢。”
蓉妃將信將疑地看了馮昭儀和沐婉芙一眼,還未等蓉妃反應過來,沐婉芙的腹中忽然一陣翻江倒海,已經吐了蓉妃一身。
“你沒長眼睛嗎……”蓉妃看著滿是穢物的緞袍又氣又急地罵了一句,可又礙於馮昭儀的麵子也不好多說什麽。
沐婉芙擦了擦嘴角,若無其事的笑著:“蓉妃娘娘……我來幫你擦擦……”
蓉妃下意識的退了一步,讓沐婉芙撲了個空,“小眉,回宮!”蓉妃極不耐煩的吩咐了近身的小眉一句,隨即匆匆走出了福泰宮。
馮昭儀忙對寶娟使了個顏色,便追了出去,連連替沐婉芙說著好話:“蓉妃娘娘也別跟禧妹妹計較了,畢竟她是酒後無心之失,娘娘可千萬別忘心裏去才是呀。”
聲音漸漸遠去,隻聽宮門前的內監高唱:“蓉妃娘娘、昭儀娘娘起駕回宮!!”
沐婉芙緩緩站了起來,重新恢複往日清冷的眼神,從她臉上根本看不出絲毫的醉意,隻聽她淡淡吩咐寶娟:“本宮要沐浴更衣,你去準備。”
“是!”寶娟應了是便退了出去。
重新回到殿內,沐婉芙疲倦的倚靠在寶座上,腦海裏浮現出剛才在莊裕宮的一幕:
待她換好雪青色碎花單袍時,馮昭儀已將桌上的繡活收了起來,茶案上擺放著一尊甜白釉酒壺,她疑惑的問:“馮姐姐為何準備一壺酒?”
“如果我猜的沒錯,蓉妃這兒應該在宮裏等著你回去興師問罪呢。”馮昭儀篤定的說著,纖細的玉手輕輕撫上酒壺,“宮裏的奴才們自然會替你應付一陣子,大抵會說你去錦妃哪兒用膳了,若是你滴酒不沾的話必定會引起蓉妃的懷疑,如果你滿身酒氣的回去,並且還當著她的麵裝瘋賣傻的話,或許本宮還有機會助你一臂之力。”
“妹妹先在此謝過馮姐姐今晚的鼎力相助。”沐婉芙感激地對馮昭儀說道,隨即端起酒壺暢飲起來。